第41章 忠奴
殿外陰影處,緩緩走出來一個人,佝偻着身子,低低的帽檐遮去了他臉上的神情,聲音倒是無限地恭敬。
“阮将軍。”
“那日晚間,你怕是故意要我看見你的吧。”阮容起問道。
那日與寧王的家宴,回來的路上他和蘇蕭離兩人曾去挑了面具,也就是在那時,阮容起看到了與眼前這人同樣佝偻的背影。
紀公公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這樣沉默地立着。
“今日正午,流雲閣。”阮容起扔下了這句話,轉身便走了。
待到陽光已經灑得刺眼,蘇蕭離才懶洋洋地起了床。
“皇上可想吃些什麽?”紀公公一邊伺候蘇蕭離更衣一邊問道。
蘇蕭離揉了揉肚子,歪着腦袋想了一下,道:“桂花糕。”
紀公公正系着衣帶的手一滞,差點沒笑出來,心想這還真是一專情的主。
快到正午時分,紀公公給其他仆人交代了些事,便換上便服出宮去了,他很少在白日裏這樣在大街上走着,看街上熙熙攘攘人群和樂,當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流雲閣的人一如既往地多,阮容起那兩個小厮與紀公公是相識的,見他跨進了門檻便迎了上去,不失禮數地将他引到了阮容起的隔間內便阖上門退下了。
兩人眼神相交,阮容起示意紀公公坐下。
“我只是想問,你是誰的人。”阮容起開門見山地問道。
“先帝的人。”紀公公微微颔首平靜答道。
阮容起皺了皺眉,他猜不出來紀公公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紀公公貌似看出了阮容起的心事,開口說道:“先帝臨終之前曾經囑咐過老奴,說大将軍您城府頗深,無法完信,若有一天您有一天,加害于皇上,便要老奴除了你。”
阮容起聽了這番話怔了怔,旋即笑道:“那紀公公這麽明确地挑明身份是要除了我喽。”
紀公公勾了嘴角,笑得謙和:“先帝怕是怎麽也想不到您和皇上會是這樣的關系,老奴是想跟将軍說,老奴也老了,以後的事也管不了了,阮将軍,今後的事,将軍放手去做就是了。”
阮容起聽這話就知道,紀公公将昨晚他說的話聽了去,雖知如此,倒也不鬧不怒,反而很佩服眼前這個人。
“紀公公若是能殺我,想必武功是一等一的。”阮容起道。
紀公公不答,仍舊謙和地笑,謙和卻不顯低下。
“那麽如此,我想求紀公公一件事。”阮容起接着道,“蘇蕭離這性子若是怒起來,可能也就紀公公拉得住。”
紀公公知道了阮容起的意思,說道:“阮将軍但請吩咐,老奴定會盡力。”
從流雲閣出來,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熱得人心裏發悶,一如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紀公公跟在先帝身邊服侍有近三十年了,從年少,到年老,直到将先帝送走。
先帝很少笑,從年少時起,眼睛裏、心裏就藏了很多事情,誰也不曾看透。作為長子的他順理成章地登上了帝位,為了固位,削減了蘇姓的各方羽翼,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甚至親手殺了蘇蕭離的母親,甚至這麽多年來将蘇蕭離寄養在阮家,沒有看過一眼。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紀公公沒有見到先帝後悔過,從來是手起刀落的主。
也就是在先帝去世的前幾天裏,紀公公才頓覺先帝這一生的落寞。
一介帝王,縱是披着華麗的衣袍,背影卻蒼桑地像一個遲暮的老人。
“護好蕭兒。”先帝對着清冷的月光說了這四個字。
那是紀公公第一次聽到先帝柔了聲音,他知道那四個字的意味。
“皇位還是傳給蕭兒,阮家那兒子輔佐着,不求他豐功偉業,你替我保他一世平安。”
紀公公應着。
“還有,他母親的事情,就不必告訴他了,有些事,他不知道反而更好。”
紀公公點頭:“皇上放心。”
先帝又皺眉思了片刻,低聲似是在自喃:“應是沒有什麽別的事了。”
幾天後,蘇蕭離在懵懂之間坐上了那明黃色的龍椅。
先帝叱咤了一輩子,心狠手辣,玩弄權謀,蘇敬飛的性子倒真有些像他。先帝若是有靈,也不知對現在的局面滿不滿意,對他的決定滿不滿意,紀公公一邊在日頭下走着一邊在心中想到。
微微直了直弓了多年的腰,紀公公臉上帶了一絲笑意,可是聖上,交給阮容起可能是最好的保護蘇蕭離的辦法了。
江茴數着日子,又是九天了。
“你別神情這麽緊張成不成,我什麽疼沒經歷過。”阮容且笑他。
“你別逞能。”江茴打了一盆熱水,放在了桌上說道。
“诶诶诶,江茴你看你這像不像是我要生了,你來給我接生?”阮容且看着玩笑。
江茴把剛剛準備浸濕的方巾甩在了阮容且的臉上,道:“疼死你算了。”
阮容且揭下臉上的方巾,嘿嘿笑着,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床榻,道:“你過來坐吧,讓我抱着你。”
江茴拿眼睛睨了他,卻乖乖走了過去,坐在阮容且的身邊。
日頭轉了一圈兒,倆人也大眼瞪小眼地待了一天,結果阮容且今天身上确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我沒數錯啊。”江茴皺眉道。
“嗯,你沒錯,可能人家不餓吧。”阮容且有些犯困,纏在江茴的身上迷迷糊糊地答道。
“別是你在忍着吧,你難受就和我說啊。”江茴捧着阮容且的臉搖着。
“您高看我了,我哪能那麽不動聲色。”阮容且道。
“那怎麽辦?”江茴問道。
“你怎麽還盼着它咬我呢?這蟲也有自己的脾氣,無事。”
阮容且嘴上雖是這樣說,心裏卻有些擔憂,千針不再啃噬他,很有可能是已經和他的血液融為一體了,這輩子怕是都取不出來了,這是千針的一大風險,只是他不知道自己這麽“幸運”地趕上。
見江茴那眉頭都快擰出花了,阮容且笑着抓過他捧着自己臉的那雙手,湊到他耳邊道:“別想了江大俠,該幹嘛幹嘛吧。”
江茴紅了臉,活脫脫一個害羞的孩子,不過阮容且可不這麽認為,這家夥力氣可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