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狐貍
三人就這樣看似悠哉看似和睦地吃着飯,喝着酒,直到酒宴的最後蘇蕭離才說了句:“寧王不妨在皇都內多待幾日,有空也要去城外的清靈寺看一看,那寺的後山可葬着一位奇女子。”
寧王咽下了嘴裏的一口酒,他不得不承認這流雲閣的酒是真的甘冽,凜入肺腑。
“是,謝皇上厚待。”寧王只是應了這一句,不必多問,他都知道。
“天色也不早了,王爺就在流雲閣歇下吧。”阮容起道。
“有勞大将軍。”
阮容起便喚了兩個小厮,囑咐着好生照顧寧王。
寧王起身,對蘇蕭離又叩謝了一通,這才乖乖地跟着兩個小厮上樓去了,一路上聽話得像一條狗。
阮容起勾了嘴角朝蘇蕭離笑了笑,打開了流雲閣的門。
已是華燈初上,門庭樓閣在掩映在一片人聲喧鬧之中。
“出去走走罷。”蘇蕭離起身,走到他身邊說道。
喧鬧的街上,只要你細心留意就會發現,有些人的神情和普通老百姓并不一樣。他們的目光會黏着你,帶着狡黠。
阮容起已經習慣了,他覺得寧王其實一個随從都不必帶。
阮容起抱着胳膊和蘇蕭離慢慢走在街上,穿梭在往來的人群中。因這兩個男子氣質極為不同,時常還會有人或指指點點,或回頭相望,甚至有一個妙齡的姑娘塞了一個桃子在蘇蕭離的懷裏。
“你覺得你這叔父怎麽樣?”阮容起忽然問道。
“他會殺我。”蘇蕭離抛接着手中的桃子,平靜地說道。
“嗯。”阮容起表示同意。
“那怎麽辦?”蘇蕭離對阮容起這反應有些不滿,抓了桃子把手收到身後,側着身子問道。
“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看到你死。”阮容起微微轉了下巴說道。
“這算個什麽辦法,幹脆我明天下個旨,把這皇位讓給他好了。”蘇蕭離氣道。
“你以為,你這麽做就不用死了嗎?”阮容起聲音冷冷的,聽得蘇蕭離後背有些發涼。
“我問你,你那湯羹還一直喝着呢嗎?”阮容起轉了話題問道。
蘇蕭離點頭:“沒斷過,這你知道。”
“不必再喝了。”
蘇蕭離聽了這句話愣了楞,問道:“為什麽?”
“你的腦子長好了,應該不用再補了。”阮容起說道,他認為如今他那個弟弟已經轉了性子,那羹的威脅也就不在了,可是他不知道,停掉那羹才是威脅。
“你才要長腦子。”蘇蕭離嘀咕道。
阮容起回頭笑笑,伸手拽過路邊一個面具攤上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扣在了蘇蕭離的臉上,仔細地端詳了一下道:“好看得很。”
蘇蕭離隔着面具瞪他,從面具攤上扯下一個狐貍面具,扣到阮容起的臉上說道:“這個特別适合你。”
“好,那我就一直帶着。”阮容起說着,卻忽然瞥見蘇蕭離身後一個看似熟悉的身影,那身影裹着黑衣,疾行匆匆,阮容起一時想不起來是誰,目光便不覺冷冽起來。還好有面具擋着,他的這幅神情蘇蕭離并沒有在意。
“老狐貍,看什麽呢你。”蘇蕭離付過面具前之後發現阮容起在發呆便問道。
“我看旁邊那姑娘看你看得出神。”阮容起回了神說道,“下回出來你就帶着這個面具吧,免得到處沾花惹草。”
蘇蕭離聽着這番話笑了,摘下面具拿出手上的桃子狠狠咬了一口。
“真甜。”
寧王開着屋子裏的窗子,幾乎是一夜未眠,隔不了多大一會兒就會有一只松鼠爬到窗框上。
眼線就像是蜘蛛網一樣遍布在皇城內部,好不容易看見主子來了,自然要好好地彙報一番,絕大多數書信都讓寧王就着燭火燒掉了,唯一留下了一張皇城的地圖,這地圖細致,連一個小小的普通百姓宅院都有明确的勘察标注。
寧王把這張地圖看了幾遍之後,貼身放好,眼看就要日出了這才合了窗子睡去。
住在他隔壁的那順風耳小厮此刻終于長長地熟了一口氣,想着謝天謝地這王爺可算是睡去了,他這晚上不知道數了多少只松鼠,多少封信了,也很好奇寧王最後沒燒掉的那封到底是什麽。
第二日清早,寧王便來到宮中向皇上請安,是請安,也是辭行。
“寧王何不多待幾日。”蘇蕭離問道。
“皇城繁華錦繡,不是微臣可以享受的,況且邊疆還有很多的要務待處理。”寧王道。
蘇蕭離點頭,半晌又問道:“你想不想,看看你的外孫?”
寧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剛剛張嘴要說什麽,蘇蕭離卻道:“不給你看。”
寧王的手又握成了拳。
“紀公公,好生送一送寧王爺。”蘇蕭離喚道。
“謝皇上。”
皇城外,清靈寺。寧王遣退了兩個随從,獨身一人跨入了清靈寺。
這寺坐落在遠郊,寺內清淨,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香火氣息,偶有悠遠的鐘聲傳來,空靈飄渺,使人仿佛置身在蓬萊瑤臺。
“施主可是江南寧王爺?”寺內的一個小和尚仰着頭向寧王問道。
“我是。”
“有位施主說,若是您來了,就讓我帶您去後山見一位故人。”小和尚說道。
“見故人。”寧王苦笑着重複了一下這三個字,“好。”
“施主随我來。”
清靈寺後山種滿了竹子,風一吹過,竹葉相碰沙沙作響,那小和尚已經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只留着寧王對着一塊石碑發呆。
石碑上刻着兩個字,只有兩個字:蘇陌。
寧王站在碑前撫摸着碑上的這兩個字,又仔細地回想着,他發現自己連這個女兒長得什麽樣子都記不清了。
算了,不想了,逝者如斯,活着的人還得活着。
寧王真就什麽都沒再想,吹着這山間的微風,聽着這林間的樹葉交響,直到傍晚,日頭西斜,天邊的雲朵血一般紅,火一般烈。
蘇蕭離,你本是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無論是你還是阮家,都不應該再存活下去。寧王一邊看着絢爛的夕陽一邊這樣想着,心境與景色,很不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