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些人病再重,還是會好的;有些人再不想娶妻,還是要娶的。央王命大,冬天熬過去了,狩獵時受的傷算是痊愈了;萬俟檀滿腦子想着柏舟身上的蜿蜒傷疤,嘴角挂笑地過了一個冬;笑靥花開,他的婚期到了。
冬天剛過,冰雪初融時,宮裏就開始準備二殿下的大婚,一切規格照太子松的稍減,雖可按套路準備,但到準備好已花了近三十天的時間。按央國禮,大王大婚慶九日,太子慶七日,其他王子及公主慶五日,大臣可慶三日,平民只得慶一日,五等無自由的人的一生中一般是不會有婚禮這種事的,女子名錄男方家譜便直接進房了。五日婚慶,伯歸一家照例要到宮裏陪着。
大婚的第一天完全是些禮節的程序:祭天,祭王陵,錄名,拜家長,見家人,受大臣朝拜……微生涘天沒亮就起來進行了一系列禮節:着素裝布衣灑掃萬俟檀的宮殿庭院,生火煮水給萬俟檀洗漱,替萬俟檀更衣,淋湯沐浴更換婚服。一天下來煞是無味,但唯有這一天,誰都得一臉敬慕嚴肅地陪着,就連大病初愈的萬俟炎也得在場。第一天一過,大家都高興了,想怎麽玩樂就怎麽玩樂的時候到了,接下來的四天,萬俟炎又天天不在場,王後又去陪大王,剩下這群人是盡情酒肉。
微生涘來了央後跟姐姐微生湄了解了央的一切——當然是微生湄所知道的一切,包括萬俟檀:貌美,但卻不像她們弟弟微生方那樣女子氣;雖不女子氣,但卻不通武藝——這在央國的男子中少有;酷愛書籍;不理朝政,似乎對王位之類的東西沒一點兒興趣;每日酒壺不離手,據說喝個七八尊也不會醉……當然,微生湄省略了一些關于萬俟檀的傳言,比如為什麽失寵于央王什麽的。微生涘來了後細細觀察萬俟檀,的确貌美,結合了央王和王後外形上的所有優點,沒沾半點不足;的确滿腹經綸,出口成章,随地成詩;的确愛酒,但酒量卻不怎麽樣啊,每天去他宮中看他時,戚氏父子都說醉了睡過去了,本不信,可每次看的确是在睡——就連大婚的第一夜也是。第一天,所有禮節完成後,夜宴上,萬俟檀似乎很高興,跟誰都喝,結果第一夜就這樣醉過去了,接下來的二三四還是這樣。微生涘也不敢心急,也不好說什麽,滿宮都是人怎麽說得出口,她還有第五天,過了第五天才算禮成,她的婚禮還沒結束呢。
第五夜,萬俟檀還是醉了。微生涘等在殿中,戚氏父子把終于不着绀緅,一身血紅婚服的萬俟檀擡了進來。前四夜的時候,微生涘看着趴在床上迷醉不醒的萬俟檀,頂多不過伸手碰碰他的臉頰,今天似乎是喝了點酒,膽子大了,竟然使出蠻勁把萬俟檀身子翻過來,替他寬衣解帶。萬俟檀這幾天的确喝得不少——他天天都喝得不少,但除了秋露白,什麽酒都不能讓他醉。萬俟檀任憑微生涘脫他的衣服,心中嘲笑地聽着妻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脫了他衣服後急促的喘息,随後便是一陣寂靜。萬俟檀一動也不動,心想沒什麽事了,便要睡去,但突然一個溫軟光滑的東西緩緩地貼上他的身體。萬俟檀一驚,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喝的酒差點吐出來。萬俟檀知道微生涘正看着她,女人柔弱但急促的鼻息正噴到他臉上。微生涘擡手扶上萬俟檀胸膛,慢慢地移到腰際……突然,她正在探索的手被一把抓住,随即萬俟檀一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微生涘滿心歡喜,但很快這歡喜便煙消雲散,萬俟檀另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似乎比柳枝還要細嫩的脖子,她瞪大含淚的眼睛看着萬俟檀。
“我不管你把這話告訴誰,我現在告訴你,你是央國的二王妃,但不是我的妻子。”萬俟檀柔聲說着,說完松了手,下了床,一件件慢悠悠地穿衣服。
微生涘趕緊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壯足了膽子說道:“你喜歡伯兮。”
萬俟檀正穿衣的手停下了,回過身看着微生涘,嘴角一抹冷笑:“你姐姐難道沒告訴你我不喜歡女人?”說完繼續穿衣服,穿着穿着,又像說家常一樣道:“以後我的飲食起居這樣的小事就不勞王妃動手了。王妃請安歇;如嫌長夜難耐,讓戚淵給你找幾個侍從來。”說完邁步出了房間。
微生涘呆呆地看着萬俟檀紅衣背影,一時怔住,忘了現在雖已入春,但仍有冬天殘留的寒氣,自己一絲不挂地癱坐在床上,連冷也覺不得。
守在屋外的談玫見萬俟檀衣冠整齊地出來了,雖萬俟檀臉上很平靜,但談玫總覺得出事了,便要進屋去看,剛邁步,被萬俟檀叫住:“你是什麽人?不懂規矩麽?”
談玫立即行禮道:“奴婢談玫,是公主的陪嫁。”
“公主?已經沒有公主了,以後只有王妃。”萬俟檀道。
談玫一聽,連連稱是。
萬俟檀看她不動,一笑:“王妃已經歇下,你明兒早上再去請安。”說着一邊又沖着侍衛說,“好好守着門,別讓王妃出來着涼。這談玫,她想守着就在門口守。”說完轉到側殿去了。
這一夜,微生涘是出不得,談玫也進不得,兩個人就這樣一裏一外幹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剛亮,有侍女前來侍候,談玫立即鑽進房去。一推門,見微生涘呆呆地歪在床上,身上胡亂地裹着衣服被子。談玫讓侍女們都出去了,坐在床邊,看着微生涘,一下子看見她脖子上一道紅紅的掐痕。談玫倒吸一口冷氣,急急問道:“他……強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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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生涘一聽這話,笑了,随即眼淚又淌下來,一句話也不說。
談玫慢慢地給微生涘穿衣服,密切地注視着微生涘,見她老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問道:“公主在想什麽?”
微生涘怔怔道:“伯兮。”
“公主想她作什麽?”
“不管萬俟檀喜不喜歡她,我都不允許我的丈夫心中留丁點兒地方給別的女人。”
談玫被微生涘說的話和說話的神态吓到了,看來這公主一夜之間被改造了。
“更衣,去見太子妃。”微生涘道。
“公主,您應該先去拜見央王和王後,太子還有長公主夫婦,還得等着三殿下和四殿下來拜訪您,那個伯兮也得來,這是規矩。”談玫道。
“好。”
微生涘穿戴完畢,跨出房門,見萬俟檀笑容滿面地等在門外,又恢複了一身绀緅。
“愛妃昨夜睡得可好?”萬俟檀笑着問。
微生涘聽着萬俟檀溫和的問候,差點兒就忘了昨夜掐的那一下,行禮答道:“殿下酒可醒了?”
萬俟檀笑盈盈地伸手扶起微生涘,又拉着她一只手,說道:“睡了一覺,全醒了。讓愛妃擔憂,是為夫的過錯。”邊說邊牽着微生涘往外走。
微生涘被這一扶一拉,徹底忘了昨夜的一掐,紅着臉,任萬俟檀牽着走。
一路拜見完央王和王後,伯歸夫婦還有太子一家,萬俟檀又把微生涘一路拉回了宮裏,進了宮門,見梓、棣、伯兮和伯栎正在院中等着,見他們進來,四個人都行了大禮。萬俟檀微笑着轉頭看向微生涘,示意她請四位起身。
“四位請起,請受涘一禮。”微生涘說着,還了禮。
四個人起了身,都齊齊地看向自己的嫂子。微生涘雖來央國不少日子,但按規矩除了央王夫婦和萬俟檀不得見他人,期間只有姐姐微生湄去看過幾次,婚禮上新娘臉上擋着珠簾,也看不真切;這下袒露真容,可以好好賞看一番。伯兮是愛美之人,愛景之美,食之美,器之美,人之美,這個微生涘自然是美,只有這樣的美人才配得上萬俟檀;她在韶國時雖看多了微生涘,但出于愛美之心,此時還是不免與他人共贊嘆。萬俟梓真是看呆了,心想這美人本該是他的,又見萬俟檀一直拉着微生涘的手,更怒火中燒。
伯兮再行一禮開口道:“二殿下,王妃殿下,伯兮這裏祝兩位白頭到老。伯兮這就……”
伯兮還沒說完,萬俟檀就問道:“你身邊那三個人呢?”
“我正想說呢,他們已經在宮門口等着了。伯兮這就告辭回去了。父母親恐怕也在等着了。”
“哦……去吧。”
伯兮朝萬俟檀、微生涘和另兩位王子行了禮,也不理伯栎,轉身就走。
“郡主請留步。”微生涘的聲音響起。
伯兮回身等着微生涘說話。
“談玫,把東西奉給郡主。”微生涘沖談玫道。
談玫進屋,很快又出來,把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給伯兮。伯兮也不接,只說道:“殿下有什麽事,只要伯兮能做到,還請直說。”
“讓我看看是什麽。”微生涘還未開口,萬俟檀搶道,随後拿過盒子,打開來看。盒子裏躺着一件歐若石制的花钿,在場的人看着閃耀的花钿,都吃驚了,歐若本就稀少,這樣純淨鮮豔的更是價值連城。萬俟檀把閃着七彩光芒的歐若遞到伯兮眼前,伯兮依舊不接。
“此物送郡主,以求換一物。”微生涘道。
“殿下請說。”
“琴心。”
此話一出,別人倒沒什麽,伯兮和萬俟檀心猛跳一下。萬俟檀看着伯兮,等着她作答。
伯兮面不改色,平常語氣道:“殿下恐怕是哪裏錯聽了消息,我還沒有叫‘琴心’的‘物’,請說個別的,我自當奉上。這歐若太貴重,伯兮愧不敢當。”
瞬間,每個人都不說話,一片沉寂,只聽鳥兒振翅的聲音。
伯兮看微生涘不說話,又朝衆人行了禮,道:“伯兮這就告辭了。”說完走出宮門。
萬俟檀依舊笑着,把盒子轉遞給微生涘。微生涘怔怔地接過,許久緩不過神來。
2009-10-14 2013-7-8
作者有話要說:
☆、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