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轉身下了擂臺,朝萬俟檀和桧楫示意,離開人群。
圍觀的人見贏家走了,輸的人還賴在臺上,都覺得沒意思,逐漸散開。危蟬站在臺上,看着漸漸散去的人群,咬着牙,氣得打顫。突然,危蟬一後退,抽箭搭箭舉弓……只在轉眼間,一箭射出——
雲鸮羽看着伯兮三人漸漸離開的身影,隐約覺得身後有動靜,一轉頭見危蟬側身而立,立即反應過來,驀地大叫:“伯兮小心!”
伯兮聽見叫聲回頭,桧楫和萬俟檀也迅速回頭。喻賢沉着臉,知道雲鸮羽現在腦子不清楚,也顧不上犯上的罪,擡腳就踢過去。雲鸮羽一個趔趄,身子後仰,眼睜睜地看着白羽箭從他鼻尖上飛了過去,然後就聽見“啊”的一生悶呼。雲鸮羽一躍而起,也顧不上斥責喻賢,直奔向伯兮,定睛看去,伯兮癱坐在地上,藍衣灑了一地;桧楫倒在伯兮懷裏,白羽箭穿過右肩,鮮血染紅了他的半臂白罩衫,一直流到伯兮藍衣上——危蟬這一箭比剛才那箭準多了。雲鸮羽跑到伯兮身側,半跪着,忍着怒氣扶着她問:“你受傷沒有?”伯兮什麽也聽不見,只是呆呆看着一片血紅。
“你受傷沒有!”雲鸮羽忍不住怒氣斥問。
喻賢三兩步跑過來,使勁把雲鸮羽拽起來。
萬俟檀緩緩撫着伯兮後背,輕聲問:“妹妹,受傷沒有?別呆着了,快給桧楫兄弟找金瘡醫來治!”
伯兮這才回過神來,站起身,和萬俟檀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扶着桧楫往醫坊去。
雲鸮羽擡腳想跟上,被喻賢使勁拽住。
“你大膽!”雲鸮羽剛才沒顧得上罵的話這下喊了出來。
“你冷靜下,郡主沒受傷!”
雲鸮羽站在街中,靜靜看着伯兮漸漸遠去的背影,愣愣地說:“我寧可是我……”
“你到底在想什麽?你要去擋那一箭!你是一國之君!簡直糊塗!你這個時候怎麽想不起你那些宏圖大業?”喻賢沉聲問道。
“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2009-9-30 2013-6-12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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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陸回程
桧楫着實傷得不輕,箭從右肩胛骨穿過,骨頭粉碎,右臂看着就要掉下來。在藥坊進行緊急處理回宮後又找來禦醫診治,當禦醫默默搖頭的時候,伯兮一顆心落下來,眼前一片眩暈,積聚了大半日的焦急和憂慮一下子爆發出來,叫喊着把所有人都哄了出去。琴心和萬俟檀都深知伯兮的脾氣,退出殿門,靜靜候着。伯兮鎮定下來,拿出刺白,碾出汁水,連着帶刺的枝葉貼在傷口上,包紮好,退出殿外。琴心見伯兮出來,臉上略顯輕松,滿眼期盼,心中猜到她已經用了刺白,也稍稍放了心。
宮仆們開始準備棺材,伯兮琴心也不阻止,只是片刻不停地禱告,但願刺白不是徒有虛名。時間從來沒有過得這樣慢過。就在宮仆們來擡桧楫準備入殓的時候,桧楫醒了過來,把這一衆人下了個半死。七天,整整七天,垂死的桧楫蘇醒。全宮都震驚了,連微生倩盼都親自來看桧楫是不是真好了。伯兮見桧楫醒了,渾身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微微笑着,輕輕拍了拍桧楫,看着公仆們安頓好他後起身去廚房熱藥。
琴心端着杯水走到床邊詢問桧楫:“覺得怎麽樣?”
桧楫喝下琴心送到唇邊的水,問道:“少主有沒有受傷?”
琴心一聽這話,心中一震,頓時紅了眼圈,搖頭作答。
桧楫放了心,想擡手摸摸傷口,但用慣的右手怎麽也擡不起來,便換左手。傷口包紮得很舒服,搗爛的刺白汁水涼飕飕地鑽進皮肉裏。桧楫突然想到什麽,焦急問道:“我的項鏈呢!”
琴心擦擦眼睛道:“在你枕邊。沾了血,本想給你弄幹淨,但少主說不用,就放在那兒了。”
“少主……”
不一會兒,有人進來,琴心轉頭一看,不是伯兮,是個宮侍,手中捧着藥。
琴心接過藥問道:“郡主呢?”
“郡主說她先睡下了,煩請琴心姑娘照顧病人。”宮侍回道。
琴心點頭,侍女退出房去。
琴心慢慢扶起桧楫,要喂他喝藥,桧楫笑笑,左手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琴心照顧桧楫休息後,便回到裏間碧紗櫥去睡覺,這次她要沉沉地睡一覺。伯兮去熱藥的時候,剛進廚房就癱在地上,失去意識前還囑咐宮侍不要告訴別人自己是暈過去的;宮侍們答應着,把她擡到側殿安置。桧楫連睡了七天,這下好不容易醒來,再也不能輕易睡去,只靜靜躺着,左手緊緊捏着項鏈,腦袋裏想得卻不是那項鏈的事……
次日,天氣晴好,桂棠宮中,微生涘正在亭中彈琴。沒有任何預兆地,突然弦斷,微生涘雙手重重拍在琴上,雙眉緊鎖。貼身侍女談玫從來沒見過好脾氣的主子這樣過,吓得身上一顫,但立即擺出奴婢嘴臉,說道:“公主這是怎麽了?”
微生涘畢竟是柔弱之人,剛才那一拍已經耗了她大半心力,又聽談玫這柔聲一問,兩行淚流下來。
談玫見主子哭了,立即猜到主子是為什麽事憂傷,說道:“公主只須記住您是二殿下名正言順的正妻便是了。”
微生涘聽了這話,雙眉舒展。
微生涘當初看見萬俟檀的畫像就傾心了,見了人後更是死心塌地;萬俟檀對她彬彬有禮有餘,但這正是她忌憚的,禮貌多了便是生疏;萬俟檀對伯兮沒有任何逾越禮節之舉(就算摟一摟哭哭啼啼的妹妹也沒什麽,微生方當年經常伏在微生湄懷裏撒嬌),但他看她的眼睛裏充滿了疼愛與憐惜,好像是看着心頭至寶……微生涘一度以為她未來的夫君喜歡的是表妹伯兮(表兄妹結婚也是常理),心中甚是苦惱,現在聽到談玫這樣說稍稍放了心,至少伯兮頂多只能在私下與萬俟檀“相好”,在面子上的永遠是她微生涘。
“我有個主意可以幫公主出出氣。”談玫壓低聲音說道。
“我有什麽氣!” 微生涘死不承認。
“公主,您自然不能跟央國的郡主對着幹,但卻動得了她手下的人……”
微生涘轉頭看着談玫。
“聽說她手下有人受傷——很重……”
微生涘還是不解。
“公主,您可以去跟大王要求走陸路去央國。”
“我不喜走陸路。”
“是啊——陸路颠簸!”
微生涘恍然大悟,“你是說……”但她畢竟是軟心腸的人,搖頭道,“聽說那人傷得不輕,骨頭都碎了,還差點沒了一條胳膊——何苦算計一個五等下人。”
“唉,公主,就算他死了,也不過是個五等下人!公主嫁到央國後怎麽也是那伯兮的長輩,您不過是提前給她點教訓罷了,讓她早早明白您更有說話的權力。”談玫不愧是個“五等下人”,說這話時殊不知她自己也是個五等下人。
“可是……”
“再說人也不會那麽輕易就死了——公主!”
微生涘終于點了頭,談玫又勸她立即去請求倩盼,微生涘應了,起身往帛清宮裏去。
倩盼正在聽嚴回報告嫁妝和行裝的事,見女兒進來,笑道:“正說你的事呢,你就來了。東西都準備好了,馬上裝船,三天後出發。”
“母親,孩兒有事相求。” 微生涘道。
“什麽事盡管說,你快出嫁了,我會盡量滿足你的要求。”
“孩兒想從陸路去央國。”
“為什麽?陸路颠簸,一路上人多又雜。”
“孩兒生于水國,坐多了船,想坐馬車看看沿途風景,還可以随時停下來走走,再說有二殿下同行,就算颠簸也覺不出來了吧。”
倩盼笑了,點點頭,沖着嚴回道:“就這樣吧,大将軍,改陸路。”
嚴回應聲,下去準備。
“多謝母親。”微生涘行禮。
還有三天就要啓程回國了,伯兮等人也提前收拾行裝,有個病人,需要帶很多藥草。終于可以回去了——丹若是吃不上了!還好回去走水路,在水上慢悠悠漂一個月,對傷口沒什麽影響,要是走陸路,不知道會颠成什麽樣子。
這時,伯兮正在給青玄洗澡的時候,萬俟檀來了。
“妹妹。”萬俟檀叫了一聲。
“哥哥,你來了。”伯兮應道,繼續給馬洗澡。
萬俟檀也拿起刷子幫伯兮,問道:“桧楫的傷怎麽樣了?”
“昨天夜裏醒的,還是有點發燒,但應該不再危險了。”
“要是有刺白就好了,有醒木香也會好很多。”
“這些東西只在書上有,見都沒見過。”
“妹妹,我有事要說……”
“怎麽了?”
“我們從陸路回去……”
伯兮的手停了下來,直看着萬俟檀。
“我去問過嚴回大将軍,說是三公主要求的。”萬俟檀道。
伯兮收回目光,繼續洗馬,有一下沒一下的。
“我可以去跟韶王請求走水路……”萬俟檀接着說道。
“不用了。”伯兮打斷,“誰也不能不滿足新娘的要求。”
“桧楫那種傷都挺過來了,應該沒什麽問題……”
“請哥哥幫我!”伯兮又打斷。
萬俟檀停下,等着伯兮說話。
“我們走水路。”伯兮道,“請哥哥幫我弄條上好的私船來,我帶着琴心和桧楫走水路。”
萬俟檀聽了,微微皺眉,心中突然生起的一個念頭讓他倒吸一口冷氣:“我知道妹妹從來不把人分等級,但妹妹為了将來少些痛苦,現在還是要慎重選擇。”
伯兮看了一眼萬俟檀,不說話,默默地洗馬。
“若是妹妹心裏真的有什麽特殊的想法,我倒非要妹妹跟我走陸路!”萬俟檀冷聲道。
“哥哥多想了!他是最低級的五等人,而且是個外人,但是他舍命救我!”伯兮也冷冷回答。
“這樣就好。我給你找船。我讓戚鯉帶二十個侍衛陪你們。”
“侍衛就夠了,戚鯉還是跟在哥哥身邊吧,哥哥你也不懂武藝。”
“若不派一個我信得過的人,我怎麽能放心?你不要擔心我,我這邊怎麽也有二三百個人保護。”
“多謝。”
萬俟檀随即就派戚氏父子出去尋船,等船買到後又購了一批吃穿用品,讓二十個侍衛搬到船上,安排妥當。雖然還沒到出發的時候,但是伯兮先把桧楫安頓到船上,等自己和琴心送走萬俟檀和微生涘後再折到船上。可是出發的前一天和出發的那天也還真是繁瑣:首先是送走樂王;出發前一天,整個王宮從日禺一直吃喝到日夕,伯兮和琴心兩個人的心早就飛了,但人還是得陪着,琴心還得彈琴,煞是不快;終于到了走的時候,走得也不容易,送行送了整整一個時辰。
伯兮和琴心離了萬俟檀和微生涘的車隊,跨上馬,戚鯉也正騎着馬朝這邊來,三個人剛想走,身後馬蹄聲響起,有人高喊:“郡主!”一聲叫惹得萬俟檀也從馬車中探出身子,一看是談玫,便下了馬車,上馬朝伯兮這邊來。
“郡主留步。”談玫道。
“你是誰?郡主面前敢不下馬?”伯兮還沒說話,戚鯉一旁厲聲道。
談玫聽了,也知道自己失禮,趕緊下馬行禮。
“何事?”伯兮問。
“公主請琴心姑娘沿途授琴。”
伯兮皺眉。
“一路颠簸,如何授琴?”萬俟檀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談玫聽是萬俟檀又行禮道:“殿下恕罪。公主的吩咐,我只是照辦。”
“你回去吧,琴心現在脫不了身,以後到了央國再授不遲。”
談玫遲疑着,雖心中不甘,但見周圍都是“敵方”的人,就走開了。
“戚鯉,好好保護郡主。”萬俟檀道。
“是!”戚鯉馬上行禮,痛快應聲。
“走吧,一路平安。”萬俟檀朝伯兮笑。
雙方告別,各自前行。
談玫回到微生涘身邊,如實禀告。
微生涘聽了心又跌到谷底,談玫也很是不甘,覺得自己出的主意沒得逞,丢了大臉,跪着磕頭道:“請公主懲罰,都怪我出的馊主意!”
微生涘有氣無力底地說:“這怎麽能怪你,起來吧。”
“公主切記,您是二殿下的妻子!”
“我是萬俟檀的妻子,我不求他當大王,只求他作個夫君——我是萬俟檀的妻子。” 微生涘幽幽地說着。
伯兮三人快馬加鞭到了約定的碼頭,只見有人擋住他們上船的路,是殷啓,他手中捧着一個扁長的盒子,筆挺地站在那兒。
“央伯姑娘,我等你好苦。戰利品奉上。”殷啓說着雙手捧上盒子。殷啓見伯兮不接,便笑着打開盒子,盒子裏躺着一張弓。
伯兮把弓上下看遍,心中頓生愛意,也摻雜着些疑惑,因為她實在看不出那弓弦是什麽材料做的。
“先生怎麽知道我們要在這裏登船?”伯兮問道。
殷啓笑着湊向伯兮小聲道:“因為你這船就是我賣的啊。”
“你不是賣兵器的嗎?”伯兮雖吃驚但面不改色。
“我是賣兵器的,別的東西我也賣。”殷啓仍舊笑。
“那日我并沒有贏,這東西不該歸我。”
“是贏是輸,大家都很清楚,姑娘何必過于謙虛,哦——姑娘放心,我的東西絕對沒問題,沒有投毒什麽的。”
伯兮一笑,接過盒子,“多謝先生。”
“還有東西奉上。”殷啓說着從懷中掏出兩條項鏈,項鏈上墜着橢圓形的木制東西,“此乃醒木香,送給姑娘。”
醒木香,獨産于覃國,用醒木制成,制作工藝極為繁複,知道的人屈指可數。雖名“醒木香”,卻無嗅無味,不懼五行,此香無病的人佩戴寧神養氣,延年益壽,有病的人佩戴有極佳的調養身體之效。
伯兮看着這首次謀面的“醒木香”,又看看殷啓,心道:這位真是個人物。
殷啓見伯兮看着他,剛想說“這東西是真的,沒毒”,伯兮就接過醒木香,颔首道謝。
殷啓笑了,說道:“祝姑娘一路順風,我們後會有期。”
伯兮也還禮,領着人上了船。
啓程的號角響起,今年家鄉的丹若卻不能再嘗。
2009-10-10 2013-6-14
作者有話要說:
☆、玉泉丹惹檀香
伯兮讓渡手們放慢速度行船,因此一行人在馳瀾江上走了四十天才到了中津,在中津碼頭早有戚淵帶着一隊人等着。萬俟檀那邊走陸路到爾重,二十四日便到了;剛到爾重東城門,萬俟檀就吩咐戚淵帶着伯兮的馬車領着一隊人到中津去等人,戚淵一行已在中津等了十天了。
水路上慢悠悠地養了四十天,桧楫的傷口已經愈合,右臂也能喝水吃飯了,只是不能大動,當然不能使劍。伯兮還是要人慢慢地行路,就這樣,十天後,伯兮終于回到了闊別的爾重。先讓琴心和桧楫回家,自己要去宮裏向萬俟炎報告自己回來了并致謝。走近萬俟炎宮殿的時候發現有些異樣,宮四周多了很多侍衛,進了宮門便見亂糟糟地一片,四個王子站在殿外守着,有數不清的宮侍進進出出。萬俟檀看見伯兮走進來,瞟了她一眼,這不到兩個月,怎麽消瘦了這許多。央王的貼身侍從楊飛正從殿門出來,看見伯兮,上前行禮。
“郡主回來了?”楊飛道。
“是,我來拜見大王。”伯兮問。
“大王剛睡下,公主以後再問安吧,我會告訴大王您平安回來了。”
伯兮點頭,回身出宮門。終于到家了,進了大門,見湯滅明正等着她,領着她進了前廳,伯歸正在廳中。
“父親。”伯兮行大禮。
“平安回來就好。可遇到什麽有意思的事情沒有?”
“樂王雲鸮羽也到了韶國,又看了個舟賽,在城裏逛了一兩天,就沒什麽了……哦,父親請恕女兒大膽,我參加了一個射箭比賽。”
“贏了?”
伯兮點頭。
伯歸一笑,點點頭,說道:“去見你母親吧。”
伯兮離了父親,轉到母親院中。一進門便見蓮絮愁容滿面地半躺在塌上,旁邊站着伯栎。
“母親。”伯兮跪在塌邊。
蓮絮示意伯兮起身,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母親身上欠安?”
“我沒什麽事……”蓮絮緩緩道,“是王兄——大王……”
伯兮想到進宮時的情景,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麽事,卻不知是什麽事。
“我剛進過宮,沒見着大王。”伯兮道。
“前段時間,大王出去狩獵,從馬上摔下來,到現在,已經在床上躺了一月有餘。二王子的婚期也要推遲了……”
“母親別擔心,大王以前連小病都不常得,這次應該沒什麽事的。還請母親注意自己身體。”
蓮絮點頭,片刻後說道:“你旅途勞累,又去了宮裏,快去歇着吧。”
伯兮行禮,退出房間,快步趕向自己的院子——終于回了。
遠遠地看見有人在院門口等着,不是柏舟還會是誰——這個也平安回來了。
柏舟見伯兮走過來,小跑着到她面前,跪下行禮。
伯兮雙手拉他起來,打量着他道:“你回來多久了?好像長高了,皮膚也黑了。”
“少主離開爾重沒幾天我就回來了,本想偷偷追上,但後來想少主是請王命跟着二殿下去的,就沒有。”
說着已經進了院門,滿院的丹若樹空空,今年果真吃不到家鄉的丹若。
柏舟見伯兮失落的眼神,便道:“我聽子德和子宿兩位兄長說少主最愛吃丹若,就摘下聚集,但等了十來天少主還不回來,眼看一筐的丹若就要爛掉,就想了個主意‘藏’了起來。”
伯兮好奇地看着柏舟。
“以前我們家隔壁是個釀酒的,我跟他學過釀酒,只是家中貧窮,開不起酒坊,這門手藝一直沒用上。這回終于用上了,我去西市的一家釀酒坊把今年的丹若釀成了酒,等少主回來品嘗,再請少主賜名。”
“哦?”伯兮被柏舟說得漸漸忘了母親的愁容和桧楫的傷,心情也開始好起來。
“少主還請寬心嘗我的酒——桧楫兄身體結實,傷一定會好;至于大王,不管他的傷重不重,央國一定會有大王的。”
柏舟這一趟回鄉葬母,成長了不少,完成了唯一血親的遺願,心中也豁然了許多,顯出貼心和胸有丘壑的本質。
伯兮真心地笑了。
是夜,伯兮的小廳裏,四個人圍着嘗柏舟的酒。伯兮雖知道自己會酒後失态,但看着紅寶石般的瓊漿,還是忍不住一杯接一杯;桧楫身上有傷,不宜飲酒,只把酒杯放在鼻前吸聞,最終還是抵不住誘惑,趁三人不備,偷偷喝了一口。
“請少主為此酒賜名。”柏舟道。
伯兮一臉紅霞,問道:“先告訴我這酒怎麽釀的。”
“釀酒的過程無非都一樣,只是我用了些特殊的材料。水是玉和山泉水,盛在缸裏,每到皓月當空的時候開蓋曬月亮;玉和山中一處岩洞,岩洞中水流涓涓,水中有溫潤的彩石,等釀之前把備着的水用那彩石洗過。酒釀好後,封好埋在丹若樹旁,喝時取出,撒上些木犀便可。”
琴心嘆道:“你還去玉和山采水?”
玉和山是央國一處山泉之地,離爾重雖不遠,但也有半天的車程。谷中兩處泉水,一泉溫熱,一泉沁涼,均終年流水不凍;柏舟釀酒用的是那處涼水。
“彩石也得拿岩洞水養着。”柏舟道。
伯兮聽着,連連點頭,笑道:“樂國有聞名九國的秋露白,你這就叫——玉泉丹。”
“等冬天時可以撒臘梅,春天撒笑靥,夏天撒薔薇——各有各的滋味。”柏舟笑着憧憬。
“共得多少?”
“一壺一尊。少主院子裏的丹若肯定不夠,我去東郊外又尋了許多。少主院子裏的丹若只夠釀一壺,正是我們現在喝的,東郊采的是野生的,釀了一尊,味道應該不一樣。”
三個人都笑看着柏舟,打心底裏喜歡這個十七歲的少年。
“什麽時候有空了,給二殿下送一點兒去——柏舟可舍得?”伯兮笑問。
“少主說笑了,一切任憑少主!”柏舟正襟道。
話落音,四人齊笑。
“柏舟,你給我這樣的好東西,我也有東西要送給你。”伯兮邊說邊掏出一條醒木香項鏈遞給柏舟。
“這是什麽?”柏舟問。
“醒木香。”
柏舟一聽,急道:“這可不行,如此貴重的東西!”
“你受過傷,戴着有好處。桧楫有一條,早戴着了。我和琴心都好好的,不需要那個。”伯兮說着親自為柏舟戴上。
柏舟行禮謝過。
“你們兩個傷員真是因禍得福啊!”琴心帶着醉意指着柏舟和桧楫道。
一語了,四人又笑。
管它發生了什麽事,只要喝酒;管它醉不醉,只要喝酒。人生一字真谛便是——酒。
桧楫那一口酒實在是不該喝,他那傷口雖然已經愈合,但實在是脆弱得很——危蟬那一箭實在太狠了。已經入冬,今年初雪也下了,傷是不能快好了。伯兮看着地上的雪,忽然想起溫泉宮來,便決定帶桧楫去那裏養傷。溫泉宮建在玉和山旁,引了山內溫泉水,砌了幾個池子,便成一處別宮。往年一入冬,王後便要到這裏來,但現今萬俟炎受傷,她需日夜侍奉左右,便沒有來,伯兮正好鑽了這個空子。以往伯兮是很少往這裏來的,因為她實在不會享受。決定了便立即要出發,伯兮請示了王後辭了父母往溫泉宮去。
因為怕路上颠簸加重桧楫的傷,伯兮便讓人慢慢趕車,行了半天還沒到地方。走着走着,身後響起一陣淩亂的馬蹄聲,不一會兒就有熟悉的聲音在車門響起。
“妹妹怎麽也來溫泉宮了?”是萬俟檀。
伯兮掀開車簾,一股冷風鑽進來,只見萬俟檀也一身绀緅地跨在他的赤身黑鬣馬上,笑盈盈地看着她。戚氏父子跟在身後。
伯兮心中詫異,現在央王受傷,妻妾王子們都要輪班侍候,萬俟檀怎麽敢跑到溫泉宮來享受,而且還把未婚妻撇在宮裏。“你們老說溫泉好,我也來試試。”伯兮道。
萬俟檀瞥了瞥坐在車裏的琴心,最後把目光定在車角裏的桧楫身上,問道:“妹妹就三個人來的?”
“對,就我們幾個。還有柏舟,在前面趕車。”
萬俟檀看向前面趕車的柏舟,他戴着帷帽,只露出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上沾着雪花,使得雙眼籠上一層朦胧。這就是柏舟?萬俟檀心想,不像容寂,眼睛不像;眼睛都不像,其他的再像也不像了。
“快些趕路吧,冬天日短,太陽落了會更冷。”萬俟檀道。
說着,結伴往溫泉宮去。
日落前,一行到了溫泉宮,守宮的将士見是二殿下和郡主,請了進去。宮裏來了人,宮侍們也忙了起來,房間、飯食都要準備。
溫泉宮中有好幾個池子,一些露天,一些室內。萬俟檀占了一個池子,一邊泡着,一邊喝酒;伯兮讓桧楫泡在一個室內的池子裏,為了不讓人發現,她還得在外間待着,也不許宮侍們進來伺候,要是讓人知道一五等侍從在王室專用的池子裏泡澡,那還了得!伯兮膽子也大,和琴心在外間對坐着看書彈琴下棋,後來想到柏舟也受過傷,便讓他也去泡泡。柏舟也不拒絕,笑嘻嘻地下了池子。四個人隔着兩層紗簾時不時地說笑幾句,十分惬意。
幾天後,桧楫怎麽也不肯再泡了(他要是老是這麽泡,那伯兮就得一直給他把門),每天躲在房裏看些書,伯兮也不強迫他,自和琴心去享受溫泉。柏舟才不管自己只是個“五等侍從”,每天見着冬月闌珊,還想去露天的池子裏享受一番,這天半夜,趁着人都歇下,摸着月光,他就下了外面的溫泉。以前在殿裏池子泡的時候還穿裏衣,這四下沒人,幹脆連衣服都脫了,□□裸地融入大自然中。
柏舟趴在池邊光滑的石頭上,半睡半醒,也不知多久後,忽然覺得四周一股怪異,難道是被侍衛發現了?柏舟小心翼翼地轉頭查看,只見萬俟檀靜靜地站在池邊,正看着他。萬俟檀那一身绀緅的袍子襯着他被冬月照得略顯慘白的皮膚,還有他臉上死一般的寂靜讓柏舟吃了一大驚,吓得霍地站起來,雙眉緊皺,黑夜一般的眼睛恐懼地看着萬俟檀。萬俟檀見柏舟像見鬼一樣霍地站起來,這才看見柏舟全身猙獰的傷疤:雙臂、脖子、前胸,到處都是長長短短深深淺淺的傷疤。柏舟雖臉上曬黑了些,但身子還是很白,襯着這些如昙花凋零的傷疤;萬俟檀一下子呆住,比美更美的是美的衰敗,人們争相看昙花,其實是為了看它凋謝。
“轉到後面我看看。”萬俟檀開口道。
柏舟一聽這話眉頭更緊,什麽,轉到後面給你看看,看什麽,傷疤有什麽好看!柏舟想着,不搭他的話,彎身行禮道:“柏舟亵渎了這泉水,殿下盡管責罰!”
萬俟檀看着柏舟光着身子在池子裏行着禮,說着正經的話,忍不住笑了,說道:“責罰你?責罰你什麽?罰你接着泡湯!”說完又是一陣笑,邊笑邊解衣下了池子。
柏舟低着頭,聽着萬俟檀在那笑,上半身露在水外,又是大半夜,冷熱交替,後來只剩冷得打顫。柏舟擺正打顫的身體,說道:“多謝殿下,柏舟也待了半天了,不打擾了,請辭。”他說完也不顧自己未着寸屢,走出池子,批上外套,沖萬俟檀行了禮,抱着衣服就走了。
萬俟檀看着柏舟單薄但不羸弱的背影,笑一直挂在嘴角。伯兮說得對,這個柏舟,臉型是有幾分像容寂,性格也像。
2009-10-12 2013-6-15
作者有話要說:
☆、檀涘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