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
乎也要拐進冀揚河。嚴回腦子裏迅速轉了幾轉,随即指揮手下邊停船邊在船頭也揚起寶藍旗又派人去報告韶王。升寶藍旗,是九國通用信號,意為我方為友,對方不管是敵是友都不得進攻。嚴回領了兩個屬下搭了小船往對面駛去,對面也有小船靠過來。
兩只船上的人相互拱手,嚴回細細地但又自然大方地觀察領頭的那個人——怎麽看怎麽不像個善類,瘦高,長臉,尖鼻子尖下巴,面色煞白像得了大病或者不好聽地說像個活死人。
兩船相觸,嚴回恭敬問道:“敢問尊姓大名?”
那位聲音粗啞,回道:“在下喻賢,樂王禦前侍從,後面船上的正是樂王。樂王國書在此。”說着遞上絹帛。
“樂王!”嚴回心中一驚,一向不與大陸八國來往的樂國人怎麽來了,而且來的還是大王,想了想,繼續道,“這邊後面主船上的是韶國女王,央國的二王子和郡主。”說着接過喻賢遞過的絹帛。
“請韶王的船先過。”
“還請喻大人在此略等片刻,我去請示陛下。”
“請!”喻賢一拱手。
嚴回折回到後面主船上,向見船隊一停下就出了艙的倩盼禀告。
“是樂王?!”倩盼也是異常吃驚。
“小人沒見着樂王,只見到他的禦前侍從,但船頭上的确是樂國王旗,還有國書在此。”
倩盼接過絹帛,看了一遍點點頭:“自天下分九,樂國便不曾與大陸交往,怎麽突然來了大王?這個新上任的大王還真是不一樣啊。既然是大王,那就不能讓他跟在我們尾巴後面進城。這樣吧,我們都上小船,邀他共同進城,你派屬下把船從越河開到水營去。”
“是!”嚴回答應一聲,又在頃刻之間完成了任務。
随即,倩盼等人都下了小船朝樂國船隊駛去。漸進的時候,就見喻賢前面多站了一個人,那人比萬俟檀還要高半頭,也更結實,一身藍紫色的箭袖深衣在風中緩動,雙眉上揚幾近掃到發間,一對細長的眼睛帶笑含情。這位見倩盼的船越來越近,拱起手。
“不知是韶王在船上,沒有早早下船來,還請韶王見諒。”輕快的聲音響起。
倩盼把這個新上任的年輕樂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本王剛從央國回來,巧遇樂王深感榮幸。這位是央國二王子,後面那位是央國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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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經介紹,雙方互相行禮。樂王雲鸮羽一臉微笑地看過對面每一個人。萬俟檀一身绀緅,一臉沉靜。伯兮神情酷似萬俟檀——不愧是兄妹,只是那雙眼裏有掩不住的猜想。旁邊一條船上站着戚淵戚鯉桧楫琴心,都是眼睛裏只有主子的人,盯着前面的萬俟檀和伯兮不松懈半分。
“請問韶王,我的船停在哪裏好?我第一次來大陸,不懂規矩,還請多多賜教。” 雲鸮羽道。
“後苑河上有禦用碼頭,我派人領樂王船隊前去。”倩盼答道。
“多謝韶王。”
樂國與大陸八國隔着熙定海,民風物産迥異,這船只也不例外。與八國禦船崇尚寬大不同,樂王的船船身窄長,船頭尖翹,周身暗紫色,看着煞是詭異。十艘紫船在江上一字排開,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婉若游龍。
一陣吩咐後,這一群皇親國戚便都乘了小船進冀揚河往皇宮去,領頭并進的兩船是兩國君主,接着是央國的王子和郡主,再跟着的幾條船上站着些侍衛。嚴回早就進城通知大王歸來,一路上水上陸上都有士兵護衛,但兩岸仍是擠滿了老百姓争看王族風采。人群中有人高喊“女王萬歲”,也有人唧唧喳喳亂問“哪個是央國王子啊”、“是個子最高的那個嗎”,也還有人小心翼翼亂答“是女王旁邊那個吧”、“不會吧,聽說央國二殿下喜歡穿又紅又黑的衣服”……
在冀揚河上行了約一盞茶的功夫便見一道水門立在眼前,水門向上升起,清新秀麗又不失堂皇的韶國王宮便展現在眼前。韶國人以舟代步,就連王宮裏的每一座殿宇都能由水路達到。船過了水門又行不多時,在一島岸停下,擡眼見一座殿宇立在島嶼中央,名曰“華年殿”,殿前一群人衣着光鮮靜立等候。等着的人見女王歸來,老早就跪着行禮,嘴裏齊呼“恭迎陛下,恭迎殿下。”
衆人棄船登岸,倩盼擡手道:“還有貴客在此:樂國大王和央國郡主。”
随即又是震耳欲聾的呼喊:“恭迎樂王,恭迎郡主。”
等候的人群裏領頭的是一男一女兩個青年,女的削肩蜂腰,文靜如繁花照水,裙裾擺動動如柳絲拂水,雙眉淡如遠山,雙眼如杏似漆點,着實一絕代佳人;身旁男子和女佳人有五六分相似,不細看,還以為是女佳人的姐妹,只是眉毛略濃,嘴唇略薄。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韶國二公主微生涘和太子微生方。
兩撥人見禮後,進了華年殿,按身份落座。微生涘正坐在萬俟檀對面,這位二公主便偷偷瞧了一眼自己未來的丈夫——比畫裏美了不知道多少,縱使一臉沉靜也遮不住那股風流,身上绀緅衣裳又使全身透出一股冷傲之氣(清眀雲:以上全都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微生涘略微紅了臉,心中暗喜:這麽多年來,母親總算做了一件讓她高興的事;又偷看一眼萬俟檀,那位竟然到現在都沒正眼看過自己,難道自己不夠美嗎?萬俟檀當然不會偷偷瞧什麽未來的妻子,他娶的不是妻子,而是兩國拿來聯盟的工具——可憐的女人,美又如何!
歇息後便是安排住宿,雲鸮羽最尊貴,住春翡宮,萬俟檀和伯兮依次住了夏翠宮和秋绛宮。冀揚河把皇宮分成兩大部分,四季宮所在的這一岸是接待來賓的一些殿宇,對岸則是韶國接見大臣的殿宇和皇室成員居住的宮樓。韶王和子孫們住的宮殿正好和四季宮對臨,起頭的是倩盼住的帛清宮,後面是太子方的文普宮,再後面錯落地坐落着慈水宮、桂棠宮、彬斐宮、琏辔宮等其他宮殿。宮中各處均可由陸路到達,但幾十日的行程實在是太耗心神,所有人都選擇搭船前往,省幾步路。
伯兮住的秋绛宮楓樹片片,現在已是初秋,楓葉漸漸轉紅,楓葉半綠半紅,兩種色彩都很濃郁,陽光透過葉子,微風浮動,遠看像空中開滿了如火般灼灼的夏花。日落時分,伯兮和琴心在楓林裏散步。
“要是兩個月內能趕回爾重就能吃上丹若了。”琴心道。
“恐怕不能了。我們那兒夏天長秋天短,能吃丹若的日子也就那麽十幾天。韶王辦得是嫁女兒的大事,少則一月,多則兩個月。”伯兮答道。
“我第一次出遠門,就這麽久!還好我沒有父母牽挂——少主可想家麽?”
伯兮一愣,想家?她從來沒想過,她與母親關系淡薄,對父親只是一味的尊敬與服從;這一路上幾十天,她沒有一刻想過父母親,是自己無情麽?跟柏舟比,她該算是不知親情為何物。想到柏舟,她便道:“不知柏舟回來沒有。”
“他再怎麽在路上耽擱,我們回去的時候定能看見了。至于他的安全,少主放心,他們三個扮成探親的,子德子宿又是很機靈的,一定不會出事的。”
伯兮點頭。
“少主。”桧楫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伯兮笑着回頭看他一眼,問道:“什麽事?”
桧楫答道:“剛才韶王派人來說,日夕四鼓在冬脂宮後面的水榭上有晚宴。”
“現在還早,過一會兒我再去準備。你這幾十天累着了吧?我看你臉色不好。”伯兮如長姐般關切詢問
桧楫心中一暖,答道:“大概是風吹多了。”
“你呀,”琴心笑着打趣,“天天站在甲板上看着江對面,好像呆了似的,有時候飯都忘了吃。說,在看什麽?”
桧楫柏舟兩人都是性格內斂,從不說笑;琴心這個做姐姐的便時不時充當活潑角色,逗這兩個人笑笑,有時候伯兮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或者适時“解圍”,所以他們平時吃住一起很是開懷。伯兮見此時桧楫無措得很,便不添油,只解圍:“好了,你也好大人了,若是平常女子早就是孩子他娘親了,你倒好,老拿未成年的孩子開玩笑。哦,你不是平常女子!”伯兮說着把玩笑開到琴心身上。
琴心莞爾:“哎呀,我家少主別說當孩子他娘親,連人都沒嫁,我怎麽敢先您一步?我可不想掉腦袋。”
伯兮在別國貴胄眼中是深受央王寵愛的郡主,從她這身份就可見一斑;伯歸沒有任何頭銜,只是驸馬,按道理伯兮充其量只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但央王卻禦賜郡主頭銜。這讓伯兮在九國瞬間名聲鵲起,所有王公們都期盼着這位央國王室唯一的未婚女眷早早成年,好立即娶過來。可後來,這位郡主越長越大,沒有越來越美,反而越來越野,天天騎馬射箭,衆王都不敢前來提親,當然有的也是怕央王瞧不上;漸漸地,其他公主們于及笄後不久紛紛出嫁:典國大公主婁芙衣嫁于铎國太子鐘琚,二公主婁姝衣嫁于爰國葉皎,三公主婁珈衣和覃國小公主滕艾年齡尚小,還不懂人事。伯兮年已十九,是個老姑娘了,但仍舊沒有任何要嫁人的意思。久而久之,有個小道消息生成:央國郡主伯兮容貌平平,一身男兒般的好本事,衆王子都不願娶也不敢娶。伯兮不嫁,身為侍女的琴心按律也不能嫁,所以便有了九國有名的兩個老女人。兩個人經常拿這個開玩笑,可見不以為然。
桧楫皺着眉看兩個成年了好幾年的女人鬥嘴,都不知道該笑還是不笑;少時,兩人打住,回屋更衣準備晚上宴會。
春翡宮偏殿卧室裏燈火通明,喻賢正在伺候雲鸮羽更衣。
雲鸮羽臉上挂着笑,像玩笑一般說道:“傳說大陸上最美的微生家的公主就這麽成了別人的了?我就說早點出來,你們偏不讓,這下可好,一個美後沒了。”
喻賢本就煞白的臉更白了,正色道:“我樂國一向不與他國聯姻,歷代大王都是娶本國貴胄之女以固國本,天下分九近三百年,我們把一貧乏的島國治理得國之富庶、民之安樂。再看大陸八國,互相通婚,亂七八糟,戰亂不斷。這一切都說明我們的做法是對的。到你這裏偏不尊舊法,帶着半個國庫來大陸求親!白大将軍為了替你争奪王位不幸戰死,臨終把獨女托付于你,槿小姐亦傾心于你,你竟然不娶!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雲鸮羽臉上笑容淡去,沉聲道:“我們便要永生永世拘泥于一小島嗎!前朝徐程終其一生探訪各國,客死他鄉,惡心瀝血之作竟然是從大陸傳到樂國,真是笑話!大陸人稱樂為蠻夷之邦,叫我們野蠻之徒!我打什麽主意?從我這世,我要讓樂國成為海上仙島,人人向往之地!半個國庫算什麽!”
喻賢從不知道自己看着長大的庶出之子竟然有這樣的抱負,他也找不到什麽反對之辭。
突見喻賢愣住,知道自己剛才口氣重了,實在對不住這位從小把自己帶大的老師,咧嘴一笑:“那現在怎麽辦?早先聽說韶國還剩一個公主,怎麽還是被萬俟家給弄走了?難道只有她央國強大?之前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我就說嘛,讓你早點放我出來,現在好了,無端端跑了一個美後。還有誰呢……覃國滕艾和典國婁珈衣都未成年,難道要我等?我可等不起了,我都二十六了……”雲鸮羽頓了頓,突然想到什麽,說道,“那個郡主!哼,她不是公主,又不美——女人要是不美了,還能有些什麽資本?”
“您就別考慮什麽美不美了,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喻賢跺腳。
“雖說娶了王後我也能娶側妃、夫人、侍妾,但總不能天天就對着個三等平民一樣的人!” 雲鸮羽扯扯嘴角。
“伯兮雖不是公主,但伯家可是富可敵國的大商賈。伯家的繼承人必然是伯兮,難道還會是伯栎?”
“富可敵國?能敵過我國?”雲鸮羽狡黠一笑。
“伯家明着的財富就很驚人,何況還有可能有暗的呢。”喻賢不理會他的不正經,自顧自地說。
雲鸮羽眉頭微皺,想了想,一會兒後像突然想明白了什麽,連連搖頭:“不行!不美!”
喻賢也連連搖頭,一陣見血地說:“你要美人?如果是這樣,你怎麽不娶白槿?登基三年了怎麽不見你納一個侍妾?你又不好男色。我知道你是美女如雲,匪爾存思,偏得找着那一心人……”
雲鸮羽擺擺手,知道什麽也瞞不過老師:“是是是,您說得對。快去赴宴,已近四鼓。秋露白可取來?
“取了一尊。”
“一尊足矣!”
2012-8-8 2013-6-4
作者有話要說:
☆、秋露白
冬脂宮後瀾漪榭坐落于一環形島中央水中,四面都有虹橋連着島,是絕頂清幽的去處。四方水榭亭亭立在點綴着一盞盞花燈的水中,雀禾花從榭檐垂下來,如花簾一般,有的垂到水面上,随着微風擺動,撫起層層漣漪。倩盼等一衆貴人坐在榭中,島上有舞姬和着琴瑟之聲起舞。
“韶王,” 雲鸮羽開口說話,“本王登基前就聽聞大陸八國物阜民豐,早就想來開開眼界,如今終于達成心願。貴國風景秀麗,商賈雲集,華秀又是盛名遠揚的不夜城,得到韶王如此禮遇,本王不勝感激,現有薄禮奉上。”他說完從身後喻賢手中接過一個金尊,繼續說道:“秋露白一尊。”
此語一出,所有人都注視着雲鸮羽手中金尊。
“本王來與各位斟滿。” 雲鸮羽說着給在座的人都斟了酒。
樂國只有兩樣東西聞名于大陸,一是《七國志》,二就是秋露白。正如雲鸮羽所說,《七國志》是樂國的一個笑話,自己人寫的東西竟然不是從自己家發揚光大。這秋露白不同,是實打實的樂國稀有特産。樂國釀酒技術高超,所出之酒本就比八國的醇厚,再加上制秋露白用的是露水,尤為珍惜。大陸人只在《七國志》裏見徐程把這酒誇了個好幾頁,但卻沒有一個人喝過一滴。衆人自雲鸮羽說出“秋露白”三個字時起就驚愕,聞着清洌的酒香,強忍着饞蟲卻都沒有舉杯。雲鸮羽見大家都不動手,朗聲笑,可笑到半路,他僵住了,因為他看見伯兮緩緩端起酒杯,細細聞着酒香。跪坐在身後的桧楫見狀,也不顧禮節和尊卑,擡手就按在伯兮舉杯的手上。伯兮笑着轉頭看了一眼桧楫,随即雙唇觸杯,呡了一小口,頓覺心扉舒暢,好像陽光刺破濃霧愁雲。
雲鸮羽怔怔地看着伯兮低垂的睫毛微微顫動,呡緊的嘴唇沾了清亮的秋露白,還有喝酒後完那惬意閑适的神情,半天回不過神來。喻賢把酒杯舉到雲鸮羽面前,借勢推了他。雲鸮羽這才恢複常态,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鸮羽敬謝郡主!”此話一出,更讓人吃驚,一國之君竟然自稱名諱,還說明了只敬伯兮。伯兮也驚詫,沖他一笑,又呡了一口酒。雲鸮羽聽見喻賢在一旁嘆氣,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又迅速自斟了一杯,喝幹後說道:“請韶王及各位暢飲!”
每個人都各懷心思,但也不願意讓好酒再等,舉杯飲酒沉浸于香洌之中。
“樂國鄙陋,就這麽一樣東西還拿得出手,還請韶王及各位見諒。”雲鸮羽道。
“作為大陸人有生之年能喝上秋露白已是萬幸,何況又是樂王親自送上的,本王感激萬分。”倩盼說道,向四周掃一眼,最後看着琴心道:“如此夜色,如此美酒,如能聽琴心姑娘彈一曲那真是最大的享受了。”
“我在樂國也聽聞琴心姑娘彈得一首好琴,不知今日可否賞臉,讓我一飽耳福?” 雲鸮羽也看向琴心。
琴心朝伯兮微微彎腰,起身站在兩個王面前,緩緩施禮。
“都停下!”倩盼沖着表演舞曲的一幹人吩咐道,“把琴搬過來。”
說話間,舞歇曲停,有人把琴送了過來。琴心跪坐,指尖觸弦……
伯兮一聽,是《流丹》。琴心近幾年嘗試着譜曲,這是其中一首。
琴聲載着酒香飄向水面,搖曳着花燈中的星點火花。
衆人癡醉,琴心彈完琴也不給他們時間回味,立即笑着說:“琴心獻醜了。”
衆人被琴心這一嗓子硬生生地拉回來,都有些不爽快。
雲鸮羽也笑着說:“我妹妹老說想見識見識琴心的琴,今日一聞,果真名不虛傳。”
“巧言長公主乃三樂之一,樂王好耳福,能日日聽到好樂曲。”倩盼道。
雲鸮羽無奈搖頭:“我那妹妹從不輕易給人鼓瑟,連我也不行。郡主才真是好耳福,想聽就聽。”
伯兮也不搭話,只是笑了笑。
“不知可有人聽過穎國太子桑閑洩的籁聲。”倩盼說的是個問句,但卻不是疑問的口氣。
無人答話,顯然是都沒有。
舞曲又起,衆人又是幾杯秋露白下肚。伯兮雖只喝了兩杯,但已經有些醉意,雙頰飛紅,燈光下,雀禾旁,顯出一股少有的女兒嬌媚姿态。伯兮也知道自己醉了,不再喝酒,不時擡手拂臉想用略涼的手為燙熱的雙頰降溫,最後全身都熱了,坐也坐不穩,直想立即趴在床上睡覺。雲鸮羽暗暗注意着伯兮的舉動,不由地心中一顫,含笑帶情的眼睛也不避嫌,直直欣賞着伯兮強忍不住的醉态。一旁的微生涘似乎早有準備一樣,即使面對難得的秋露白也不多飲,只喝了小半杯,保持着清醒,時不時找機會“正大光明”地看萬俟檀。萬俟檀可絕不會冷落美酒,連飲了七八杯。七八杯下肚,萬俟檀略感不适,渾身燥熱起來;他心中大嘆:好個秋露白!以前就是喝上七八尊也不醉,這才七八杯就開始醉了!萬俟檀的好酒量是練出來的,開始的時候也經常醉,但後來就再也不醉,不管是醉還是不醉,他都厭惡——他不是喜歡喝酒的人,但他必須喝!要麽瘋要麽醉,就這兩條路。
伯兮大概是經不住酒香誘惑,加上醉了,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又連喝了兩杯。再兩杯下肚,伯兮再也保持不住郡主風度了,盈盈笑着,靠在琴心身上,斜瞄着微生涘,心想這女人真是絕美啊,巴掌大的臉,不是萬俟檀的巴掌,而是我伯兮的巴掌,伯兮想着伸出自己手掌張開蓋到臉上——蓋不住,唉,自己手上還有常年騎射練劍磨出的繭子,趕緊拿開;哎喲,那個下巴尖得跟劍尖似的,能傷多少男子的心;還有那烏溜溜的大眼睛,占了小半個臉的位置,嗔笑之間蕩漾人心……伯兮憨笑出聲,一歪腦袋,看向萬俟檀。萬俟檀老早就看着她,看着她臉上千言萬語,看着她憨笑。伯兮突然伸出手指着萬俟檀,一個“你”字剛出口,後面桧楫騰地站起身,拽起伯兮;伯兮恍然回頭看着他。琴心随即站起身,扶着伯兮,一邊朝桧楫搖頭使眼色;這不是在央國伯府,桧楫一個奴隸身份的侍從斷不能這樣碰主子的。桧楫松手,往旁邊退了一小步。伯兮重重靠在琴心身上,傻傻笑道:“你好福氣!”萬俟檀一驚,嘴裏叫着“兮……”,想站起來沖到伯兮面前,被後面的戚淵一把拽住;萬俟檀按捺住心中百轉千回,臉上擺出怒氣,沉聲叱道:“還不送郡主回去休息!這樣成何體統!”琴心也承不住伯兮的重量,伯兮醉了,歪歪扭扭纏在琴心身上,兩個人搖搖晃晃,桧楫在一旁小心護着。萬俟檀看着伯兮嘿嘿笑着,嘴裏不知道說些什麽,心裏一橫,甩開戚淵,三兩步跨到伯兮面前,一把拽過,把她扛着就走。微生倩盼和微生涘的臉霎時慘白,雲鸮羽心中也驀然不快,眉頭微皺。
伯兮伏在萬俟檀肩上,拳頭使勁捶他的背:“你是誰!”她說着去摸萬俟檀頭發,摸到冰冷的玉冠,失望之至:“你不是檀哥哥!你是誰!放開我!我叫檀哥哥來揍你!檀……”
“你再說我剪了你頭發!”萬俟檀打斷她的酒後胡言。
伯兮如聞天雷,立即噤聲,伸手護着自己頭發,少時又擡手惡狠狠在萬俟檀背上捶了一下。萬俟檀把伯兮放在船上,跟琴心桧楫囑咐幾句又回到水榭,作揖道:“韶王,樂王,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我這妹妹醉酒失态,實在是擾了各位的興致,萬望海涵。”
衆人紛紛表示這無傷大雅,繼續飲酒作樂,至人定末時也都各自散了,尊裏剩下的秋露白被雲鸮羽賞了侍候一晚上的下人。這些伺候別人沒有人身自由的五等人不知道從哪休來的福氣,像看神一樣看着雲鸮羽離開,然後圍成一圈像品上天神降一樣一滴滴品那秋露白。
秋露白的香還在,琴心的琴聲也還在,仍舊和着飄向水面,搖曳着花燈中的星點火花。
伯兮第二天醒來時已是日禺五鼓,迅速洗漱穿衣,走到外間見桧楫正和琴心閑聊。
只見桧楫說道:“琴心,我昨夜一直在想個問題,還望賜教。”
“什麽問題,我知道的一定教。”琴心笑道。
“你是誰讓你彈琴你都彈呢,還是像雲巧言那樣不輕易給別人彈呢?給不懂音樂的人彈,你是否也心甘情願呢?”
“你這哪是一個問題?”琴心笑道,“嗯……琴不是所有人都學得起的,如果不是少主提拔,我這樣的五等人怎麽能碰到琴?既然會了這個,就欣然與衆人分享。所謂音樂,沒有什麽懂不懂,心中有情的人,必然能聽音樂——誰又沒有情呢?”
桧楫聽了琴心的話,一陣感嘆,許久後說道:“我雖沒聽過雲巧言鼓瑟,但可以肯定她到不了你這個境界。”
伯兮剛想說話,就聽門外有宮仆朗聲喧道:“央國二殿下到!”随即見萬俟檀一身绀緅的大氅跨進門來。琴心桧楫旋即起身行禮。
萬俟檀沖他們擺擺手,對着站在裏間門邊的伯兮道:“酒醒了麽?頭疼麽?早飯吃了麽?”
伯兮笑道:“醒了醒了。頭一點兒都不疼,可見秋露白好得很。早飯還沒吃。”伯兮頓了片刻,突然問,“我醉得厲害?”
一句話說得屋裏其他三個人都沉默了,萬俟檀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哥哥懇求妹妹去個地方。”
伯兮跟着走,口中嗔道:“你這哪是懇求!”
“再說,再說!”萬俟檀說着對欲跟上的琴心桧楫道:“你們別跟着了。”
伯兮沖他們倆點頭,示意他們不要跟着。
走到宮門外,上了船,萬俟檀笑道:“妹妹陪我去桂棠宮見二公主,順便蹭頓午飯。”
伯兮先楞了一下,問道:“我昨天很醉?說什麽了嗎?”
萬俟檀搖頭:“韶王臉都氣白了,你……”
伯兮趕緊擺手:“你別說了——你讓我怎樣就怎樣。”
“真是好妹妹。”萬俟檀說着打量一番伯兮,點點頭:“你這打扮可以;若是太美了,微生涘更不高興。”
“二公主才叫美……”
“唉,人都是打扮起來的——眼睛愛看的都是漂亮衣服。”
微生涘正在殿中修剪花枝,聽見宮仆報萬俟檀和伯兮到來,心中又驚又喜又苦澀,驚的是萬俟檀竟然來看她,喜的是心儀的托付終生之人也不是不為自己所動,苦澀的是想到昨日夜宴之上萬俟檀和伯兮親密無間盡顯兩小無猜之情。微生涘五味雜陳,出門相迎,她見萬俟檀依舊一身绀緅,大氅緩動,飄逸淩然;身邊伯兮一身月白色繡綠萼梅褙衣,唯有腰間垂下的配着玄青絲縧的血玉引人注目。
伯兮屈膝行禮,滿面笑容:“二嫂。”
微生涘聽到這稱呼,臉騰地一下紅了。萬俟檀斜眼看伯兮,心想:你這丫頭也太過了吧,弄假成真了我可不好收場。
“伯兮昨天在二嫂面前出醜了,還請見諒。”伯兮繼續說道:“我母親老說我長不大,不成體統,本來不同意讓我跟着二哥哥出來的,但王叔都答應了,她也拿我沒辦法……”
“你還說!”萬俟檀趕緊打斷伯兮的胡謅。
伯兮瞪了萬俟檀一眼,揚了揚眉毛。
萬俟檀輕嘆一口氣,走進微生涘,做了個揖,柔聲道:“公主,可否在這裏讨個午飯吃?”
微生涘疑惑地看着伯兮像小女孩一樣撒嬌,心想,也是,央國王親中就這麽一位女眷,受王子們寵愛也是平常;她忽又聽見萬俟檀如此溫柔的聲音,什麽疑慮都消了,微紅着臉朝他還禮,随後把他們請進殿中,并吩咐宮仆們準備午飯。
三人午飯後聊了會兒,伯兮和萬俟檀便告辭;伯兮稱要飯後消食,便拉着萬俟檀走路而不乘船。
兩個人默默走着,伯兮忽然一臉嚴肅地開口道:“若是平常人家還能自己拿幾分主意,像我們這樣的,外人看着光鮮,卻拿不得一點兒主意……剛才席間,我仔細觀察二公主,她是愛慕你得,她又是個絕頂美人……”
“我不喜歡她!”萬俟檀硬生生打斷她,一臉戾氣。
伯兮有些怕,萬俟檀從沒有這樣跟她說過話,她傻傻地說:“你不是說眼睛都愛看漂亮衣服?她衣服都那麽漂亮……”
“我用心看人!”萬俟檀又冷冷打斷。
伯兮轉頭看着萬俟檀陰晦的臉,小時候耳鬓厮磨,成年後聚少離多,近日的捉摸不定全都一股腦兒絞在她腦海裏,折騰她頭疼,她伸手重重地敲打腦袋想把這些東西趕出去。萬俟檀聽見伯兮敲頭的聲音,心中一疼,趕忙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垂頭看着她。伯兮擡頭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漸漸泛起淚光。
伯兮忍着淚水,一字一頓說道:“萬俟檀,你是我最親的人!”
萬俟檀輕輕摟過伯兮,緩緩地撫着她的脊背,在她耳邊輕聲但堅定地說:“伯兮,你是我最親的人!”
2009-9-28 2013-6-7
作者有話要說: 外面下着雨,高考了。
☆、九國任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