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那陣氣味的不适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奇怪的感覺。
她說不出來……但絕對不讨厭。
陸陸續續的腳步聲傳來,寺廟裏漸漸亮了起來。
“警察,不許動!”衆人湧進寺廟。這個時候空氣中的刺鼻味道已經彌散,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的大家,齊刷刷地看向城隍大神像下面那對緊緊相擁的璧人。
☆、偷藏內衣
喬崎腦袋一陣眩暈,像被扔進了波濤滾滾的大海裏,翻滾着、墜落着,被漩渦吸進去,要靠着他扶住腰才能勉強站住。舌頭已經發麻,被柔軟物體攪住,不知名的甜膩氣息蔓延開來;炙熱而結實的胸膛隔着衣服都能清晰感受到,以及他的心跳和脈絡,仿佛無形的手,緊緊抓住她的脖頸。
沉淪、溺斃……她只能緊緊攀附着他,像水草一樣緊緊将他纏住。他給她下了迷藥,讓她頭腦發脹,讓她渴望他的唇,讓她沉迷其中無法自拔。他的舌頭又香又軟,像小時候吃過的橙子味兒蛋糕;他的大掌溫柔得向清泉,撫過她幹燥的肌膚。
直到一陣強光射過來。
“唔……”喬崎恢複理智,用力推開身材高大的男人,連着後退了幾步。她的臉頰緋紅得厲害,就連胸膛也劇烈起伏着,這個活了二十五年都沒曾真正臉紅心跳過女人,第一次因為一個吻而腿腳發軟。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放出的藥物的作用,總之,她四肢都已經脫力。
反觀面前的男人,因為在強光的照射下,臉色更顯蒼白,但眉眼笑得很開,有種冰雪化開的暖和感。然後,他隔着虛空描繪她的唇,靜默片刻道:“對不起。”
地上正在哀嚎的毒販被悉數抓了起來。喬崎擦擦嘴,越過席川,低聲道:“看來你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了。”
你說,湯要慢熬才能熬出美味。
席川眼神一黯。
衆人在兩人分開後都裝作沒看到這一幕,紛紛盡職盡責地收拾殘局。這次抓捕行動實在是太順利,以致于他們除了善後的作用,根本沒發揮出任何作用。
小王默默看了眼整個人都浸在黑暗中的副隊,低聲嘆了口氣。整個警局,誰不知道邢副隊對喬崎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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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李群表情嚴肅地問。
臉色蒼白而僵硬、布滿擦傷的陳德正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陳德正。”
“年齡。”
“三十九。”他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了。
“籍貫。”
“……”
李群敲敲桌子:“籍貫。”
室內的空氣有些冷,氣氛凝固住。李群耐心地等了五分鐘,終于等到他開口,“H市龍鳳鎮瑞祥村。”
正在看監控錄像的喬崎雙手撐在實木桌子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屏幕上的陳德正,啞聲道:“他在掙紮。”
張二坐在旁邊,一頭霧水:“為什麽?”
“已經聯系到了他在H市的母親,現在看看他怎麽說。有的時候,犯人親口說出來的比推理更加精彩。”喬崎淡淡道。
接下來的審問簡單而直接,陳德正也極其配合地從頭到尾滴水不漏地将殺人過程說了出來。
和席川分析的幾乎一模一樣,起初是簡單的争執,後來發展到激烈的搏鬥,田萍斷氣後他對其實施了性*侵。
“她是我表妹,一年前我逃到她這裏來,後來和她同居……那個男人一直被我們用安眠藥在控制。”他語氣平靜地敘述,“我處理他屍體的時候,和殺以前那些女人不一樣,他渾身都是惡臭,讓我很惡心,但我當時沒辦法……”
這個口音還有些許鄉味兒的男人,臉龐極其削瘦,眼窩深陷、發黑,眼神渾濁,嘴唇發紫;喬崎可以從他的語氣和表情中看出,他是個十分矛盾的人。不能說良心未泯,至少還未步入殺人機器的行列。
但犯罪就是犯罪,罪不可恕。
她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啜了一口,繼續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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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蘭山道。
後半夜的月色如水,銀珠一般調皮地在房頂上歡跳着;整棟別墅都浸潤在這種柔美而神秘的薄紗下;空氣微涼,露水也有些重。
席川當晚回家後,并沒有急着入睡,而是将手消毒後進了自己的工作室。
瓶瓶罐罐裏裝的都是些标本,室內陰森冷清,可以緩解一下血液的流動,可他還是臉色泛紅,體內竄着一股燥意。看來他最喜歡待的地方,也起不了絲毫作用。
已經開始沸騰了,他的鬥志和血液。
最後,他摸了摸自己的唇,在原地站了幾分鐘,随即毫不猶豫地出了房間朝二樓的書房走去。書房位于另一邊的盡頭,白色雕花門看起來優雅至極,随着門的打開,席川深吸一口氣,一如往常地赤腳走了進去。
漆黑的屋內,整個牆面上貼滿喬崎的照片。他面無表情地走過去,修長白皙的手指撫過牆面。
片刻後轉頭,他又朝對面走去。那是一個神秘而莊重的保險櫃,席川扯唇一笑,輸入密碼後,櫃門應聲而開。
裏面有着幾件幹淨卻看起來十分陳舊的女性衣物,包括內衣和上衣。他伸出手去撫摸,視如珍寶般地輕輕點着;衣服下面有幾張喬崎的近照:長發的、短發的,低着頭的、工作時候的,各種各樣。她的神情明明那麽嚴肅,但他就是覺得很可愛。
清俊的臉上不知何時又染上了一層緋紅,他直愣愣地握緊拳頭,收緊……那一瞬間,他忽然就解開了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為什麽會近乎瘋狂地迷戀上一個女人?甚至不惜做出這種癡*漢一般的行為。
今晚,在吻上她唇的那刻,自己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他會心跳加速、血液沸騰,不啻于任何接觸她的時候。那種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觸感,如此醉人,他無法用言語去形容,通俗點說,一切言語都是蒼白的。而看多了女性的裸體,她是第一個讓他沒有反感的女人,所以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目标:先愛上她,然後誘導她愛上自己,組成一個完美的家庭。
但這種安排好的劇情,似乎沒有任何美感。相比這種方式,他更傾向于朦胧的戀情;今夜的初吻就是個好兆頭,因為他可以感覺到對方也在淪陷。
室內并沒有開燈,後半夜的月光卻亮得吓人。席川穿着白襯衫和黑色長褲,站在那堆衣物和照片前足足有一個小時,最後滿意地噙着笑回房睡覺。
我已經在開始期待以後的日子了,你呢?
……
三天後。
“你沒看到整個緝毒隊的臉色,那可簡直了!”張二清秀的臉上寫滿奸笑,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茶,“昨天局長親自打電話來表揚副隊,說他帶的人辦事效率高;H市那邊的工作也基本聯系好了。真是大快人心!”
邢毅看向衆人,臉上并無一絲輕松:“大概還有十分鐘,陳德正的母親就要來了,鄭恒遠你跟着我去做個記錄,我過會親自去。”
鄭恒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失神了好久才回應。
“走吧。”邢毅拿了桌子上的衣服穿好,大步朝門口走去;鄭恒遠沉默地跟在後面,腳步稍微有些淩亂。
兩人走後,整個空間只剩下張二、羅姿和其他幾個實習女警。
許是剛來,對喬崎還不太了解,其中一個問:“那個私家偵探根本不是我們內部的人,為什麽有那麽多特權?這樣不是違反了規定嗎?”
羅姿也附和:“難道僅僅是因為她和邢副隊很熟?”她的臉上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欣喜,昨天席川接觸婚約的事情她第一時間便通過網絡了解到,“未婚妻”這個障礙總算是消除。
張二饒有興趣地摸着下巴,看向那兩個實習的,半開玩笑地說:“你們來這裏之前看過喬崎以前的事跡嗎?”
“看過,是很厲害。但她把警局當她家了,對別人不理不睬又冷淡得很,這種靠着自己才華來指使別人的人,走不遠的吧。”羅姿眨眨眼,說,“張前輩,你可別說這話是我們說的。”
這種在背後嚼舌根的行為張二不屑參與,但他也不惱,就知道有些女人愛說人閑話,連女警也不例外。不過這些閑話他都聽多了,不了解喬崎都以為她是個高冷的人,其實不然;只是閑言碎語可別被她聽見就好了。也罷,沒造成什麽大影響,他一個大男人也沒資格和這些小女生鬧。他擺擺手:“以後少說些這種話,喬崎這個人,你不深入了解,是體會不到她的魅力的。要不然咱們邢副隊,哪能巴心巴肝地追她這麽久?”
“那前輩你對她是怎麽看的?”那個名叫羅姿的漂亮女警神秘兮兮地問。
張二笑:“崇拜。”
旁邊的女警突然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她清了清嗓子,終于把話題引到了最終目的上,“那個……前輩,我可以向你打聽一個消息嗎?”
張二繼續笑眯眯:“很樂意為美女效勞。”
“那天見到的席先生,據說已經取消婚約了……你有他的……嗯……聯系方式嗎?”羅姿漲紅了一張臉,終于還是問出了口。
張二恍然大悟,敢情這姑娘把人家損一道,就是為了給要聯系方式做鋪墊的啊。
不過他怎麽會有?笑笑,搖頭道:“這個很抱歉,前輩幫不了你。而且,人席川正在追求喬崎,你們不知道哦?”
這個消息顯然讓羅姿一瞬間從天堂掉落到地獄。她不甘心地問:“我聽別人說他們才認識不到三天,怎麽可能……”
“一見鐘情,怎麽不可能?”張二略帶深意的回答讓她徹底墜落,臉色立刻煞白煞白地。
幾秒之後,羅姿理智回籠,沉下臉來,讓人無法猜透在想些什麽。直到旁邊的人拍拍她的肩膀:“羅姿,想什麽呢?”
她笑笑:“沒什麽,身體有點不舒服。”
“身體不舒服嗎?”張二故作驚訝地說,“那得好好休息一下,年輕女孩子尤其要注意身體,否則以後會留下後遺症也說不定。”
“張警官多慮了。”羅姿朝他幹笑。
張二拍拍胸口:“聽我的,準是沒壞處。”
這小姑娘,心眼兒不實啊。
☆、雨天共餐
陳德正的母親從H市鄉下匆忙趕了過來。自己這個不争氣的兒子殺了人,逃逸這麽多年都沒被抓住,她一直活得提心吊膽,經常去警方那裏鬧,生怕丢了自己的小命。這次聽到這個消息,那是千恩萬謝地向門口來接她的人作揖。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她不停地默念着,這些年來的膽寒心驚消弭得幹幹淨淨。
喬崎坐在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這位體型臃腫的農村婦女:她的眼泡有些許浮腫,眼白很少,鼻子塌下去,嘴唇也是不健康的紫;許是出身農村,這位六七十歲的老人看起來有些“拘謹”,不停地向給她遞茶水的刑警道謝。
原來這位來自瑞祥村的務農老太名叫張淑芬,今年未滿六十,家裏喂着幾頭豬和幾只羊,在對面的坡上有兩塊地,種着花生和玉米……
“張老太,這不是查戶口,不用介紹這麽詳細的。”鄭恒遠打斷她毫無間斷的自我介紹,心想這老太怎麽這麽愛念叨,長相也沒有這個年齡段老人的讨喜。
張淑芬“嘿嘿”地笑了兩聲,一口黃牙畢露無遺:“對不起……對不起,一激動就多說了兩句。”
鄭恒遠禮貌地表示沒關系。
喬崎眯眼,盯着她的各種肢體動作以及神情,發現這是位極其吝啬和兇悍以及頗為愛財和勢利的老太,當然還有不少怪癖,目前一個人住,家庭貧窮。
張淑芬動作小心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眼珠轉了轉,道:“警官,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他”當然指的是陳德正,她锒铛入獄的兒子。鄭恒遠表示同意。
喬崎盯着這老太看了一會兒——這是個好契機。
去拘留地點的一路上,鄭恒遠跟在喬崎背後悄聲問:“幹嘛還要大費周章接待她?”
喬崎:“這是個觀察犯罪起點的好機會。以前我沒這麽做過嗎?往往罪犯的家庭,能映射出一些實際的東西,那可比一些虛空的推理來得實在。”
鄭恒遠表示理解地點頭:“還是你厲害點。”
喬崎不語,只是用眼風掃了下前面的矮小背影;這會兒外面天氣正好,暖和宜人,她的心情也有點好轉。只是沒想到路過轉角處時,一個清俊的身影突然從那邊走了出來。
冤家路窄。
席川一身黑色正裝,表情嚴肅,手上還拿着一份類似文件的東西。
鄭恒遠詫異,那晚雖然沒參加抓捕行動,但後來聽同事說,也知曉一二;這不,偶遇見了,他倒是有點奇怪:這席川,怎麽說追就追了?兩人之前也沒交集。難不成他對喬崎是一見鐘情?
喬崎看向席川,兩人視線交接了幾秒。這幾天,他都沒有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她清閑不少,也沒什麽特別的失落感。只是這麽突然一相見,反而有些不自在。她不好形容那種感覺,只是覺得行為有些不受控制。
席川掃了一眼走在兩人旁邊的陳淑芬,然後朝兩人微微點頭示意,表示打了個招呼,連腳步都沒停留,就匆匆離開。鄭恒遠頗感奇怪,回頭一看,席川的背影挺直而正常,沒什麽問題啊?難道兩人鬧矛盾了?鬧得連見面招呼都不打?
他一向不八卦,不過還是秉着關心的心情問了句:“你倆,鬧吹了?”
跟冤家似的。不過他轉念一想,肯定是喬崎把人家給傷了。
“他手上拿着一份血液分析報告,應該是有急事。”喬崎沒正面回答。
鄭恒遠邊走邊說:“席川從來不親自送這種東西來的,他不是來看你的,我還就不信了。”小樣兒,把人家觀察得還挺仔細,連他手上拿的什麽都看得一清二楚。
喬崎微愣,卻沒做出過大的反應:“這件事以後再說。”
鄭恒遠還想問什麽,可見她臉色不太好,也就收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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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正臉上的淤青還是沒消,他坐在光線明亮的室內,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消瘦。
案子還有不少細節沒處理,交送法院之前,喬崎很想看看,這些兇殺的背後會有怎樣的道德扭曲。
張淑芬見到幾年沒見過的兒子,倒是沒多大反應,只是不停地向鄭恒遠和喬崎道謝:“感謝警官,感謝你們……”
“自己兒子被抓了,怎麽會是這個反應?”站得比較遠的一個高瘦男人問鄭恒遠。
鄭恒遠摸摸鼻子:“聽喬崎說,她也不是個好角色。”
“……”
陳德正一臉冷淡,只是拳頭緊握,額上的青筋畢現,幾乎要忍耐到極限。
張淑芬過了很久才開口,一說話就扯到錢上面去:“喪盡天良的東西,你把你妹妹的存折藏到哪裏去了?她是你表妹啊,你殺別人就算了,連她也不放過……”
說着說着,她就哭嚎起來。
“去你媽的!要不是被人半路截了,下次死的就是你。”陳德正第一次表現出異常激動的情緒,旁邊兩個刑警立刻将其按住。“動什麽動?安分點!”
這老太哭天搶地、如喪考妣,不停地說:“沒良心的啊……老娘生你養你,就是這個下場?你良心被狗吃了……”
“這是在警局,請您安靜點,不要大聲喧嘩。”喬崎提醒。
那老太看喬崎可能也是個狠角色,且她身上的氣場太強,自己不自覺地就安靜下來。
“繼續說。”喬崎看着她渾濁的老眼,厲聲道。
……
“得出什麽結果了嗎?”鄭恒遠見喬崎站在百葉窗前,形如雕塑,走過去問。
“他在青少年時期,被自己的母親性*侵過。陳淑芬是寡婦,心理變态扭曲,經常打罵自己的兒子,在人成長階段最重要的時候,給了陳德正無法磨滅的災難性回憶。體現在他和自己的表妹同居,執着于殺害中年婦女的行為上。”喬崎看着外面陰下來的天色,表情平靜地敘述。
鄭恒遠還是吃了一驚,又說:“遇上這麽個媽,也算是他的不幸了。”
喬崎不打算再多說,在見到樓下那輛蘭博基尼駛出大門後,轉身離開辦公室。
“我還有事,就先回事務所了。”
鄭恒遠無奈地搖搖頭。
**
今天沒什麽案子。喬崎喝完咖啡,整理好桌上散亂的東西,靜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她想了很多事情,計劃着等到節假日,如果不出意外,必須回老家一趟。爺爺奶奶在那邊住着,她連過年都因為有事纏身而沒回去,這次去多住兩天,陪陪兩位老人,順便調節一些心情。
望着清冷的屋子,喬崎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起身準備洗菜。
很簡單的土豆和豆角,一點降價的排骨。她沒有多餘的錢請助理,更別說是保姆,所以平時只能自給自足。
洗菜到一半,她突然想到席川這個人。而就在這時,恰好有人敲門。
喬崎關掉水龍頭,擦擦手,整理了一下頭發,出去開門。
這會兒天色已經有些黑了,男人高大的身軀突然暴露在燈光下,格外耀眼;外面已經開始下着陰雨,喬崎從他沾了些晶瑩水珠的發絲上也可以看出,這男人沒帶傘。
她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抿唇說:“進來吧。”
席川脫下外套走進屋內,見她穿着圍裙,臉上突然浮現出一股暖人的笑意。這樣難道不像剛下班回家的丈夫和在家做飯的妻子日常的對話嗎?看來他又尋到一個寶了。
喬崎回廚房給他泡了一杯綠茶,在茶幾旁站了幾分鐘,見他一臉悠閑地坐着,也不惱。
“來找我,有事嗎?”她幹脆解下圍裙,坐在地面的矮凳上。
自從那個錯亂的吻後,兩人幾乎沒怎麽聯系;說不尴尬是假的,至少現在她的心情就有些不受控制,生怕他又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來。
席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閉眼道:“回去的路上出了交通事故,道路被堵上了,我就倒回來,開着開着就回到這裏。然後,就想到了你。”
“你可以選擇另一條路回去。”喬崎雙手交叉,對他這番沒有說服力的話潑了一盆冷水。可這冷水非但沒有澆滅他的熱情,換來的反而是這句話。席川睜開眼,狹長的眼眸微微挑動:“能讓我嘗嘗你做的飯嗎?我回去又只能吃三明治了。”
“你家沒有廚師嗎?”她反問。
席川挑眉:“我不喜歡別人用我的廚房。”
“你的手連解剖刀都能運用得出神入化,做飯怎麽會難倒你?”她冷笑。
某人繼續沉吟:“嗯……你認為這兩者有什麽必然聯系嗎?”
的确沒什麽必然聯系。喬崎低頭抹了抹自己的手背,上面還有些水珠,“鐵了心不走?”
“可以這麽說。”他突然嚴肅了表情,“我需要做個飯前禱告嗎?”
“你是基督教徒?”她問。
席川搖頭:“不是,我并不是向上帝禱告。”說完,他揚唇一笑。
管你向誰禱告。喬崎起身,扔下一句話:“做得很簡單,希望你別介意。”
“當然不會。”他高興都來不及,怎麽會介意?
☆、癡*漢的嗅覺
等待的間隙,席川一直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盯着廚房門口,俨然等着開飯而故作嚴肅的孩子。偶爾間捕捉到喬崎的衣角,嘴角都能笑成各種弧度;他本就長得好看,這一笑,反倒把這裏所有的事物都比下去了,就連喬崎也忍不住回頭悄悄看了一眼,然後不自覺地紅着臉炒菜。
喬崎不是個會開竅的女人,可是這些天的一系列例外,讓她徹底失了方向。這樣下去,會演變成什麽局面她心知肚明。可她從心底裏就排斥這種可能,她無法想象兩個人在一起的樣子;甚至,她在抗拒,抗拒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她盯着窗外的雨滴,心思也開始變得細起來。
……只是說到底,她也是個普通的女人啊。
鍋裏的山藥炖排骨已經沸騰很久了,席川在外面也坐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她則待在廚房一直不肯出去;直到外面傳來男人低低的講話聲音,她這才匆忙将鍋裏的排骨舀出。
他,應該是在接電話吧?
客廳。
席川拿着手機,似乎是用英語在對話,廚房離客廳雖然不遠,但她還是聽得模模糊糊;他的語速極快,而且是标準的倫敦腔,根據她聽到的某些關鍵詞,應該是在和電話那邊的人讨論關于血液分析的問題。
他到底有多少份工作?
喬崎猛地一驚醒……她為什麽要在意這些?
等到他講電話的聲音消失,她這才擦擦手,收拾好心情,準備将菜悉數端出去;只是還沒來得及拿碗筷,背後就傳來一陣不可忽視的壓迫感。“我來幫你。”席川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半倚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你把這個排骨端出去。”她并沒有拒絕,努力裝得和往常一樣,不過分排斥他。她了解,越排斥,或許會惹得他鬥志更盛。
席川走近她,薄唇輕啓:“Yes,my princess.”她一愣,動作也遲鈍幾分。
喬崎搖搖頭,罷了,随他去,等到他自己膩歪了,一切都會變的。
……
“排骨我買的是降價的,沒多少肉,将就吃吧。”喬崎拿了一個湯勺過來。桌子擺着兩菜一湯,還有一碗自制的小鹹菜;她指了指鹹菜,道:“這是邢毅母親送來的,她每年都會做這個,你嘗嘗,味道很不錯。”
席川盯着那碗紅紅的鹹菜半天,一直沒有動筷。
“你每個月的月薪夠用嗎?”他忽然問道。
喬崎臉色平靜地擡頭看他:“問這個幹什麽?”
席川食不知味地解釋:“在你沒有接受我之前,我不會幹擾你正常的生活軌跡;當然,這就不代表我沒有那個想法。”
他收集的那些衣物,價格便宜,都是她穿了好幾年才扔掉的,就連內衣她都舍不得花錢買個好的。席川一直知道她家庭條件不太好,也知道因為她母親的緣故,她一直過得很違心,省吃儉用上了大學,每個月還要兼職承擔母親的生活費;而這一切,他明明可以很輕松地解決,但卻沒有那個資格。
“同情我嗎?”喬崎忽然放下碗筷,聲音平靜地問他。
席川眼神沉沉地看向她:“不,是憐惜。”
她沒有歇斯底裏地反駁他,沒有因為自己的尊嚴被人剝開而翻臉,只是平靜地接受這一切,像一個睿智的老者,開始緩緩和對面的男人講述起自己的前半生來。
“你去過那個山村,應該知道那裏有多漂亮。我四歲之前都是光着腳丫在地裏跑的,那個時候的村子,一到春天就有很多春筍生長出來,我們家就靠我父親平時去煤礦上班以及去集市裏賣春筍來維持;後來,我父親在事故中去世了,我母親當了見不得光的地下人。我到現在都時常做夢夢到那裏;有時候就在想,如果父親沒有去世,這一切會不會有所好轉?”她放下筷子,輕笑,“我總是能很快把別人的心思看清,卻不能直面自己的人生,這是不是很悲哀?”
沒有一種冰冷而直接的斷案手法能和人性的奧秘相比,也正是因為如此,她一直沒有突破自己的瓶頸。
直到他的出現……
喬崎看着他:“你有自己的生活,我有自己的軌跡,一旦交彙,會發生什麽?”
“我們之間很多相悖的生活軌跡,都會突出得更厲害。”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将經過樓道的人的腳步聲徹底淹沒;淅淅瀝瀝的雨聲漸漸逼近,砸在錯落有致的城市房頂上,越來越清晰。
然而喬崎只聽得他說:“不,那會很完美。”
他毫無掩飾地看着她,臉上流露出自信的表情,沒有半點煽情的味道,只是一種桀骜的自信。她有些惘然,但也快被他的眼神給吸進去;這個男人啊,可是見過各種各樣的人生,她怎麽好意思在他面前顯擺?
桌上的菜還冒着少許熱氣,喬崎低下頭,重新拿起筷子,道:“食不言,趕快吃吧,我這裏有傘,待會兒你回去的時候記得拿。”
席川聽話地吃飯,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的表現真是出乎意料的可愛啊……
回到別墅後,他将那把傘緊緊攢在手裏,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便嗅了兩下傘柄。上面還有她的味道,她手的味道;她總是能輕易牽動他的情緒,瓦解他的冷靜和自持。這種行為,和那些色*情變*态有什麽區別呢?
但席川毫不介意,他愛上這種病态的感覺了。
**
陳德正的案子結後,H市倒是平靜了一段時間。
席川這些日子也從她的生活中逐漸消失,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這人一向行蹤詭秘。
經過那晚的談話後,他沒有再來找過她;這樣的日子已經維持了七天左右,就連他從她那兒借去的傘也沒有如期還來。要不是知道他這個人的本事,喬崎多半認為他定是出了事,不過這種幾率幾乎為零。
而席川到底在哪兒呢?
富蘭山道的一棟普通別墅裏,一個穿着白色實驗服的清俊男人手上正拿着一瓶試劑在搖晃着;因為戴着口罩而被遮住的面龐有些疲倦,不過那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電腦上顯示的數據。
“完美……”席川放下試劑,看着屏幕上的模拟畫面,贊嘆了一句。
在他身後的一個玻璃櫃裏,昏黃的燈光暖人溫馨,正照着一簇大約二十到三十厘米長的春筍;泥土是他專門去喬崎老家後山弄回來的,再次去的時候,喬崎的爺爺奶奶和家裏那只活蹦亂跳的黑狗熱情地招待了他。後山的竹子已經被砍光,全部種上了松樹。
熬了幾個小時,他的精神還是很亢奮,現在就等着明天直接收成了。
摘下口罩,脫了實驗服,全面地做了個清潔工作,席川步伐沉穩地走出實驗室。外面的天色已經有些黑了,他想起自己還沒有吃晚飯,把家裏的狗吃食弄好後,準備開車出去吃。
今天是周末,晚上逛街的人尤其多;席川的車随着車流緩緩前行,逐漸流入這個繁華的大都市中。他吃飯的地方都是固定的,因為有些許潔癖,廚房是他自己出資建的,而且長期雇了一個廚師,一般一個星期會有三天左右的時間來這裏吃飯;其餘的時間都是自己在家随便弄點西式餐點填填肚子。實際上,大多數工作的時間他是不需要吃東西的,只是偶爾會想起這回事;但自從那天在喬崎家蹭過一頓飯後,他倒是保持着每頓都要好好吃的習慣。
這裏的廚師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女性,看起來嬌小可人,長得也挺漂亮。當初選的時候,他也是秉着做飯的人不能太難看的原則,遂從一堆或肥頭大耳或瘦骨如柴的人中選中了她;這女的做菜也是一流,但今天吃起來,他倒是覺得缺了些什麽。
“席先生,不合胃口嗎?”向楠站在一旁,見他吃了一口便不再動筷,有些疑惑地問。
席川當然知道是什麽原因。他用勺子攪動着碗裏的湯,反問道:“如果一個人的味蕾被一種家的味道捕獲了,那會是什麽原因呢?”
向楠是個聰明的女人,聽到這話後,表情立刻凝住。她旁敲側擊地問:“席先生心裏,是有什麽重要的人了?”
席川沉默片刻,答:“很愛的人。”說完,他放下勺子,偏頭看了眼樓下的人流,目光灼灼,“無論在哪裏,我都能随時發現的人。”
向楠明白了,他這是遇見愛情了——向來冷淡待人,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席川,愛上一個女人了。
她還沒來得及回過神,就見他已經拿着自己的外套走出門口,背影一如既往地驕傲挺直。
望着滿桌幾乎沒動的豐富菜肴,她苦澀一笑,摘了帽子坐下。
……
喬崎趁着周末,專門出來買Bra。這條街便宜又實惠,她Bra已經穿了一年半,有些變形,準備明天就扔掉;自己雖然不講穿着,但作為女人的這點自覺還是有的。
人流匆匆,情侶成雙成對地路過,朝氣蓬勃的學生成群結隊地嬉笑着經過,她一個陰氣沉沉的人走在街上,顯得尤其格格不入。
席川默不作聲地跟在她後面,隔了大概有二十米的距離;他今天穿了件很随意的駝色V領薄毛衣,又戴了副黑框眼鏡,斂去了整個人平日裏的鋒芒,看起來鄰家又有書卷氣。人群中,他的視線一直膠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進了一家花花綠綠的小店。
他眼神一沉,雙手插兜走上前去。
從他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在挑選着Bra,店家也很熱情地在給她介紹。她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麻木,一直不言語,最後只是問了句:“能便宜些嗎?”
“哎呀妹妹,這是我們最新到的款式,少不得的,我都是進貨價在賣。你看嘛,它這個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