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只有他們兩人能懂。這種微妙的感覺讓席川的內心瞬間溢滿一種得意。那種肖想很久的病态,得到了一種形式上的解放。
“你太低估我了。”他扯開唇角,握住她蒼白冰涼的手,放在溫暖的大掌裏細細摩挲,反複用自己手上的紋路壓迫着她的,“你也太放縱你自己了。要知道,人的很多行為和感情,就像是蘆葦蕩裏的野草,瘋長起來的時候,可是燒不盡的。”
“你在暗示我。”她撇去四周的雜音,安靜地凝視着面前這個高大清俊的男人。他掌心的溫度傳過來,異常溫暖,可她感受到的卻是熟悉的壓迫感,她在害怕,她在恐懼,面對深不可測的男人,她頭一次體會到無助。
席川加重手上的力道,卻在最後那一刻,陡然放開她的手。
他褪去眉眼間所有的雲霧,“不不……我在明示你……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畢竟……慢火才能熬出美味的湯。記得嗎?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吓住了,像只小貓。小貓……說的你,我想你肯定猜出來了,但不肯去面對,嗯?不過沒關系,是我的錯。”
這話讓一旁的邢毅渾身一震。
随後,只見席川從另一只口袋裏拿出一張潔白的手帕,輕拭了自己的手後,向喬崎伸去。
“這裏血腥味太重,抱歉,我一向很尊重女士。”他朝她微微颔首,聲音低沉,“正式認識一下,我是席川,你未來的……”
“伴侶。”他沉吟了一秒左右,輕聲開口。墨黑的眼珠平靜無波,卻狡黠得讓人辨不出真僞。
“我注定不會贏嗎?”她在嘲諷他。席川輕笑。
周圍的人看着兩人奇異的舉動,紛紛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但誰也不敢開口,靜靜注視着這一幕。
收斂起笑容後,他搖搖頭,糾正她的話:“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人的情感是野草,我也不例外。當你揪住我的弱點時,你就有一半的幾率贏。”
說完,他紳士地放開手,理了理衣襟,骨節分明的白皙手指在風衣的扣子上點了兩下,“別低估自己,好好想想我說的話。還有,我從來沒想過和你競争。”他俯身,湊近她的耳朵,“我要競争的是你的……心。或許這種說法很俗套,但這的确是我心情的寫照。抱歉,吓着你了。”
他帶着蠱惑性質的目光一直膠着她頸上的動脈,看着她的血液在裏面又冷靜變得沸騰。起伏……平靜,最終到達一個高點。
呵。
喬崎則面不改色,“我會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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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她的正面回答後,他盯着她看了五秒左右,轉身離開現場,潇灑得像一片浮萍。
席川甩掉背後那一幹人,在心底默默念着:女孩兒,和你争你自己,是個多麽愉快而偉大的工程。
哈……真是呆滞的有趣。
**
席川走後,現場的氣氛終于恢複了正常。
鄭恒遠的目光一直膠着席川離開的方向,待旁邊的人拍了兩下他的肩膀後,這才收回視線,轉而又看向旁邊的喬崎,滿面疑惑:“你什麽時候和席川……”
喬崎沒回答,蹲下身繼續查看那排淩亂的腳印。他也自覺沒趣,轉過頭繼續維持現場秩序。
這邊幾個跟随過來的刑警将圍觀群衆遣散後,現場這才安靜了一些。
邢毅走近喬崎,清了兩下嗓子,“雖然我知道這種時候說這些話有點不合适,但……”
“兇手很顯然是名男性,身高大概1.78—1.80左右,左腳有疾,穿的是解放牌鞋子。根據我之前在現場的觀察,他以前的職業是司機,可能是出租車司機或者小型送貨車司機;除了腿部的問題,身體基本健全,嗜酒,吸毒,外地人。”喬崎起身,看着躺在地上的箱子,已經被合上了。
邢毅沉了眸子,盯着她的動作,并沒有再說話。
下一刻,她重新蹲下身子,揭開皮箱的蓋子——血肉模糊的屍塊被淩亂地碼在一堆,濃厚而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讓人胃裏翻滾。
“真是毫不留情……”她閉了閉眼,正要說什麽,口袋裏的電話突然響了。喬崎停了兩秒,拿出手機,眼神頓時變得幽暗起來。
按鍵,接通。
“嗨。”那邊傳來男人低沉卻清朗的聲音,“我已經走到半山腰了,這裏風景很不錯。”
她抿唇,看向那些屍體碎塊,腦海裏迅速閃過一些畫面,卻怎麽都捕捉不到一個精确的影像。
“後腦勺被扳手敲過,屍體切割部分的手法比較拙劣……”他好像停下了腳步,呼吸也變得輕盈和平穩起來,“仔細看看那些肉塊,你能發現什麽?別找鑒定科的人,他們速度夠嗆。”
喬崎握緊手機,聽着那邊傳來的呼吸聲,将戴着專用手套的手伸進皮箱中,仔細拿出一塊類似于大腿部分的肉塊。
鄭恒遠一陣反胃。雖然這種東西都看多了,但在視覺上還是造成了一定的沖擊。畢竟這東西,是人的部分,只要你精神正常,可能并不是那麽樂意看到別人的屍體。
“仔細想想,你一定能想到什麽。”那邊傳來席川低低的笑聲,“乖女孩,你很厲害。”他的聲音很是輕快,帶着幾分調笑的味道,如山泉般清冽纏綿。
可喬崎卻無暇顧及。
她盯着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看了一分鐘,腦海裏再次快速閃過一些畫面:淩亂的床鋪、地上的酒瓶子、吃剩的飯菜……
“喬崎,你……”邢毅見她拿着屍塊發呆,試圖靠近她。他知道打電話過來的人是席川,心裏頓時又塞住了。
“兇手可能是個慣犯。”她幽幽地開口,眼神凝在一處。
**
席川挂了電話後,不過幾秒,就接到了名義上“未婚妻”的來電。
“記者都安排好了,晚上六點之前,景江酒店,你哥也會來。”付媛坐在大廳裏,看着不遠處來來往往的陌生人,突然覺得一身輕松。塗得鮮紅的指甲撫上耳鬓,唇邊扯開一個譏諷的笑,“今天我看見你和那個女人了,怎麽?眼光如此獨特?”說完,她整了整一絲不茍的米色套裝,換了個姿勢,心理平衡許多。
席川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沉默不語。
半響後,他淡淡開口:“我哥給你了多少好處?”
付媛見他扯開了話題,頓感無趣,挑眉道:“城東那塊寶地。不過你哥真是會給你收拾爛攤子,這種事情通常都是女方吃虧,加上你之前那些緋聞,他可是傷透了腦筋。說到底,我還真沒吃虧。”
他倒是沒在意,啓動車子後回了一句:“我會準時到。”
那邊的付媛沒撈到嘴上的好處,被他輕描淡寫一句給堵住,心裏又氣又悶,差點把電話給砸了。
……
還未到六點,車子在景江酒店的樓下緩緩停住,面色從容的男人看了眼手上的表:還有十分鐘。
席川下車的時候,倒是看見不遠處糾纏的哥哥嫂子,習以為常的他臉上甚無表情。倒是小短腿侄兒頂着西瓜頭,老遠就看見他了,大叫着跑過來。
“二叔!”
席川皺眉,卻還是伸出手接住這個沉小子。
奶聲奶氣的孩子體重倒是不輕,一雙眼睛又黑又大,漂亮得和他爹一樣。西瓜捧住席川的臉,趁他還沒有黑臉之前,狠狠親了兩口,“二叔,爸爸說你又闖禍了。你和西瓜一樣還在讀一年級嗎?”
席川看着他不說話。
西瓜早就摸清楚眼前男人的脾性,搖了搖小短腿,“二叔你吃飯了嗎?”
“沒有。”他很正經地搖頭。
身上的孩子又軟又小,他也不知道該怎麽溝通,只能用和大人的方式與他交流。可憐西瓜侄兒一臉懵懂,從小就看着自己二叔一張正經臉,倒也會揣摩心思了。
至少看見爸爸的臭臉不會再怕了。
他正想再問席川一些事,那邊的夫婦走了過來。
席晔常年的冷淡表情,一絲不茍的裝扮和冷硬的氣質讓其看起來不是那麽平易近人。一旁穿得普通居家的矮小女人倒是笑得很平常,像是在歡迎家人。她看向這個一年到頭只回家兩次的弟弟,微微扯唇,比了一個“你好”的手語。
席川點點頭:“哥哥,大嫂。”
西瓜蹬着小腿從席川身上滑下來,跑過去抱住了媽媽的腿。
席晔朝他颔首,語氣雖然生硬,但也算不上生氣:“過幾天回去看看老爺子,今天的事,他需要你親自回去解釋。”
“好。”席川幾乎沒有猶豫地回答。
席晔點點頭,很淡地看了他一眼,摟住妻兒進了酒店。
☆、我是你的小尾巴
這席家與付家的聯姻,本就是爺爺輩的一句空口承諾。席川和付媛兩人從小到大也沒有過什麽交集,兩人第一次見面還是在席川爺爺八十大壽的筵席上。那個時候,席川剛從倫敦回來,付媛也才進入父親公司沒多久,兩人對彼此基本沒任何感覺。除卻付媛後來的些許心動,席川更是如一截木頭,一心栽在某個人身上。起初這門婚事,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等着契機來了,再推脫也不遲。說到底,這對于席川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哪怕她付家就是天皇老子,他也有辦法不屈從。
不過這付媛,也算上道。他甚至已經想出不下十種方法成功解除婚約,沒想到她倒是替他省心省力了。
席川不知從哪裏換上一襲正裝,步伐沉穩地從偏廳走進了一間被記者圍得水洩不通、燈光明晃晃的大廳裏。這些記者見主角之一來了,趕忙湧上前去。
他綻開一個不算微笑的微笑,理了理西裝的衣領,眼神自信而高傲地看向周圍的鎂光燈……
付媛接到消息的時候,席川已經從後門離開。
“席大哥,這就是你們席家教出來的男人?”她忍住爆粗口的沖動,對一旁的席晔埋怨道。好歹是個重要的場合,竟然不通知她,而獨自去面對記者,把她這個當事人擺在哪個位置了?連做人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只會一意孤行,真是……她深吸一口氣,眼神灼灼地看向席晔。
席晔的小妻子是個啞巴,見這位明豔動人、曾經還可能和自己成為妯娌的女人生氣了,連忙慌亂地比劃着,企圖安撫她。西瓜也躲在父母身後,不敢瞅這位臉色極端難看的阿姨。
席晔淡笑,捉住妻子亂比劃的手,禮貌地回應付媛:“席川自小就不在國內,國外開放的教育環境讓他的性格是開放和不羁了一些,不過我想他這樣做,肯定有他的原因。倒是付小姐,為何不檢讨一下自己的問題呢?”說到最後一句話,他唇角上揚,握緊妻子的柔荑,暗中施了幾分巧力,只是表情還是雷打不動的正經。
這倆兄弟……付媛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可真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平時看着關系疏淡,可都是一個鼻孔出氣。
“阿姨,你別生氣啦!”西瓜見氣氛有些不對,奶聲奶氣地想緩和一下冷硬的空氣,“爸爸和二叔的嘴巴都抹了毒藥的!”
席晔的妻子尴尬地扯開唇角。
付媛看了一眼躲在嬌小女人身後的奶娃,那張白白嫩嫩、天真無邪的小臉上帶了幾分怯怯的神情。她想許是吓住了小朋友,心裏也愧疚,火這才消了一些,臉色也好了不少。最後,付媛掃了一眼席晔那張僞裝得極好的狐貍面相,再聯想到席川那張蒼白清俊的臉,不知為何就妥協了。也罷……她擺擺手,嘆氣道:“算了,席家位高權重,我自然是高攀不上的。今天的記者見面會,還有勞席大哥做主了。”
“這是自然。”席晔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很爽快地答應,替弟弟攬下了這攤子事。
一旁的妻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态度,他低頭,無視在場的另外一個女人,輕聲對她說:“過幾天,我有個驚喜給你。”
西瓜抱住媽媽的大腿,眨了眨眼:爸爸這麽溫柔的表情,只有對媽媽說話的時候才會出現啊。
好羨慕媽媽……
**
邢毅努力回想着這幾年H市周圍發生的案子,漸漸有了些頭緒。
雖說H市不在他們的職責之內,但一些作案手法兇殘、怪異的案子流傳得比較廣,他多多少少還是了解一些。
于是這次的案件,在一定程度上也有了突破口。
鄭恒遠坐在一邊,翻看着資料,眉頭皺得老深,“副隊,難道這次的犯人,真的是H市逃逸了這麽久的連環碎屍案兇手?”
“沒錯。”邢毅開始仔細核對着犯罪現場照片的細節處,頭也不擡。
“那這麽說,他是有目的地跨地域作案?”他摸着下巴思考。
聞言,邢毅放下手上的照片,從桌上抽出另外幾張照片扔給鄭恒遠。
“田萍作為一個玻璃廠職工,每天要坐大概兩個小時的車去郊外的工廠上班,且我查過那條路線,沒有正規的公交車,只有一班任何時候都能出發只要人載滿就行的老舊客車。”
鄭恒遠認真地聽着。
“這就是關鍵。”說完這句話,他拿出證物袋,裏面有一張黃綠色的公交卡和一張單子,“上面的指紋的确不是鄧哲的。我讓人查過這張卡的使用軌跡,就在事發當天,罪犯曾從東山路乘地鐵經過九裏店,後又乘公交車來到田萍家,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左右。也就是說,那個時候,他已經在田萍家。”
“那他為什麽不把公交卡帶走呢?這樣不是很容易引起懷疑?”張二問。
鄭恒遠摸着下巴,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或許是不小心掉出來的也說不一定。那個時候他殺了人,情緒可能比較激動,沒注意到這點。”張二覺得有些道理,點了點頭。
邢毅立刻否定了這個說法:“事發當天,田萍是準備去一環的市中心醫院複診,屍檢發現她有很嚴重的婦科病,而且這張複診單也充分說明了這個事實。公交卡很可能是她要求兇手歸還後,順手放在了某個地方,後來在争執中可能将其挪位。而兇手作為一個邏輯思維漏洞嚴重的中年男人,起了殺心之後,想到這些細節的可能性就比較小。”
另外兩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李群:“犯人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預謀?”
邢毅點了點桌子,那雙黑而沉的眼睛毒辣而銳利,“從現場可以看得出來,那間屋子的确是有三個人住。法醫在鄧哲的屍塊中檢測到了安眠藥的成分,而如喬崎所說,兇手作為一名‘寄居者’,還是在逃的罪犯,肯定不會輕易讓人發現他的行蹤,所以才選擇白天掩人耳目地出去工作,深夜再回家。”
鄭恒遠:“如果恰巧被人碰見了呢?”
“逃了這麽久都沒被抓住,肯定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了。”李群說出自己的猜想。
邢毅點頭:“這點的确不可否認。而經過毛發和唾液檢測,屋內有三人這已經不是猜想,而是事實。至于他的作案動機……還有待調查。”
“兇手和田萍,兩個人是什麽關系?戀人嗎?”張二邊轉筆邊問,“會不會是親戚?鄧哲才是田萍的男友……難道,這是一起三角戀殺人事件?”
“……也不是不可能。”邢毅頭疼地捏了捏鼻梁骨,“現在他還在逃,不知道還會不會再犯案。”
如果再犯案,那可真是棘手了。
***************
下午,喬崎乘坐地鐵去了一個地方。她需要親自去體會那些隐藏在血腥殺戮下的本質東西,那些陰暗得發黴、但卻像青苔一樣不屈不撓、攀附在人心深處的動機。
弄出兩條人命,對于兇手來說,可能是長期的負面情緒積累,再加上一個适時的導火索,所以他才狠下殺手。
東山路離田萍家,算是隔了大半個城市。
這裏的環境十分雜亂,同樣的城鄉結合部,垃圾在廢棄荒地上猶如腐爛的死屍一樣橫陳,正在修築的鐵路建築上,不少帶着安全帽的工人正揮汗如雨地進行着危險的工作;歪歪斜斜、毫無美感的四周建築,線條淩亂、老舊,地上肮髒、灰塵厚積,車子一經過,就是一片茫然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說:這是這個城市最醜陋肮髒的一角。
只是這樣的地方,在這個城市裏,還數不勝數。
喬崎在東山路的一個臨時車站下了車。已經快要到六點半左右,她空着肚子,雙手插兜走在一條正在修葺的公路上。這裏路過的車子不算少,但都是大貨車和通向鄉村的客車之類的大型車,偶爾路過一個老人騎着老式的自行經過,後面也做了改造,裝了不少塑料水瓶,滿臉溝壑和汗水,費力地蹬着。
作為一個從小在鄉村長大的人,喬崎那個時候更加的懵懂和無知。那個時候的山區,家裏裝個電燈都算比較好的。她從小就光着腳丫在田裏跑,幫着父母料理農活。當時家裏還不算特別清苦,喂着豬和雞鴨等家禽,每逢過節還能吃上一些肉。只是那些日子,她都快模糊了。
……怎麽突然回憶起往事來了?
她閉了閉眼,撇開這些奇怪的想法。最近情感占了理智的上風,這對于她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的跡象。
天漸漸黑了下來。喬崎找了一處看起來還算幹淨的面店,準備解決掉晚飯。
這裏的老板娘很是熱情,大抵是從鄉下來的,肉塊放得很足,一臉笑意地端上來,“牛肉面來咯!”說的是一口鄉音,十分親切。喬崎朝她笑笑,從一旁抽了雙筷子,正準備開吃,誰料……
“不衛生。”一個清冷的男聲從背後傳來,帶着幾分斥意。
喬崎還沒來得及回頭,手上的筷子就被人奪走了。一雙幹淨白皙、指節修長的手拿過筷子,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瓶滴眼液大小的試劑,往上面噴了幾下,随後遞給她,“我有潔癖。”
席川一身正裝,發絲墨黑,眼神沉沉地站在桌子旁。
他是早就料到她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從酒店到這裏起碼得四十分鐘時間……
然而對于他的突然出現,喬崎已經見怪不怪了。接過筷子,并沒有多說,只是沉默地開始吃碗裏的面。
席川站在一旁,看了眼周圍的環境,再看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轉身到廚房裏也給自己叫了碗和她一模一樣的面,“和那位女士一樣。”
老板娘“哎”了一聲,然後不确定地問:“她加了很多香菜哩,很多人吃不慣這東西,小夥子你加不?”
席川聽到那兩個字,被哽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地點頭。
坐回座位上,見她始終埋着頭,一言不發,他也不惱,反而用灼灼的眼神盯着她頭頂上的旋。
“不好奇我剛才去幹了什麽嗎?”他交疊着雙手問。
喬崎終于擡頭:“我看到新聞了。”想不看到都困難。地鐵上播報的實時消息,他一個人,高傲冷清的樣子,面對着衆多媒體,只說了這樣一段話: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和付家小姐的聯姻是包辦關系。我不喜歡這樣的方式,并且也沒有信物和書面證據可以證實這段虛假的口頭承諾,那只是父輩之間的說辭。我是個崇尚自由的人,在這個開放的社會,我相信大家都提倡戀愛自由。”
席川淡淡一笑:“我從不認為那是對我的束縛。”
“與我無關。”她看了他一眼。他有未婚妻,他要和誰結婚,都與她無關。他們只是認識不到兩天的人。僅此而已。
席川:“可是你的微表情告訴我,你被我打動心弦了。”
喬崎低下頭認真吃東西:“席先生,你需要去挂眼科。”
他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吃面,仿佛這樣就能飽。喬崎刻意忽略那道眼神,動作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飽胃工作。
說話期間,他的面也上來了。
做好清潔事項後,席川掃了一眼碗裏的香菜,最後學着她的樣子,開始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動容
喬崎在吃的空隙中擡頭,擱下筷子,語氣疏淡地問:“能吃香菜嗎?”
對面的男人紳士一笑,毫不在意地說:“你喜歡的東西我都要嘗嘗。”語畢,他挑了一根綠油油的香菜放進嘴裏……
“你的僞裝技術倒是一流。”她冷哼,低頭繼續吃東西。
席川艱難地咽下那對于他來說味道實在是太糟糕的植物,輕聲道:“這是追人的美學。你的一切需求和愛好,都在我的掌控範圍之內,但我要做到不着痕跡地跟随你的腳步。我現在把一切都坦白了,是因為我發現這種方法太過愚蠢。”
喬崎頓了幾秒,擱下筷子,看向那張清俊白皙的臉:“過猶不及。難道就不怕我反感?”
席川一眼看過去,她的眼神傳達出來的訊息是……我是認真的。抿唇一笑,“我懂這個道理,所以我今天來,是協助你查案子的。你可以把我當做你的助理,當然,助理最基本的素養就是聽從主人的指揮。”
什麽邏輯?他的邏輯真是突破天際。
喬崎冷笑:“主人?不好意思,我沒心情玩角色扮演來滿足你的特殊癖好。”
碗裏的面也差不多要見底了。說實話,喬崎在他迫人的氣場下,胃口不知不覺就有些乏,但她一慣不愛浪費糧食,只好忍着喉嚨處的異樣,将最後幾口面吃光。再次擡頭時,眼前的男人已經端正地坐在對面,一臉專注地看着她,薄唇微抿:“我已經準備好了。”
看這架勢,肯定是趕不走的了。
她點頭:“我去付錢。”
席川及時制止她:“我已經付過了。”
這時,老板娘擦着手走出來收拾桌子,笑眯眯地看了兩人一眼,道:“小倆口真是登對,你別說,還有點夫妻相!”
聽到這句話,喬崎本能地朝對面的男人看去。他正經着一張臉,不知在想什麽,仿佛沒聽到剛才那番話,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維海洋裏。
夫妻相?怎麽可能……她清了清嗓子,“走吧。”
**
一路上,席川都有些沉默,甚至是蹙着眉頭的。
四周的環境的确不太好,一有車子路過就灰塵漫天。喬崎倒是習慣,兩人一前一後走着,詭異的和諧。
“你其實早就把一切都看清了對吧?”喬崎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着他。
男人及時駐足,表情平靜:“為什麽這麽篤定?”
他今天穿得極其正式,越是濃黑,襯得他的眉眼愈發精致和優雅,喬崎的嗓子忽然有些幹燥,就連說出來的話也是沙啞的:“你裝什麽,這件案子從頭到尾你都看得明明白白。我承認,我心裏很不舒服。”
席川語氣稍淡:“屍體本來就會說話的,它們是我最好的朋友,自然願意告訴我所有的秘密。”
他這番風輕雲淡的表情讓喬崎莫名心塞。就好比上學期間,你經過沒日沒夜的努力才換來的年級第一,突然被一個來歷不明的插班生輕而易舉地給奪了過去。喬崎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實在是可怕。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可能都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
她不能生氣,不能因為他比她厲害就嫉妒。這不是她一慣的作風。
可最後,她還是沉着臉轉身。
就在喬崎轉身之際,一陣突來的力道将她扯了過去,溫暖幹燥的大掌在下一刻攬住敏感而纖細的腰部,席川盯着她的眼睛,對她敵視态度毫無生氣之意,只是正經着一張臉:“偶爾在我面前耍耍小性子也是很好的。”
喬崎眼神平靜無波。兩人靠得很緊,她的身高只能達到他胸膛處,西裝上好的衣料蹭着她的鎖骨,燃起異樣的感覺。她抿唇,有些接受不了這種突來的親密接觸。
掙紮……無果。
擡眼看見席川略帶無奈的神情:“在我面前你很不自信嗎?那這樣就麻煩了……”
他擡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短發,繼續說:“人前嚴肅正經的喬偵探也有臉紅的時候,這樣的反差讓我很得意。以前做社會研究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你這樣可愛的女性。明明很渴望愛,卻裝得如刺猬;明明很脆弱,卻豎起一起屏障隔絕自己和外界的聯系。不過你真的做到了,在我看來,你是個讓我很敬佩的女性。同時,也讓我很有追求的欲*望。”
喬崎愣愣地盯着他,臉上的紅暈逐漸褪去,随後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席川,把別人刨開來看,你、很、有、成、就、感、嗎?”
他及時放開對她的束縛。
喬崎冷哼一聲:“你把對方看得越清楚,興趣也就跟着銳減。我等着你對我倦怠的那天。”
席川扯開嘴角假笑,毫不在意她的說辭:“可是在我看來你就是個無底洞,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發掘。”
“所以現在我們見面就是為了談情感嗎?抱歉,我實在是沒多大興趣。”喬崎轉身,自顧自地念叨着,“你已經影響我太多……”
席川不死心地跟了上去,着實像塊黏人的狗皮膏藥。
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高一矮。
大貨車繼續路過,卷起漫天塵土。面色倨傲、長相清俊的男人輕扯嘴角,眼神專注地盯着前方的道路。
**
東山路這邊正在修建供特快列車通過的高速鐵路,這會兒工地裏的人還幹得熱火朝天,來這邊的基本都是北方人,本地人幹這個的很少。一口北方音,淳樸無華,倒是意外地讓人感到親切。
席川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和這裏的臨時項目負責人聯系過後,招來幾個人問話。喬崎則靜靜地站在工地的水泥板上,一瞬不瞬地看着橋墩上交錯縱橫的鋼筋。
“我想知道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左腳有疾、身高接近一米八的工人?”等到時機成熟後,她表情嚴肅地問道。
其中一個又黑又瘦,嘴角上長了顆大黑痣的矮個男人回答:“有倒是有,就是最近沒怎麽看到。這裏這裏……他清楚得很。”說着,他指向一個壯一點的男人。
“他本來就是工地上請來的臨時安保人員,雖然他的那個腳有病,但力氣可是好得很,走起來比平常人都利索,長得也兇悍。我和他認識,他從白天一直守到晚上九點,我接他的班,輪流來的。”男人說道。
喬崎微微一笑:“你們有誰知道他的名字嗎?或者他現在的去處?”
那個男人用口音很重的疑惑語氣問:“莫不是他犯了啥罪?”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喬崎頓了幾秒,繼續問,“他平時多久上班?多久下班?你們招工會有記錄嗎?”
那人道:“他接的是早上七點到晚上九點的班,至于記錄這種東西,我們倒是有,外地人跟着鐵路局來的都有。他可能是本地人,做的臨時工,這裏橋墩一修好就結工資。我們只知道他姓陳,這個人,比較沉默、老實,平時愛抽點煙。他現在去哪裏了我們也不知道,上頭還在找人哩。”
喬崎:“描述一下他的長相。”
男人依言描述了一下。喬崎轉身問後面的男人,“心理畫像和實體畫像都有了嗎?”
席川點頭:“是個很大衆的罪犯。”說完,他輕笑,“這樣多好,我當你的助理,很好使對吧?”
“我不否認。”喬崎轉身面對他,“看來你在犯罪心理學方面造詣不深。或者說,你根本就是個老手。”
“謝謝誇獎。”他輕笑。
喬崎心裏一漾,轉身又問了些關鍵的問題,然後給張二發了個短信,讓他轉達邢毅:兇手大致情況已經掌握。
席川用餘光看見了她的動作,輕哼一聲:“為什麽不親自給他發,是覺得和我在一起對不起他嗎?”
喬崎打完字,無奈道:“你的妄想症已經很嚴重了。還有,我并沒有和你在一起,別試圖逞口舌上的能。”
說話期間,兩人離開鐵路工地。這裏比較危險,随時都可能發生事故,席川處處護着她走,兩人的距離靠得十分近。她雖然不太自在,但始終逃不過他強制性加過來的庇護,最後倒也妥協了。
喬崎在心裏冷哼,這男人還有點大男子主義。
**
按照原定路線,兩人又重新坐了地鐵回去。這個時候的人不多不少,但足以讓在東山路站上的兩人一路站回去。
車廂裏的人經過一天的工作,都有些疲乏。喬崎定定地看着車門反射回來的影像:席川站在她身後,幾乎是以環抱的姿态将其納入懷中,将其和人群隔絕;呼出的熱氣打在脖頸上,若有似無地撩着,滲人的同時又讓她感到無比尴尬。但鑒于在車上不好大聲喧嘩,她也就縱容着了。
其實喬崎自己仔細想來,她幾乎都在默許他的接近。這是一個什麽訊號,她心裏清清楚楚。但轉念一想,指不定是他給自己下了什麽蠱,否則,為什麽她會覺得這個虛虛的懷抱如此溫暖?
“在想什麽?”席川湊近她的耳朵,輕聲問道。
車子入站剎車時,他及時攬住了她的身子,“我猜,你一定在想案子的事,對嗎?”
喬崎低頭,“這次你錯了。”
他狀似遺憾地搖搖頭:“噢……這樣啊。那我可能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