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早上六點不到,容韶起床喝水,經過書房的時候看見秋湛倚着書桌,手指輕輕蜷起輕敲桌面。相處幾年,他那些小習慣容韶都清楚,秋湛做一些不确定的決定時手指喜歡敲着什麽東西,容韶有些奇怪,故意加重腳步聲,秋湛回頭。
“起那麽早?”
秋湛胡亂點了點頭,說的卻是:“沒睡。”
正在這時,傳真哐當開始吐A4紙,秋湛摘下眼睛揉着鼻梁,輕聲道:“正好有事情和你說,你先下去等着我。”
容韶不動:“什麽事這麽重要?”
“也不是重要,”秋湛戴上眼睛,迅速整理好文件,做了一個裝訂,一邊解釋道:“項目文件準備好了,兩家公司忙了那麽久,正好你和我簽完字,早點讓大家歇幾天。”
一式三份的文件,秋湛抱着走過來,“下樓看吧,正好弄點東西吃。”
這個項目是容氏用他大哥的關系拿下來的,但是一個公司吃不下,所以和喻氏一起做,光合作事項都磋商了兩個月,資金合流,人事變動等等,項目差不多要進行八年,這期間容喻兩家算是綁到了一起,真正一榮俱榮。
最近容韶和喻秋湛為這個項目大大小小的會開了無數次,一些細節問題也都讨論得差不多了,只是再着急也不用急在這一會。
容韶坐在沙發上看合同,秋湛進廚房磨了兩杯咖啡端出來,見容韶還在看合同,又烤了幾片面包。
喻秋湛的名字已經簽過了,容韶快速浏覽一遍,那些還沒有來得及磋商的細節,喻家主動做出了讓步,他的手指劃過那些細節,秋湛看見,知道他的意思,笑着說:“都是些蠅頭小利,回頭你看着補一些就算了。”
“你這麽大方,我是怕你那幾個弟弟私底下找你抱怨。”
秋湛無謂:“公司的事我說的算。”
容韶笑:“那就都聽喻總的。”
秋湛遞筆,容韶簽上自己的名字。秋湛目不轉睛地看他簽字,等容韶簽完,他将文件收到樓上書房的保險櫃裏,才下來陪容韶吃飯。
一夜沒睡,秋湛精神不是很好,只喝了半杯咖啡。
Advertisement
倒是容韶因為生病睡了兩天,昨夜雖然睡得晚,現在也十分有精神,催秋湛去補覺。
秋湛擺手:“過了困勁,睡不着。我等會還要去公司安排一些事。”
“我陪你一起過去吧。”
秋湛站起來準備去換衣服,容韶拉着他的手臂将人圈在懷裏,他比秋湛高一點,低頭看人時,眼眸深深,仿若要把人溺進去。秋湛有些發愣,容韶的指尖掠過他的眼睑,帶着清晨的涼意,秋湛眨眼,聽見容韶說,“青的。”
“睡一覺就好。”
容韶摘下他的眼鏡:“你到沙發上眯一會,我削個蘋果給你吃。”
秋湛也不争,乖乖窩在沙發裏,許是因為精神不是很好,他整個人顯得軟綿綿的,不同于平日裏的精明狡黠,像是一只懶洋洋的狐貍,收起利爪,露出柔軟的肚皮來,等着人來揉一揉。容韶想着就笑起來,像平日揉桃江一樣去揉秋湛的頭發。
額前的發垂下來,秋湛反應慢半拍,仰頭看容韶。
容韶臉上的笑越來越大,削蘋果時還在笑。
秋湛搓搓臉頰,找回些精神,說容韶:“容爺,您看着點刀,別劃傷了手。”
這水果刀是匕首式的,還挺鋒利。容韶平日連水果都不怎麽削,這會全靠理論知識,一個蘋果削得坑坑窪窪的,還執着于不斷皮,也不管裏子怎麽樣,非要面子漂亮。秋湛哪裏還敢眯着,就不錯眼的盯着他的手。
蘋果還沒削一半,桃江拿着容韶的手機赤腳跑出來,“爸爸,電話。”
容韶放下蘋果去接電話。
桃江眼睛都睜不開,揉着眼睛回去接着睡。
秋湛趁着容韶接電話,走過來把蘋果拿走自己削。
“什麽事?”容韶看見秋湛的動作,捂着話筒:“你別動。”
秋湛已經拿起水果刀沿着他的方向削起來。
容韶追過來:“你別把我的皮削斷了。”
離得近了,房間裏又沒有其他聲音,電話那頭的聲音清晰的響在兩人耳邊,“容總,白先生剛才被推進了手術室,現在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白先生親屬都不在,可能需要您過來簽個字。”
“好……”
容韶一個字還沒說完,忽然看見秋湛的手一抖,水果刀切斷果皮直直戳進秋湛的手腕,秋湛松手,水果刀掉下來,無聲落在地毯上。
殷紅的鮮血湧出來。
容韶頭翁了一聲,伸手握住秋湛的手腕,溫熱的鮮血緩緩滴落到地上,傷可見骨,容韶的手指發抖,心尖仿佛也被這利刃劃過,疼得他渾身發抖,手指死死捏住秋湛的手腕。
“沒事,沒割到動脈,”秋湛掙了一下,沒掙開就算了,冷靜道:“電話。”
電話那頭沒有收到回應,還在說話:“容總?醫生已經在催了。”
秋湛用下巴點了點掉在一旁的手機提醒容韶:“病危通知書。”
容韶挂掉電話,又撥通一個號碼,讓一所私立醫院過來接人。
“你不過去嗎?”就算有容韶壓着傷口,秋湛流的血還是越來越多,他像是不知道疼,還是和容韶說話,“白書辰早就離婚了,他父母也不在這邊,兒子才八歲,除了你沒有人能給他簽病危通知書。”
容韶剛才就是出于這些考慮,才決定去醫院。他深吸一口氣,“你明明在意他。”
秋湛盯着他,扯開一個笑:“我為什麽不在意?容韶,我才是你的合法伴侶,若有一日躺在手術室的是,我才是能在手術通知單上簽字的人,就算我死了,能給你簽字是柳溪,是桃江,和一個外人有什麽關系。”
“我才是喻氏的總裁,別忘了你剛剛簽的字,和你綁在一起的是我,就算做一對怨偶,你也不能和我離婚。”
“這輩子,你只能和我在一起。”喻秋湛一字一頓,快意又痛苦,他機關算盡,也只是故意在自己手上劃一刀,拿血肉去試探容韶的真心。
容韶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片片刨開了,秋湛找到那最柔軟的一處,一刀刀緩緩戳下去。
他沒喜歡過誰,可畢竟活了四十年,情商智商都不缺,此刻清楚知道自己為什麽疼,可容韶又不肯相信,臉上憤懑且惱怒。
即惱怒又無奈:“你不用這樣。”
當初容韶決定和白書辰結婚,不過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性格溫和,适合做伴侶而已,後來他父母不同意,容韶甚至沒有給白書辰選擇的機會,直接提出分手。白書辰接受不了,自殺過幾次,手腕上現在還留着傷疤,容韶那時年輕氣盛,又剛被人帶進SM圈,正是新奇貪鮮的時候,他從來不顧及旁人的感受,只覺得白書辰連做伴侶都不合格,戀愛時的溫柔全然成了懦弱,寡淡得生厭。容韶幾年後想想,多少對白書辰有些歉疚,不過他結婚後也輕易不會聯系容韶,容韶就把他當成個特殊的故友。
二代圈裏怎麽傳他的,容韶略知一二,只是不屑去解釋。這次白書辰的兒子被綁架,說到底是受他連累,所以容韶才會這麽上心。
可就算今日之前,容韶沒有确定自己的心意,白書辰也和秋湛不能比的。
他從來不知道秋湛會這麽在意。
秋湛垂眉,因為容韶的話渾身發抖,沙啞着嗓子口不擇言道:“我不用怎麽樣?!是拿公司利益威脅你還是拿我自己威脅你?容韶,我怕不是今日死在這裏,你才肯低頭看一看我。”
他腕上的傷口流的血越來越多,容韶總感覺他的血要流完了,聽得秋湛的話,方明白過來,這一刀是他故意劃在自己身上的。
容韶紅着眼睛,牢牢盯着那血,又是疼又是後怕又是後悔又是恨。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他即放不得手,又舍不得再傷他一次。
枷鎖落在身上,才知不得自由。
柳溪和桃江已經聽見動靜跑下來,見兩個吵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容韶的電話響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現在還早,陳姐還沒有過來,他喊柳溪:“柳溪,去開門讓醫生進來。”
柳溪走過來,目光在秋湛的傷口上掃了好幾眼,想問又不敢問,拿着電話出去大門。
桃江抱着家裏的藥箱過來,半跪在秋湛面前先給他處理傷口。
容韶緩緩松開手掌,血已經沒有剛才流的那麽兇了。
他看着桃江手忙腳亂地給秋湛纏紗布,彎腰撿起了那把水果刀,伸出左手。
“容韶!”
秋湛猛然站起來,可惜已經晚了。
容韶拿那把刀狠狠劃在左手手心,一瞬間的疼痛幾乎讓他站不穩,容韶閉眼等了片刻再次睜開,額頭上已經有汗。
他松開刀,讓秋湛看傷口上不斷冒出來的血,說:“喻哥,這是懲罰。”
秋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顫抖着說不出話。
容韶和秋湛一起被送到了醫院,醫生在救護車上已經做了簡單的止血處理,幾位專家看過都說需要縫合。
這是家私立醫院,院長和容家關系匪淺,因此容韶剛打過電話,這邊相應的用品都準備好了。只是秋湛因為在孕期,又多做了幾項檢查。
檢查完,醫生就說:“喻先生在妊娠期,不能做局部麻醉,等會縫合傷口會比較疼。”
秋湛的目光一直在容韶手上,聽見這話本來沒什麽反應,正要點頭,忽然又想到什麽,擡頭道:“不行。”
醫生大概第一次見這樣的傷患,溫聲勸道:“喻先生,局麻對胎兒是有一定影響的。”
秋湛有些猶豫,看見容韶後又堅持道:“我必須用麻藥。”
“還是聽醫生的。”容韶并不看他,回頭和正在準備給他縫合傷口的醫生說:“我也不用麻藥。”
醫生奇怪:“資料上沒有寫容先生有相關過敏情況啊。”
容韶冷着臉時,總這些不可親近的凜然,他帶着這凜然,話又極溫柔:“我陪他。”
秋湛終于反應過來什麽,在容韶的神情裏咂摸出別的意味,即不敢信,又不知所措,心裏一層層的歡喜和一層層的心疼交織在一起,快要滿溢出來。他忍住心悸,全身依然顫抖,只好用完好的那只手攥着容韶的右手,心甘情願地認錯:“容韶,是我做的不對,我知道錯了,我道歉。”
容韶冷笑:“喻總道完歉,下次還敢。”
秋湛頓了頓,決定不要這張臉皮了,當着衆人的面保證:“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容韶看清那桎梏居然不是只綁他一人,終于快意起來,近乎愉悅地說:“不行。”
最終,容韶和秋湛縫合傷口都沒有用麻藥。
秋湛因為失血過多,體溫偏低,要留在醫院觀察兩天,容韶和他安排在一起。
紛紛擾擾的人群散去,套房裏只剩下他們四人。
容韶獨自坐在窗下看草長莺飛,神情難辨悲喜。
桃江抱着秋湛的手臂,秋湛揉揉他的頭發,說:“桃江再睡一會?”
他搖搖頭。
柳溪走到容韶面前,他一向聰慧,已經從這一場傷筋動骨的交鋒中猜測到什麽,心情卻無比平靜,似乎知道就應該是這樣。他跪坐在容韶前面,手臂擱在他的腿上,擡頭望他,看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容韶的眉眼上,看斑駁的影,看他眼角的皺紋,看他眼裏的光,也看他眉心的不甘。
他問:“容韶,您是愛我的對嗎?您愛我們的……你愛我們。”
容韶坐困愁城,狼狽地敗在愛情手中,又甘心又不甘心,猶如兇猛的野獸含着血恨憤懑掙紮,要撞破這莫名其妙的桎梏,要得他應有的自由。
他的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落在柳溪的面容上,他轉頭,目光掠過秋湛,掃過桃江。最終還是捂着那顆真心,緊攥着無處躲藏的深情,對他的薔薇——垂頭認輸。
容韶啞着嗓子,許久才發出聲音,他認了:“是,我愛你們。”
終其一生,這是容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坦承他的愛情。
白書辰不是白月光,只是一個早期的炮灰受,拿號的話也只能排三號。
前一章是秋湛視角,所有關于白書辰的事都是他聽說調查傳聞等等,沒有一句是容韶告訴他的。這一章說的很清楚了,對白書辰,容韶只是有點愧疚。如果是白書辰視角,兩個人談戀愛好好的都準備結婚了,他和男朋友偷偷說自己父母不同意,還沒來得及表明心跡就聽男朋友說,那算了太麻煩了我們分手吧,換你什麽感覺?
白書辰的全部意義是推動容韶的感情發展,當然這個程岳和洛瑾也能推,但是為了公平,情敵也一人分一個。
我用了将近二十章說容韶行事是不會顧及別人感受的,白書辰在他心裏甚至還沒有洛瑾重要,但他想要補償,會因為誰不開心就不補償了?不會。
他不愛,就不在意。
一旦容韶發現自己其實在意,他才能明白自己是愛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