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晚霞正濃,桃江睡醒後揉着眼睛靠在秋湛懷裏撒嬌,容韶處理完手頭的事情,他們就能回家了。
柳溪還在家等他們吃晚飯。
秋湛端杯熱水遞給桃江,然後走到容韶旁邊去拿他的眼鏡,他度數淺,不戴眼鏡的時候會微微眯着眼看人,顯得慵懶自在些。容韶對他招手,秋湛俯身湊過來問他怎麽了。
其實只是突然想親一親他的眼睛,容韶捏着秋湛的下巴,想親就親了。
倒是惹得秋湛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像水波蕩起,是歲月寬厚的痕跡。容韶的唇略過水波,呼吸交纏,恍然有了相濡以沫的感覺。
突兀的鈴聲打斷靜谧,容韶伸手去拿手機,秋湛戴上眼鏡,正看見他的屏幕上閃爍的“書辰”兩個字。
“你別急,慢慢說。”
容韶皺着眉,不知不覺已經站起來,電話那邊說了什麽,容韶臉色凝重起來,答應道:“我這就過去。”
挂掉電話,容韶見秋湛和桃江都在看他,離開的腳步一頓,難得解釋一句,“我有急事要處理,你們先回去。”
秋湛點點頭。
他正要問容韶是不是需要他幫忙,容韶已經大步離開。
“爸,我們回去吧,哥哥該等急了。”桃江沒看見誰打來的電話,容韶經常這樣,忙起來不顧他們的,也就沒多想,走過來挽着秋湛的手臂,撒嬌道:“爸!你發什麽呆呢?好餓。”
“哦,好回去。”
當夜雷雨交加,容韶一直沒有回來,桃江白天睡飽了,這會也不困,鑽到柳溪被子裏和他說話。
桃江掀開衣服和柳溪比誰的肚子大,他的孕肚已經八個多月了,柳溪的才五個多月,看着比他的小了一圈。兩個人的肚皮貼在一起,桃江伸手摟着哥哥的脖子,膩在他身上說今天的事。
“哥,你怎麽一點都不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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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什麽?好奇容韶有多少情人?”這事沒人比他清楚,柳溪咬牙壓下心酸,揉着桃江的頭發說:“現在只有我們不就好了。”
“可是,”桃江小聲地說,“可是爸爸從來都沒有說過喜歡我,哥哥你有沒有……”
柳溪搖搖頭。
桃江的眼神暗下來,喃喃道:“日子那麽長,他也許會喜歡上其他人。”他只見過一個洛瑾,秋湛和柳溪又一直護着他,除卻容韶的愛意得不到,桃江沒什麽可怕的。但柳溪明明白白看見過,嫉妒過。
他拍拍桃江的後背,“別想那麽多,睡吧。”他沒什麽可以安撫桃江的話,窗外風雨大作,柳溪摟着桃江想容韶,想容韶從來不委屈自己,他不說愛,那就是真的不愛他。
他想了想,又實在想不出容韶愛上一個人是什麽樣。
兄弟倆的對方秋湛并不知道,他此時正靠在床頭看書,書上的字落在眼裏也進不去心,只剩“白書辰”三個字萦繞心頭。
說來好笑,他曾經仔細查過白書辰,為的卻是對付容韶。
容韶十九歲認識白書辰,那時候白書辰也才二十三歲,是他的師兄。年輕懵懂,感情又熱烈真摯,秋湛猜不透他有多喜歡白書辰,但容韶那會是真的好啊,是存了和白書辰過一輩子的心的。
可白書辰書香門第,父母都是老師,只有他一個孩子。所以白書辰雖生來就是雙性,他父母也死活不同意他和容韶在一起,容家有權有勢,也擺不平頑固不化的父母,後來是容韶提出的分手。
分手後,白書辰娶妻生子,從來不主動聯系容韶,可他遇見什麽難事,容韶又總是在。今天不過一個電話,容韶就能丢下他們去找白書辰。
他一生精明,遇到容韶終于束手無策,思來想去,秋湛打開床頭燈,坐起來給容韶撥了一個電話,沒人接。他拿下眼鏡,捏着鼻梁揉了片刻,一臉倦怠,又撥出去一個電話。
電話剛接通,秋湛立刻問:“白書辰出什麽事了?”
“喻爺,您也看看時間,這都幾點了。”
“別廢話。”
“洛瑾找人綁了白書辰兒子。這事容韶還不知道是洛少幹的,不過等天亮就該得到消息了。”
“為什麽?”喻秋湛脫口而出,不過瞬息就反應過來,冷冷道:“是因為我。”
洛瑾是為讓他和柳溪桃江知道,容韶心上現藏着一個白月光,妥帖安放誰都碰不得。他不是不會喜歡人,只是不喜歡他們。
“爸,容韶是不是不回來了。”
喻秋湛擡頭,桃江和柳溪臉色蒼白地站在他房門口。
洛瑾真不愧是容韶親自調教出來的,一出手就是誅心。
“不回來就不回來吧。”柳溪冷笑一聲,轉身就要回去睡覺。
桃江拉着他,秋湛下床還沒說話,忽然聽見樓下的腳步聲,三個人互相看了看,桃江先反應過來,就往樓下跑。
“你慢點。”柳溪看着他扶着大肚子,路都走不穩還要跑,緊跟在他身後護着他,秋湛落在最後下樓。
容韶渾身淋得濕透,正要上樓洗澡,看見他們詫異道:“怎麽都還沒睡?”
在他們面前容韶多是游刃有餘的樣子,哪這麽狼狽過,想到他是為誰,又難過又心疼,桃江鼻子一酸,險些掉下眼淚,容韶的話也不答,轉身小聲道:“我去給你放熱水。”
柳溪空留了一肚子委屈的話說不出口,只是悶悶地說:“都睡了誰管你。”
“先把濕衣服脫了,”秋湛伸手幫容韶脫衣物,見柳溪神色不對,心上到底是倦的,嘆氣道:“柳溪,回去睡覺吧。”
柳溪紅着眼鏡扭頭就走。
秋湛沉默地給容韶脫衣服,容韶捏着他的下巴讓他擡頭,饒有興趣地問:“你不生氣?”
“這要先問問你,我有沒有資格生氣。”秋湛望着他,眼睫毛撲扇着,映着那雙眼眸格外靜谧無波。
容韶忽然想到那夜的月色,覺得自己此刻比淋濕了站在他們面前還要狼狽得多,只好躲開秋湛的目光,暫且逃了。
幸好秋湛沒有接着問,他将衣服搭在手臂裏,淡淡道:“要給你煮碗姜茶,這麽晚別吵陳姨了,我去煮,桃江該放好熱水了,你快去洗澡。”
秋湛等熱水燒開的空閑發起呆來,水滾了才猛然驚醒,放進姜絲後,又怕容韶喝不慣,滿廚房翻糖罐。
他畢竟不常做飯,廚房的布局不熟,又有些恍惚,不留神手指被櫃門夾住,疼痛傳來,秋湛低頭看着自己的指尖,那裏很快腫起來。
他攥着烏青的手指往砂鍋裏放紅糖,然後蓋上鍋蓋後,捂着嘴,彎腰努力壓下一切作亂的聲響。
安靜的廚房裏只有喉嚨滾動發出的嘶吼,嫉妒是這樣令人痛苦的事,他習慣了運籌帷幄,半生歲月,想要的都能得到,所以自信得近乎自負,可這自負終于折在容韶身上。
平生所愛,逼不得強不得,求不得也傷不得,他空有三十六計,卻沒有一計舍得拿來對付容韶。
秋湛直起身子,關了火,擡手抹去眼角的一滴淚水,靠在料理臺上打電話。
“白書辰那邊什麽情況?”
“他和他兒子都在醫院?”喻秋湛的手指輕輕敲着桌面,安靜聽了一會,問道:“那白書辰身體怎麽樣?”
“不不,你親自去醫院,幫我照顧好他,別讓人死了,”喻秋湛低笑:“當然是真話,我不想等了,索性掀了賭桌,是輸是贏總要有個結果。”
說罷,他正色道:“你想辦法讓白書辰……”
天快亮的時候容韶發起低燒,醫生來過說不打緊,留下藥就走了。
可他輕易不生病,這場小病好像格外難受,睡夢裏眉心都皺着,說冷,但身上又滾燙。
桃江脫了衣服鑽進他懷裏讓他抱着,他身上涼滑滑的,容韶抱住就不撒手了。
柳溪守在一旁看劇本,秋湛端了熱水讓容韶喝藥,柳溪過來扶着容韶,見他老老實實喝過藥又睡了,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臉,念叨着:“等你老得動不了,看你那些小情人誰管你。”容韶被他戳得皺眉,柳溪收回手指,看着他發一會呆,默默走回去窩在沙發裏繼續發呆。
容韶醒的時候才十點,還是體質好,退燒之後就沒什麽大礙。
懷裏桃江抱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柳溪坐在旁邊看劇本,秋湛站在陽臺打電話,見他醒了都去看他。
秋湛挂了電話走過來給他測體溫。
柳溪已經下樓給他端粥。
醫生已經等在這裏,檢查過一遍,說再吃一天的藥。秋湛起身去送醫生下樓,柳溪看着他喝了半碗粥,一言不發地拿着碗出門,走了兩步,見容韶沒什麽言語,心裏不放心,又回來用自己的額頭去碰容韶的,感覺到他真的退燒後,才松口氣。
這一擡頭就看見容韶戲谑地望他,柳溪臉皮薄,已經是紅了,可即便紅着臉,還是在容韶唇上沾了一個輕吻才離開。
他病了一場,昨夜的事好像就一筆購銷。桃江依然乖巧懂事,柳溪也和往常一樣別扭可愛,秋湛依然從容妥帖。
容韶心中又煩躁又不自在,但也許是病中意志力薄弱,也許是被溫暖腐蝕了心志。那些煩躁和不痛快,猶如都隔了一層,并不如何真切。
只有懷裏眼前溫熱的肌膚滾燙的真心才是真的。
容韶有心哄一哄他們,可撈起四十餘年的經驗捋一捋,也只是想到情事裏該溫柔些。
想着這些,容韶又睡熟了,再醒來已經是下午。
自從16年開始在海棠寫文,那會還叫龍馬,每次更文都心驚膽顫,其實我特別慫的。
最近接連出事,牆外暫且安全和牆內不可說對比,未免太過荒誕。但你我皆為蝼蟻,除卻保護自己,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記住今日種種。
——2019.0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