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朱門貴人,郭三公子
京城郭家真真是大富大貴之戶,父子三人皆當朝為官,父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長公子進士及第,之後平步青雲一路高升,有乃父之風,二公子剛過弱冠便被皇帝親自指婚作了驸馬,誰知,郭家老爺老來得子,第三子出生時天空霞光流彩,天際隐隐傳來仙樂,一時轟動京城人人稱奇。
三公子滿月之時,郭府寶車華轎絡繹不絕,直至第五天,來了一個道士上門。
一介布衣道士膽敢要求面見貴人,從門房到內堂,竟無一人能攔得住他,傳聞他見了小公子一面,留下一卷畫軸便走了,小公子哭鬧了幾天,郭家派人滿城找那道士,那道士卻像插翅飛了似的無影無蹤。
小公子父兄皆為朝廷效力,京城中人無不認為郭家将來必會再出一個身份顯赫的貴人,誰知小公子越長越歪,身嬌肉貴的拿不動刀槍棍棒便罷了,只盼着他能像他大哥一樣走科舉仕途,可他從十四歲開始參加科舉,年年落榜。
人人道就憑郭家的勢力,無論如何都能給郭三公子謀個好前程。可惜,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郭家再顯貴也拿家裏兒子沒辦法。
“爹,你把家中的田地交由我管理,如果能再收購些就更好了,我要種田。”
郭老爺把桌子拍得震天響:“種田能幹什麽?能安國興民麽?能報效朝廷嗎?”
“種田興農業,農業乃是民生之根本,生存之大計,是關乎江山社稷的頭等大事。”郭三公子讀的那點兒書都用來跟他爹打嘴仗了。
誰不是讀書人呢,前些年的時候郭家老爺還能跟小兒子理論理論,現在年紀大了,再加上被小公子氣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郭小公子看自家老爹臉色鐵青卻不說話,得意洋洋地以為在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言說下,父親已經妥協了只是拉不下面子,于是他興高采烈地拿出幾個本本,蘸了蘸唾沫準備再給爹講一講他的種田大業。
郭家老爺在聽他講了兩頁之後,被氣憋的那口氣才終于緩了過來,從喉嚨中吼出一句:“你種個屁!”
隔天,郭三公子便失蹤了。郭家上上下下都要急瘋了,直到郭老爺碰巧來到幾日沒去的書房,才發現小兒子留的書信,郭老爺放話了:“不找了,讓他去!”
話說郭三公子卷了些細軟銀錢便離開了家門,一路上游山玩水,歡喜哪裏便在哪裏多停留些時日,幫人代寫書信或者做鄉紳家裏的西席,心血來潮了跑堂的粗活也做得。
他一路走走停停,好在平順無阻,在第二個年頭上正來到江南一處小城鎮,喚作錢塘鎮。
錢江水穿城而過,經年潮濕中生長的綠苔映得一江水碧,垂柳飛花中掩映着白牆綠瓦,郭三公子如同魔怔了似的,竟然正正經經地安頓了下來,還在書院做起了教書先生。
這日裏,學堂下了課,郭三公子慢慢地晃出來,卻見學堂門口站着一個道士,那個道士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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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三公子一怔,對着那道士遠遠地施了個禮。
恰好有一個叫齊闵的學生,跑到他跟前:“郭先生,我娘說明天要做包子哩,問先生愛吃豬肉餡還是羊肉餡?”
郭三公子凝眉細思了半晌,笑道:“先生我只吃素餡哩。”
“啊?”那學生皺着兩條眉毛,“那待我回去問問娘。”說完,一溜煙跑開了。
郭三公子彎着眉眼笑了笑,轉身欲走,卻被人攔住了去路,擡頭一看,正是剛才的道士。
他只得道了一句:“……道長有禮了。”
“……施主見禮。”
“道長可是要問路?”
道士相貌周正不凡,只是衣袍破舊風塵滿面,額頭上出了一層汗,喉頭滾動得急:“……非也……”
郭三公子輕輕地笑了一聲:“道長可要到我家中歇歇腳?”
“那就……多謝郭施主了。”那道士說。
郭三公子擺擺手:“道長請跟我來。”
郭三公子在前面帶着路,路過張記熟食店買了只烤雞,又從旁邊太白酒肆打了二兩燒青酒。
他從酒肆出來卻不見了道士,這倒是奇了,他思索了一會兒,便在原地等了半刻,果然見那道士從街角拐過來,手上提了一個黃紙包。
“登門禮。”道士說。
郭三公子一笑:“道長有心了。”
他們二人又走了不多時,便來到一戶門口有棵大槐樹的家宅。
“這便到了。”
郭三公子取出鑰匙開了門:“道長請。”
那道士卻仰頭盯着門外的大槐樹,郭三公子問道:“道長可是也覺得這樹對家宅不利?”
“……非也,貧道……”那道士眉間緊皺,面上神情很是異樣。
“還未請教道長仙號?”
“……執心。”
“執心道長,請進來說話吧。”
郭三公子把執心讓進院子,這小院不大卻很雅致,地面幹淨整潔,一看便是累日打掃的,露着白白的地面。院子東南角生着一棵桃樹,現下正是桃花滿樹的時候,樹下地面上落着些粉嫩的花瓣。
樹下斜卧着一把藤椅,椅旁有木頭小幾,幾上擺着茶盞。
“道長稍坐,待我下廚作幾個菜,我們便在院中吃罷。”
“客随主便。”執心提起手裏的紙包給他。
郭三公子進了屋去,執心走到躺椅跟前輕輕坐下,一擡眼正對着院外的槐樹,可見此間主人對它的喜愛。
日頭漸漸西斜,正是暖風熏人的黃昏,郭三公子單手提了張木桌子放到院中,又陸陸續續地端上飯菜,兩個素菜加上買的烤雞燒青,還有一碟執心買的杏仁酥。
“道長何故經過此地?”
“尋人。”
“哦?道長可找到了?”
執心看着他點點頭:“我便是一路跟着他來到此地。”
郭三公子正欲倒酒的手一頓,随即放下酒杯,爽快地大笑了幾聲:“道長當街攔住在下,莫非……”
執心的額頭上似有金光閃動,轉瞬即逝,他見郭三公子吃了一塊杏仁酥便再沒去碰過了,他并不愛吃……
他拿了酒壺給自己倒了滿杯,猛地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郭三公子一怔,與執心沉默對坐再無言語。
夜裏,郭三公子将往日堆雜物的房間清理幹淨,面帶歉意:“家中寒陋,委屈道長了。”
“不,是貧道叨擾了,多謝施主。”
郭三公子睡在自己的硬板床上,胡亂的夢一個接一個,讓他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穩,他迷糊地睜眼,床前竟有一個黑影,他吓了一跳再仔細去分辨,那黑影卻又沒了。
早上,他挂着兩個黑眼圈,起床生火做飯,給執心留了清粥小菜,便夾起書去了學堂,一整日裏他都魂不守舍的。
旁晚從學堂回來,他磨磨蹭蹭的回到家,一推家門,執心正在赤膊劈柴,劈的可不就是自家的柴麽。
他臉上擺出個合适的表情,便邁步上前要制止執心:“道長,這怎生使得——”忽地視線一轉,瞥見自己的躺椅上有東西,他瞪大眼睛,竟然是一條筷子粗細黑底黃花的小蛇盤在上面,蛇盤成的窩窩裏還卧着只小耗子。
“啊——”郭三公子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耳邊“嗡嗡”地似是有不少人在說話,他睜開眼睛,果然發現上方好幾個腦袋,一個個都伸長脖子看着他。
“你們是何人?”郭三公子有些氣惱地問道。
“他們是我的道友。”執心立刻坐到他旁邊,探手到他被子裏欲為他把脈。
一個面相白嫩的少年,比他學堂裏的學生大不了幾歲的樣子,素白的手裏拿着一方濕帕放在他額頭上,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哥哥,你發熱啦。”
“嘁,見了本座的真身就吓成這個樣子,臭道士你是不是弄錯了,這真的是他?我看只是長得相像,性子卻半點不像。”一個身穿青色綢衫的青年說道。
“不會錯的。”執心垂眸,替郭三公子把了把脈,又拿出一顆藥丸才要塞到他嘴裏。
郭三公子卻捂緊嘴巴,甕聲甕氣道:“你……你要給我吃什麽?”
白嫩少年和青衫青年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執心。
執心置若罔聞,伸手拿開郭三公子的手,将藥丸塞進他嘴裏,一手輕柔地托着他的後頸,另一只手在他喉嚨上輕輕一拂。
“咕嚕”一聲,郭三公子咽下了藥丸,臉色慘白。
執心将他的手輕輕放進被子,然後轉身離開了,然後離開的是那青衫青年,最後是那個白嫩的少年,在他床邊哭哭唧唧的,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
郭三公子呼了口氣,拿下額頭的帕子,放到眼前端詳,這帕子并非是他之物,便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