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曲終人散,天上地下
郭三豐沒詳細數過這是他第幾次來地府,反正那些血腥驚悚地場面他已經見慣不怪了。
非常熱愛變臉這項民間藝術的轉輪王熱情接待了他們,和顏悅色地安排了幾個下屬為他們辦理各種相關手續。
“你跟着牛頭到孟婆那裏喝杯茶,然後再回來跳轉生臺,這事兒就成了。”轉輪王現在是白面儒士的形象,十分和藹可親。
牛頭走上來,帶着郭三豐下堂去。郭三豐最後看了執心一眼,執心也在看着他。
“走吧,你到孟婆那裏痛快地把湯喝了,就不記得他啦。”牛頭說。
“……”
牛頭帶着他走過的地方堪稱風景不錯,波瀾不起的忘川,河邊靜靜地泊着一條小船,戴着鬥笠的艄公坐在船頭靜靜地看着河水,火紅火紅的彼岸華如同一片片火海。這大概就是死亡的感覺。
他們來到奈何橋,橋邊搭着一個棚屋。
“孟婆,又來一個!”牛頭高聲喊着,然後對郭三豐說道,“你進去吧。”
郭三豐感覺自己進了一個小黑診所,豆大的油燈昏昏黃黃,旁邊有一個穿着黑衣的佝偻人影。
郭三豐剛要張嘴,那個人影轉過身來,他這一句‘婆婆’愣是沒叫出口。
看這張臉明明是個形容豔麗芳華豆蔻的美女。
這個美女把一個茶碗塞到郭三豐手裏,郭三豐低頭去看,碗裏是黑乎乎的液體,随着他顫抖的手輕輕晃動。
“……我……”
靠,郭三豐悲哀地發現自己居然要慫……
“不想喝?”美女似乎是不願郭三豐再三猶豫,直接把碗從他手裏拿走,“不喝也罷,想忘記的人無論如何都能忘記,不想忘記的人無論如何都忘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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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美女不但思想超前,說話很有現代感,而且還能張口噴愛情雞湯。
郭三豐感嘆了一霎,更大的感觸是,啊~好幸運,這麽容易就混過去了……
“你跳了轉生臺也是一樣的,在那裏才是真正的重生,來世你記得或不記得……”
他都在那裏?郭三豐條件反射地在心裏接了一句。
“便是天意。”美女沖他嫣然一笑,年輕的臉驟然堆起褶皺如同老妪。
不管怎麽說,沒喝孟婆湯這個事兒讓郭三豐七分慶幸三分不安。
他出來,牛頭在外面等着,他琢磨着要不要裝着喝過孟婆湯的樣子。
“她沒讓你喝?”
靠,要不要這麽快識破,能不能讓他發揮一下演技天賦。
郭三豐選擇不回應,牛頭便喋喋不休的說開了……
“轉輪王,不知我這位故人要投胎何處?”執心問道。
“真人可是要本王通融一二?”
“正是。”執心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朝轉輪王亮了一下。
轉輪王臉龐一亮,職業病,是他又換了一張臉孔,他叫出堂後的崔判官,崔判官交給執心一張紙,上面寫的正是郭三豐即将投生的人家和生平。
“真人信不過本王?”
執心恭順地搖搖頭,把手裏的錦盒交給了他:“這是貧道最後一件至寶。”
轉輪王點點頭,将錦盒納入懷中。
恰好牛頭帶了郭三豐回來,他沖轉生臺一指,郭三豐便飄飄忽忽地往轉生臺上走。
執心立在下面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郭三豐站在轉生臺邊,陰風陣陣吹動他頭發衣袖,他神情空無,正是準備投胎重生的模樣……
執心身形一動,躍至轉生臺上,拽住了郭三豐:“……我定會去找你……”
郭三豐張着茫然的雙目看了他一眼,身體一倒便掉下轉生臺。
執心怔了一下,望着下面郭三豐離他越來越遠。
“啊——”他猛地發起狂來,縱身跳了下去,伸手想拉住郭三豐,卻怎麽也追不上。
郭三豐仰面朝上,一滴溫熱的液體掉在他臉上,他伸手在虛空中畫了一道符,口中道:“開!”
執心被那開山之力一彈,不管他如何悲痛欲絕地狂叫,他被迫落回了轉生臺上,眼看着郭三豐不見了蹤影……
終于送走了那時不時就來地府發癫的二人,轉輪王從懷中掏出執心給他的錦盒,笑逐顏開地打開來。
轉輪王瞬間換上了黑臉,咬牙切齒道:“居然被那厮诳了!”
盒子裏是空的!
執心先回了趟秋棠縣,把郭三豐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
“如何?你可願到我清風觀中?”
黃快正抱着肩膀斜倚在門框上,執心頭也不回地問道。
“你觀中香火如何?”
“尚可。”
“我能帶着他嗎?”黃快一把拎過小耗子。
“甚好。”
黃快若有所思地盯着執心的背影,這道士很不對勁啊,自打他一個人從地府回來,不但仙根有損,人也變成了這副死樣子,雖然這道士一向擺着一副死人臉,但現在簡直是死透透的死人臉。
玉暖說要回龍潭去,于是,執心帶了黃快和小耗子回到青羽山。
“……執心道長?”無名驚訝地發現出現在門外的執心。
執心背對着無名負手而立:“你還想去我觀中修行嗎?”
“我在這兒也挺好,等師傅回來——”
“也好,以後我每日午時來。”
玉暖化出龍身騰雲駕霧,來到天河岸邊,他化作人形,口一張吐出拇指甲大小的龍珠,藏在了天河裏。
他之前從執心話風中得知朱雀神君眼下處境不妙,已是星弱人衰,想那人毛發枯糙的不像樣子,可惜他自己不懂事,又屢次害他受傷……
如果執心一介凡人能出入金光,他便冒險吐出龍珠試一試。
玉暖來到朱雀神宮,果然看不見那金光蹤影。他進得金光無暇高興,直奔神殿。
殿上空無一人,寝宮裏也沒人,雲床上堆着朱雀神君的衣裳,看起來應該是……
他憑着記憶來到玉泉宮,果然見那泉邊沿上搭着一條胳膊,玉暖心髒怦怦直跳,他輕輕靠近泉邊。
陵散人整個身體泡在玉泉裏,頭發披散着搭在外面。玉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仙人一身的傷痕,無論數量和位置居然跟自己身上的一摸一樣,卻比自己傷得更重。
陵散人睜開眼睛,忽地站起身來,水珠不待從他身體滑落瞬間便被蒸幹了,他拿過一旁疊得整齊的衣物披在身上,轉頭問玉暖:“你怎麽進來的?”
“啊……你這朱雀神宮裏又沒人看守……”玉暖說到後面聲音低得都要聽不見了,他突然覺得很難過。
陵散人一笑,俯身看向玉暖:“你又不是第一次來,我問的是那金光,你沒被它傷着?”
“……我……我吐了龍珠就進來了。”
陵散人斂了笑意,手指勾起玉暖的下巴:“你把龍珠放哪兒了!”
“……天河裏。”
陵散人被他氣得簡直要不顧威儀地暴跳了,最終他狠狠地在玉暖發髻上揉了一把:“你這小娃娃好不知事!龍珠能是随便吐得嗎!”
玉暖看着陵散人氣得扭曲的俊臉,偷偷地伸手捏着他的頭發撚了撚,雖然糙了些但是好暖……
陵散人貌似沒注意他的小動作,口一張發出一聲清嘯,那只火紅的小鳳凰便飛了進來,他指了指玉暖,小鳳凰繞着玉暖飛了兩圈又飛出宮外去。
“你……還要成親嗎?”玉暖鼓足了勇氣問道。
陵散人目光一轉,看着玉暖:“你想喝喜酒?”
“……”玉暖眼神一黯,垂着頭,嘴唇動了幾動,心中那隐秘的情愫湧動着都要破出心髒破出他身體了。
“成親之事暫緩,我有其他事要辦。”
“真的?”玉暖猛地擡頭盯着陵散人的眼睛,只怕這仙人又是說了句玩笑話。
陵散人一笑,長長的鳳鳴聲響徹,小鳳凰飛了進來,将口中銜的珠子放在他掌心。
他捏起那龍珠,送到玉暖口中。
玉暖木然地張嘴,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陵散人,在陵散人準備收回手的時候抓住了他的手臂。
“幹什麽?”陵散人一驚。
玉暖胡亂地搖着頭,突然痛哭出聲,合身撲上來抱住了陵散人。
陵散人身體一僵,呼吸都錯亂了。
“……你松手,你有什麽傷心事到是說啊……”
玉暖松開他,幾下脫光了自己的衣裳,又不斷地往陵散人身上蹭,又握着他的手臂胡亂地貼在自己臉上,聲音帶着哭腔卻又急切地呢喃着:“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眼見玉暖神智不清,又光/着身子毫無章法地在他身上蹭來蹭去,陵散人實在無可奈何,口念咒語封住了玉暖的動作。
“你自己把衣服穿起來,等到明日,那金光自會消失,到時候你便離去吧。”陵散人背過身去,邁步離玉暖遠了一些,“……以後你不要來了——”
“求求你……”玉暖定在當地動彈不得,臉上淚水兀自流着,嘴裏翻來覆去地就是這三個字。
陵散人嘆了口氣:“我已推了與碧瑤的婚事,明日之後我便到下界歷劫,你來我卻不在宮中,你可懂了?”
“……你要去下界何處?”
“你已知曉甚多,莫要再——”
“我知道,”玉暖止住了眼淚,“我知道神君你喜歡美人,我只是下界的一條小龍,不,只是半魚半龍,又不是美人,我什麽都沒有,可是……可是我……”
“你年紀尚幼,根本不懂何為情愛。”陵散人已經邁步離開了玉泉宮。
不多時,玉暖身體一動,跌坐在地上,他抱起自己的衣服把頭埋在裏面又忍不住痛哭,衣服上沾染了陵散人身上的熏香,簡直要讓他心碎了,或許他不懂情愛,可是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好喜歡仙人。
玉暖哭了睡睡了哭,恍惚不知過了多久,他走出朱雀神宮,果然如仙人所說,外面的金光已經沒了,那就是說仙人馬上就要去下界了……
他回到龍潭,帶着聚魂釘,他們魚龍族的寶貝哥哥沒要仙人也沒要,他便每日帶着,有時候修煉執心給他的禦風之術,有時候化作龍形,與族人一起在龍潭裏游上一游,有時候他也化作人形找管繩和小石頭。
這天,他正在與管繩下五子棋。
突然,一聲長長的鳳鳴沖下天際,直奔向他們的方向,玉暖擡起頭,是小鳳凰!
他張開雙臂欲接,小鳳凰便沖到他懷裏,口一張吐出一個金球。
“這是……神君口谕?”管繩驚道。
果然,那個金球一脫離鳳凰的口,便在空中現出兩行金字。
玉暖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刻在自己的心口上。
不多時,那金球失去了光芒飛落在他手掌變作了一顆普通的珠子。
與此同時,他懷中的小鳳凰也變了樣子,一身火紅的翎羽變得如山林野雞般。
玉暖驚道:“它這是怎麽了?”
“鳳凰落了地便不再是鳳凰了。”管繩道。
“山雞!”小石頭盯着小鳳凰,兩眼放光口水直流。
“不許叫它山雞!”玉暖扔下管繩、小石頭和下到一半的棋,抱着變作山雞的小鳳凰放肆地在林間奔跑起來,他心中覺得無限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陵散人和玉暖大概就是這樣子了,還沒想好要不要寫番外,但不打算另開文寫這倆了,一來在這文裏篇幅已經夠多了,二來寫出來很可能又是一篇不太讨喜的冷文,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