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秋雪夜話,衷腸誰解
郭三豐之所以能在那個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緊要關頭瞬間做出決定,并不是草率使然,那是他經過認識自我否定自我進一步認識自我而最終下的決定,而真正痛苦糾結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從他抱着非生即死的決心離魂到地府,再到現在成功穿越完完全全地成為了施蘭亭,他便決定接受這一切,因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沒道理不甘願。
回客棧的時候,玉暖一路哭喪着臉,執心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道長,那傘原是你的,卻被我給了別人,我——”
“莫再說了。”執心面上神情說不出的複雜,甚至,包含了一種介于生氣和悲傷之間的極度難受的表情。
執心轉過臉:“我出去一下,你若要出門便到隔壁叫塵心陪你去。”
“這……不好吧……”郭三豐感覺這個事情很不靠譜,塵心是誰啊?執心的師弟,清風派的二把手,活生生的比他大好多歲呢,怎麽好使喚人家老人家,再者人家跟愛侶正在度蜜月呢,他不管是拆散人家還是當電燈泡都得天打雷劈吧……
執心卻沒再說別的,急匆匆地出門去了。
緊跟着,玉暖便跑到他房間,不多時,塵心與白連也敲門進來。
郭三豐不禁感嘆,還挺像那麽回事,一個人到了人生的最後一刻,親朋好友都圍在他周圍,抱頭痛哭互訴衷腸,你舍不得我我舍不得你,你舍不得我死我也舍不得自己死……
“哥哥,等你投胎之後我再去找你,到時候我比你大,你可得聽我的話了。”玉暖說。
“你早就該去投胎了,也不知道我師兄留着你幹嘛,攢陰氣啊。”塵心說。
白連起身坐得遠了一些:“你身上鬼氣太重了,執心道長沒幫你洩洩嗎?”
郭三豐瞬間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他點點頭,嗔怪地沖白連說道:“玉暖還小,你講話注意點。”
“抱歉。”
“唉,誰讓我師兄覺得自己欠了你呢。”塵心倒了幾杯茶水,又從懷裏掏出個小瓶,往自己和白連的水裏滴了兩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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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心道長好小氣,什麽好東西不給我和哥哥喝。”玉暖盯着塵心手裏的小瓶子。
塵心一笑,三分神秘七分猥瑣:“這是白連——”
“咣當”一聲,塵心就被白連扔了出去。
“你們喝不得。”白連正襟危坐,看都不看塵心一眼,塵心自己爬回來還笑嘻嘻的,看得出果然是經過千錘百煉的。
“你見過我師兄的天師印吧。”塵心重新落座,忽然問道。
郭三豐面色一凜,他自然是見識過,據說是二十年前他們師傅給執心封的,一旦解開執心雖然厲害得不像人卻也會失去神智,就在之前對付華清和華真時,執心居然自己把印解開了。
“神魔只在乎一念之間。師傅早就說過,師兄如果執妄不滅難成大道,二十年前他鏟除心魔,不想你也魂飛魄散了,他一直耿耿于懷,師傅作了天師印,将他的妄念連同法力封了一半,而現在你又出現了,我看他的天師印越來越封不住了,他若是能飛升成仙自然無事,怕就怕他還未成仙那印就解了。”
“啊?這可怎麽辦?”郭三豐早知道那印不簡單。
“你無需擔心,我師兄苦修了二十年,那封印一時半會兒還解不了,只要你去投胎,于你們兩人都好。”
郭三豐淡淡一笑:“我知道的。”
門外又響起敲門聲,是執心回來了?白連去開了門,門外站的是小二,手裏提着根鐵夾子,鐵夾子上夾了一個炭盆。
“客官,外面下雪了,給您房裏填個火盆取暖。”
“多謝。”白連閃身,小二把火盆放到房內地上又出去了。
“下雪了?可夠早的。”玉暖打開窗戶,他們一衆人都伸着脖子往外望着,果然從天飄下紛紛揚揚的雪花,地上都落了一層了。
“道長到哪裏去了?”郭三豐問道。
塵心握着白連的兩只手幫他搓着,一面答道:“這我可不知道,你想出門嗎?我可以陪你走一遭。”
郭三豐搖搖頭,轉頭看着外面的雪,道長給他的傘已經被他給別人了,不知道道長還有沒有傘可打,他忽而又覺得幾分難過,他就要去投胎了,秋天居然就下起雪來,道長又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直至掌燈時分,塵心與白連還有玉暖下去用飯,郭三豐一個人坐在房中。
突然門被敲響了,郭三豐無法開門,要是讓普通人看見房門自己打開了就鬧大了,于是他将腦袋伸出牆來看。
啊,是道長回來了。
執心的頭發眉梢還沾着雪花,肩上也落了雪,布鞋鞋尖上也是連雪帶泥,他背上還背着一件東西。
執心看着郭三豐探出來的頭,郭三豐察覺了自己的姿勢多不雅觀,連忙把頭縮回去把門打開。
執心進了房間,把背着的東西輕輕放在桌子上,那東西塊頭不小,外面還包着一層布。
“你打開。”執心說。
“哦。”郭三豐有一種當着人面拆禮物的感覺。
随着布一層層打開,裏面的東西逐漸露出來,這是……
郭三豐驚訝地呆立半晌,他難以置信地擡頭看了一眼執心:“……這是……你從哪裏……”
“你埋在施家老宅自己卧房裏的,對不對?”
郭三豐抹抹眼睛,複又笑了一下,垂頭看着那件東西:“我以為它已經爛沒了……”
他擡起手順着那木沿輕輕撫摸,手指一動,琴弦震顫,正是他從前的那張琴,餘休。
那是他跟柳瀾汐學琴的時候自己偷偷買的,彈過幾次被他爹發現了,差點當着他的面砸了它,那時候他最愛跟爹對着幹,爹讓他跟大哥學着管家裏的生意他偏不學,不喜歡他作畫弄琴他卻偏要學。
那次又因為他蓋朱雀神祠捐糧食,被他爹家法打了一頓,然後也不準他彈琴,他就把琴埋在了卧房地下。
郭三豐神思突地一動,疑問道:“你怎麽知道?”
“我對你用了返魂香,便是你上次看到的那根香。”執心如實答道。
居然還有這種東西!郭三豐一方面感覺自己的隐私受到了赤果果地侵/犯,另一方面卻又覺得甜蜜歡喜。
他垂着頭,忽然發現一路濕淋淋的腳印從房門口直延伸到執心的腳下,執心的鞋襪都濕透了。
“道長,你快些念淨衣咒,叫小二打熱水來。”郭三豐催促着。
執心看着他微微一笑,轉身下樓去。
郭三豐不由得納悶,道長是沒來得及用淨衣咒?還是忘了?還是故意沒用啊……
不多時,有兩個夥計擡了一個大木盆來,又輪番提了熱水倒進去。
道長這是要沐浴?
執心端了一疊點心進來放在桌上,等那兩個夥計離開,他便開始脫起衣裳。
“……道……道長……”郭三豐感覺自己的聲音都顫抖了,今日的道長好奇怪,簡直讓他承受不住。
執心無論是樣貌還是身體都不像四十歲的人,他身體挺拔,完全沒有中年人發福的贅肉,若說是他常年食物寡淡的關系,卻又不是瘦弱的樣子,薄薄的一層肌肉線條流暢,簡直是力與美的完美結合。
郭三豐仰起頭,怎麽感覺鼻子有點熱還有點濕滑呢,難道他已經彎到看着男人的身體就能噴鼻血的地步了麽……
他暗自頹廢着,卻見執心坐進浴盆裏,朝他招了招手。
啊?郭三豐又再次地仰起了頭,勉強從睫毛下看着路,磨磨蹭蹭地走了過來。
“你也脫了衣裳罷。”執心聲音低啞。
郭三豐終于體會到了何謂聽聲音耳朵都會懷孕的感覺。
他狠狠地吸溜了一下鼻子,迅速地脫光了衣服,然後扒着盆沿以一種很不雅的姿勢蹲了下來,用盆子把他脖子以下的部位遮住了,扭捏道:“道長,水好熱,我怕我受不住……”
執心聽了他這話,也吸了吸鼻子,還擡手在鼻梁上捏了一下,眼色深沉地看着郭三豐,口中道:“還不進來。”
靠!聽到這種話,不上簡直不是男人!
郭三豐當下不在猶豫不再扭捏,男兒氣概爆棚,他擡起光/溜溜的大腿跨進木盆裏。
然後,抱膝縮到了另一邊角落裏。
執心居然笑出了聲音,他目不轉睛地盯着瑟瑟的郭三豐,半晌,他身體動了動,朝郭三豐靠過去。
郭三豐不知道是驚吓得還是害羞得,身體抖得更厲害,都要哭出來了,執心将一條手臂搭在盆沿上,郭三豐終于像小動物一樣,把頭靠在了他胸口。
執心胳膊一收,反手摟住了他。
“道長帶我來杭州,是不是也因為用返魂香知道我一直想來此地?”
“嗯。”
“道長,那琴你是不是找人修過了?”
“嗯。”
“……可惜,我也只能看它這一眼了。”
“等你……投胎之後,我會一直帶着它。”
“還有你給我的埙,你也一并帶着吧。”
“……嗯……”
“道長,我……”郭三豐後半截話沒說出來,連忙穩住神識,他怕自己臨到關頭卻要後悔。
“……不管你投胎成什麽人,我定會去找你。”
“……唔……”郭三豐垂頭低低地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