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就是罪魁禍首
維也納酒店,十二層零三號房。
張蔚岚趴在那軟塌塌的床墊上,一覺睡得人事不知。
他是被手機鈴聲嚎起來的。睜開眼睛,頭疼裂了:“喂。”
嗓子也是裂的。
接電話的時候意識模糊,張蔚岚沒看來電顯示,于是他此刻毫無防備,又被電話裏那尖細的聲音搗裂了耳朵。
——是他的寶貝妹妹張言歡。
“哥!你幹什麽呢?為什麽不接我電話?你要吓死我?”小歡在電話裏朝張蔚岚劈頭蓋臉地喊,“我打你手機打了好多次!”
“......”張蔚岚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潤潤嗓子,好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麽難聽,“對不起,我剛睡醒。你打了很多電話嗎?”
“當然很多......”那頭的小歡一頓,聲音放軟了,“你嗓子啞了。是不是北方太幹了?”
小歡叨來叨去:“還是你又病了?你平時才不會這麽晚起床。我都說了讓你別走,別走,就這麽幾天病假,先給身體養好了,你怎麽就是不聽呢?”
張蔚岚閉了閉眼,恨不能親手給小歡的嘴堵上。
小歡托給朱穎和林博陽,一直被養得挺上心,真真沒受什麽委屈,妥妥的茁壯成長。
她從個小丫頭蛋子出挑成了花季少女,本該是天天向上享受青春,張蔚岚實在是費解,她怎麽就學會了鹹吃蘿蔔淡操心。更要命的是,蘿蔔根兒還全往張蔚岚臉上甩。
小歡從不敢和她哥紮刺,還在好言好語地啰嗦:“要你天天給我打電話你也不打,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啊?我真怕你再一個人暈在酒店裏,暈在大街上。你......”
“行了。”張蔚岚聽不下去了,他從床上坐起來,抓了把頭發,“別胡鬧了。”
坐這一下大概抻到了那完犢子腸胃,張蔚岚胃裏又鑽出一陣抽搐,他忍不住倒吸了口氣。
“......怎麽了?”小歡的耳朵頂靈巧,一下就聽見了。
“沒怎麽。”張蔚岚彎了彎腰。
空腹太久,昨晚又吃了一把藥,鋼筋鐵胃也要抗議,更甭提張蔚岚肚皮下那水敗貨。
胃忽然疼得厲害,一股酸氣逆行而上,張蔚岚嗓子眼兒一苦,趕忙捂住嘴,扔下電話跑去了衛生間。
“哥?哥?”小歡還在叫喚。
張蔚岚沒空管她,他跪在地上,扒着馬桶,将酸水吐了個痛快。
吐完消停了。張蔚岚從跪着改成蹲着,擱馬桶邊緩了好一陣兒,這才站起來,漱漱口洗嘴。
從衛生間出來,張蔚岚先下意識去撈被自己撇在床上的手機。他愣了下——居然還在通話中。小歡沒挂。
“哥?”應該是聽見張蔚岚這邊有動靜,小歡喊了他一聲。
“嗯。”張蔚岚給手機擎到耳邊,在床邊坐下。
胃還是在疼。他身上又開始出汗。
“你剛剛吐了?”小歡問,“你胃又疼了是不是?”
張蔚岚嘆了口氣,含糊道:“我沒事。”
小歡沉默了會兒:“不行。你今天就去醫院。下午就去,不,馬上去。”
張蔚岚不想去醫院,但他更懶得和小歡折騰,幹脆敷衍一句:“好,知道了。”
自己哥什麽操/行,當妹的門兒清。——張蔚岚說這種話,連個标點符號都不能信。
小歡沒罷休,她鬼精細,有的是招治張蔚岚:“那你記得把挂號單拍給我看。”
“你......”張蔚岚用手揉兩下胃,心道罷了,“知道了。”
小歡輕輕呼出一口氣,沒一秒鐘又絮叨上:“你還沒吃飯,你要不少喝點粥?哥,你住哪個酒店?我給你訂外賣?不過去醫院是不是得空腹啊?”
“停。”張蔚岚特別難受,他站起來先去燒壺熱水,“別啰嗦了。真服了你了。”
小歡立馬閉嘴。她家的混賬大哥難搞得很,多一句少一句都不合适。小歡嘆口氣,只能又不放心地囑咐:“別忘了挂號單。”
張蔚岚沉默片刻:“嗯。行了,沒事我先挂了。”
看,電話都給她挂了。
挂了小歡的電話,張蔚岚給水燒上。聽着水壺“呼嚕嚕”的聲響,張蔚岚坐回床上,他後腦勺靠着牆,一手按着胃,一手重新拿起手機。
這一看吓了一跳——小歡竟然給他打了六個未接來電。
他那該不是睡覺,得是睡死了。暈死了還差不多。
張蔚岚繃着嘴角,那胃一抽一抽的,他又看見手機上來了條短信。
給短信打開,張蔚岚手一抖,差點将手機掉地上去。
來信人明明白白顯示兩個字:“鐘甯”。
這號碼是他昨天才存上去的。鐘甯給他發短信了。
張蔚岚死死瞪着手機,瞪到忘了胃疼。
“你身體怎麽樣?病好些了嗎?”
張蔚岚瞪了很久。手機自動黑屏了。燒水的聲音慢慢降低,變小,最後消失。張蔚岚緊緊捏着手機,輕輕地将病痛的身體蜷起來,給額頭抵在膝蓋上。
許久,張蔚岚擡起頭,用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手機。
鐘甯的短信發來有一陣了。
張蔚岚的指尖發抖,他把握不好措辭,反複了好多次,才敲上一行字回複:“我沒事了。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再見一面,請你吃飯。”
還沒發出去,張蔚岚又停頓了。他因為胃疼,或者是因為回一條短信,已經渾身都是汗。
張蔚岚又盯着鐘甯的消息看,一咬牙,将“我們再見一面”改成了“我想見你”。
“我沒事了。你什麽時候有空?我想見你,請你吃飯。”
發送鍵一點,後來是煎熬的等待。
張蔚岚還是給自己糊弄了一碗粥喝,可惜沒喝兩口就擱下了,他的眼睛總是往手機上跑,心思也不在粥碗上,任憑那腸胃怎麽作騰,都沒收回一點兒心。
他不可能錯過任何一條消息,包括小歡的:“哥,去醫院了嗎?你要是不去,我就訂機票去找你了。”
張蔚岚:“......”
他不是這倒黴妹妹的對手。張蔚岚只好換上衣服,出門打車去醫院。手機一直被他拿在手裏。
臨醫院門口,鐘甯的短信終于被他等來了:“年底忙,過段時間有機會再說吧。注意身體。”
張蔚岚像突然掉進了黑灰裏。
他們之間,為什麽只能這麽說話了?客氣的,僵硬的,陌生的,字裏行間帶着摸不清的距離和抵觸。
是了。這是應該的。
賴時間,賴張蔚岚自己。他當初邁開腿轉身就走,辜負了鐘甯全部的付出,親手将鐘甯扔了。
這不就是他自己造成的嗎?他就是罪魁禍首。
“先生?大醫到了。”司機喊了張蔚岚第三次。
“嗯?啊,抱歉。”張蔚岚從兜裏摸出零錢,遞給司機,“給,謝謝。”
司機接過零錢,從後視鏡望了張蔚岚一眼,沒忍住說:“你沒事吧?臉色太差了。”
不知是張蔚岚臉色真的差到快一命嗚呼,還是司機太熱心。司機又說:“你自己去醫院?要不我送你進去?需要幫忙嗎?”
“沒事,不用。”張蔚岚打開車門下車。
腳掌剛挨到地面就是一陣狂風,差點又給他掀回車裏。
張蔚岚定了定,側頭咳了幾聲,關上車門進醫院。
司機看着他進去了,才踩下油門走人。
“拿到了吧?”晏江何在電話裏問鐘甯。
鐘甯緩過了酒勁兒,半下午來大醫給他的後爹拿藥,不巧卻趕上了晏江何輪休,只能電話溝通。
鐘甯的後爹哪哪都好,就是年紀大了,心髒不太安生。鐘甯就托晏江何幫忙,每個月都弄些進口藥給用。
“嗯,拿着了,等會兒就給叔叔送過去。”鐘甯說着,低頭瞅了眼手裏的小藥盒。
“那行,沒什麽問題還是少吃藥。”晏江何犯了職業病,“平時飲食什麽的也多注意,尤其酒什麽的,能不喝就不喝吧。”
“嗯,知道。他和我媽結婚這幾年,應酬少很多了。”鐘甯笑了起來,“真是當大夫的愛啰嗦,一點兒也不假。”
“滾蛋。”晏江何笑罵,“沒事我先挂了,我這還忙着。”
“嗯。”鐘甯給手機揣回兜裏。
醫院不是什麽便宜的好地方,但一年四季都有很多人。消毒水的味道讓人鼻子癢癢。鐘甯靠着走廊邊往外走,打眼掃了下,挂號那窗前排得一溜兒一溜兒的。
鐘甯裹緊外衣,從人堆裏穿出去,一擡眼,望見了個人。
真是作了個大弄。過河碰上擺渡的——巧極了。誰料擺渡的翻了船,過河的也要淹死在河口段。
那是張蔚岚。臉是張蔚岚的臉,外套還是昨天那件。
張蔚岚走在前面,沒看到後頭的鐘甯。鐘甯則杵在原地邁不動腳。他的嘴微微張了張,但沒出聲。
鐘甯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兜裏的手機。收到張蔚岚那條回信,鐘甯尋摸了好久都沒回。
他給張蔚岚的短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最後把眼珠定在“我想見你”這四個字上。
一場酒醉完,突然相見的震驚和某股說不清的邪勁兒一起瀉了出去,總算不再作祟。雖然道理鐘甯都一清二楚,但是......
鐘甯扪心自問,他實在沒把握和張蔚岚面對面坐下,好好吃一頓飯。
稀裏糊塗的,他就矯情了起來,回了張蔚岚一個“年底忙。”
這是借口。鐘甯明白,張蔚岚肯定也明白。他們的路,往左往右全已經斷了。早就斷了。那就算了吧。
對,還是“算了”。就這麽各自安好,互不招惹,這是最好的結局,也是張蔚岚一直期望的。
鐘甯眼尖地看見張蔚岚手裏提了一小兜藥,隔得有些遠,他看不太清,但那提着藥的手背上的确貼了塊白色的平口貼。
應該是剛輸完液。
張蔚岚周圍沒人同行,他是自己來的。
鐘甯靠牆邊站着,目送張蔚岚走出醫院大門,走進冷風裏,消失。
鐘甯從兜裏掏出手機,恨不得給手機屏幕瞪穿。他還是撥了一通電話。
這電話是打給晏江何的。
“又怎麽了?”晏江何有點兒急,“有事快說。就一分鐘,我這邊忙着呢......”
被這麽一催,鐘甯再沒多慮的時間,只能張嘴就說:“去你們醫院看病,都有記錄吧?”
晏江何:“嗯,有啊,這不廢話麽。”
鐘甯的眼睛垂下,去看兩塊地磚中間的那條細縫,他的喉結動了動:“幫我找個人,我想知道他的病怎麽樣了。今天,不,他剛去你們醫院看過,就剛才的事。”
“誰?我們胸外科的病人?”晏江何随口問。
“不是胸外。可能是腸胃什麽的......”
“......可能?”晏江何愣了愣,他又停頓了片刻,說,“‘可能’還找什麽?別的科室我不好找。再說,醫生不能洩露病人隐私。”
“幫幫我吧,我......就是想知道。”鐘甯嘆口氣,聲音突然變弱了。像個倒黴蛋兒,剛輸得傾家蕩産,“他胃疼得厲害,還發燒。我實在不放心。”
晏江何那頭又一陣沒說話,過會兒他啧了聲:“等我問問消化內科的方主任今天在不在......不過現在不行,你得等着。啊對,那病秧子叫什麽名兒啊?”
“張蔚岚。”鐘甯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