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是一場苦醉
“我說。”鐘甯伸出右手食指,說一個字點一下桌子,一字一頓地重複,“他、張、蔚、岚、不、要、我、了。”
“......你別喝多了胡說八道......”徐懷被震得張不明白嘴,鐘甯的醉話太不着調,他根本捋不清楚。
但他看鐘甯的樣子,那麽傷心,哪裏像是單純的胡撒酒瘋?
“我真的好喜歡他。我活了二十年,二十年我最喜歡他。我......”鐘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凳子發出蹭地的滋拉聲。
鐘甯反手搓了下胳膊,忽然轉口罵道:“這兒他媽蚊子真......他媽多。”
他已經醉得亂七八糟,扭頭拎起一瓶酒,竟轉身往前走。
“哎,你站着!上哪去!”徐懷好久才回過神,趕緊抻脖子喊鐘甯,可惜鐘甯不樂意搭理他了。
徐懷想去給鐘甯薅回來,奈何鐘甯已經走到路對面了。賬還沒結呢。
徐懷抽了抽臉皮,低罵一句:“什麽玩意兒。”
“老板,結賬!麻煩快點,我着急!”徐懷趕緊喊老板,要麻溜兒結完賬,好追鐘甯那個混球。
老板:“少個瓶子?”
徐懷:“......對,抱歉,我朋友拿走了個酒瓶子......”
那邊鐘甯喝多了,腳底忒能飄,颠三倒四走得倒快。他一拐彎匿進了條小道,這條路又暗又窄,兩邊的路燈跟擺浪似的,頂不大屁用。
鐘甯貼着路邊走,眼珠子長在酒瓶上,一個點兒寸,悶頭直撞電線杆。
鐘甯腦袋冒個包,一屁墩兒掉在地上,酒瓶子也磕碎了,玻璃碴崩了一地,啤酒噴了他滿臉。這下連褲子也沾了酒,和尿了一樣。
鐘甯滿腦子金星,坐在地上黑了半晌眼睛。
“......鐘甯?還真是你啊?”有人走過來和他說話。
鐘甯擡起頭望了一眼,視線還花兒劃的,好懸沒對眼,壓根兒不曉得對面是哪位。
“江何,這人你認識?”又有人說話。
“......認識。”晏江何嘴角抽搐,“以前......見過兩次。”
“啊?見過兩次?......要是不熟就別管了吧。不過我看他醉得不輕,他周圍怎麽沒人啊?自己一個人能醉成這樣?”
“......怎麽也不能讓他在這坐着。”晏江何簡直頭大。
晏江何今晚是和舍友約好,一起出來吃燒烤。他和鐘甯學校離得近,都在大學城這一圈,也是沖着那家小烤攤兒去的。
緣分這孬貨,有時候就是這麽奇妙又驚悚......
晏江何又瞅了瞅鐘甯,鐘甯幹脆雙腿夾着電線杆,仰殼躺去了地上,他哼哼兩聲,估摸難受得厲害。
“這也太能鬧洋相了。”晏江何沒眼看了,他朝兩個舍友說,“你倆先去吃吧,我要是趕不上,就給我打包帶點兒回去。”
“行吧。不過這......要不我倆幫你?”舍友皺着臉。
“不用。”晏江何蹲下,手硬地拽了把鐘甯,讓鐘甯坐起來,“實在不行我就找個旅店給他扔進去。我一個人能搞定。”
晏江何:“你們去吧,別掃了興致。”
“那行。”舍友笑笑,“搞不定給我倆打電話。”
“江何看着挺混,其實是樂于助人的......”
“行了別擱那屁話連篇,趕緊邊兒去。”晏江何煩躁地擺擺手,嘆口氣,“學醫的,醫者仁心。”
倆舍友樂了,再次叮囑他有事打電話,這才放了心奔去燒烤攤。
醫者仁心,醫者仁心。學醫的,一定要善良......
再說雖然和鐘甯沒多少交情,好歹也救過他妹,一起吃過飯......
但理是這個理,撿了個大麻煩卻也實在夠受。
晏江何揪着鐘甯的胳膊問:“能起來嗎?緩過來沒?沒撞傻吧?”
“......嗯?”鐘甯呲牙咧嘴地站起來,“頭疼。”他說着摸了摸腦袋。
晏江何過去扶他,同時斜眼一看,那額角已經腫得通紅。
“你......算了,你家在哪?再往前走走,到大路口我打個車送你回去。”晏江何說。
“家?”鐘甯愣了愣,突然咬牙切齒地罵,“他連家都不要了,什麽都不要了。”
晏江何:“......”
“你怎麽貓這兒來了!”有人大喊了一聲。晏江何看過去,見一個年紀相仿的男生跑過來。
徐懷可算是找着鐘甯了,他生怕鐘甯二胡八道地沖馬路上被車輪碾扁,急得都快瘋了。
“這......”徐懷瞪向晏江何。
晏江何也瞪向徐懷:“......”
兩人并不認識,這會兒中間夾着一只醉鬼面面相觑,一時間無比尴尬。
徐懷拽過鐘甯另一只胳膊,幫着晏江何扶人:“你認識他?朋友?”
“嗯......是。”晏江何看一眼鐘甯,“鐘甯。”
“是。”徐懷嘆口氣,“我也是他朋友。剛才我跟他喝酒來着,就在對街的燒烤攤。我結賬的功夫他就跑了。”
徐懷又看地上稀碎的啤酒瓶,擱心裏再給鐘甯記了一筆。
“跑了?”鐘甯的耳朵忽然豎起來,抓住了關鍵詞,“對,跑了!吓跑了,膽小鬼。”
“哎!別瞎動。”
晏江何和徐懷兩個人扽鐘甯,好歹才給他架住。倒黴催的是,鐘甯下一秒低下頭,“哇”一聲吐了。
徐懷:“......”
晏江何:“......”
鐘甯吐完打了個嗝兒,對着一地肮髒的嘔吐物,生出粗裂的幹嚎:“我喜歡他。”
“鐘甯,鐘甯,閉嘴吧。”徐懷從兜裏掏紙巾,給鐘甯擦嘴。
晏江何無奈至極,忍不住說上一句:“喝成這樣,原來是失戀了啊。”
徐懷沒話接,腦神經還吊着呢。鐘甯這戀......可能戀得有些過于獨特。
“對,失戀了。”鐘甯嘿嘿一笑,雙膝一軟又要往地上跪,晏江何趕緊提溜了他一把,于是鐘甯就保持了一個滑稽的半蹲姿勢。
“芝麻大的事兒作了個鬥大的妖。”醉成爛泥的鐘甯死沉死沉,徐懷正彎腰伺候着鐘少爺擦嘴,晏江何一個人扶他挺費勁。
晏江何憋悶道:“分了就拉到,實在難受,就去追回來呗。”
“追不回來了。”鐘甯委屈着,伸手胡亂揮兩下,給徐懷的紙巾打掉地了。
鐘甯說:“他走了,去南方了。他把我甩了。”
“去南方又沒登月,既然喜歡,管她東西南北。”晏江何随口怼上。
“不行,不一樣了。”鐘甯稀裏糊塗地瞎叽歪,“他怕了,呆在我身邊讓他難受了......沒意義了。”
徐懷照舊一聲沒出,腦漿越熬越糊。他瞥着鐘甯,不知道該嘆氣,還是該罵娘。
鐘甯似乎是被他倆膈應煩了,忽然甩胳膊蹬腿兒,要掙脫桎梏。
“哎,你離吐那塊兒遠點,站都站不穩了......”
站不穩就不站,鐘甯索性又坐下了,這回他抱着電線杆——得給自己找個支點,不然頭太暈,要倒。
“酒瓶摔了,地上全是玻璃碴!你起來!”徐懷總算能張開嘴,趕緊上前拉鐘甯,這時鐘甯擡頭和他對上眼。
鐘甯眼眶通紅,輕聲問:“為什麽啊?”
徐懷手一抖擻,竟有些拉不動了。
這眼神,這感覺,一模一樣。他心裏也有一處地方。那裏埋了兩年的土,但那地方還在。——他和周白雪分手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他也是......
晏江何:“怎麽不把他拉起來?”
晏江何擰眉,正要上前,鐘甯猛地揍了電線杆一拳:“我是真的,我,我都那麽努力了,為什麽?就因為我是同性戀嗎?這不公平......不平等......”
空氣驟然啞火,晏江何的手伸在半空,僵了。他忽然也有些拉不動鐘甯了。
沒完沒了的委屈,沒完沒了的痛苦,哪怕只咧開了一點血口,便仗酒起勢,止不住又要撒潑打滾。
“滾他娘的同性戀,去他的。”鐘甯瞪着漆黑的街面,沉默片刻,突然卯足了勁兒大喊,“我是同性戀!我喜歡男的!”
鐘甯:“我喜歡張......唔!......”
“鬧夠了沒你?給我閉嘴!”是徐懷捂上了鐘甯那張/操/蛋的嘴。
徐懷飛快地四處張望,好在沒看見人影,但鐘甯那麽吼,還有沒有人聽到就不一定了。
鐘甯被徐懷捂得喘不過氣,竟然下嘴啃了口徐懷的手。
“嘶!——”徐懷只得趕緊松手,他瞪着手上的牙印,氣極了,幹脆踹了鐘甯一腳,但沒怎麽上勁兒,“瘋狗啊?”
這一腳給鐘甯踹歪歪了,他斜着倒在地上,佝偻着身體,嘴裏不知又碎碎罵了什麽,最後竟閉上眼睛裝了死。
“......”徐懷太陽穴生疼,默默地看向一旁的晏江何,“......”
從晏江何的表情倒是看不出什麽。
這一晚上,他跟晏江何都被鐘甯給整了。
就是不知道晏江何和鐘甯是什麽交情,能不能架得住鐘甯剛才的一腔“慷慨陳詞”。
反正他是有點瘋頭。要是徐懷知道晏江何跟鐘甯并沒多少來往,估摸要直接捺死鐘甯算逑。
“那個......”徐懷尴尬地咳了聲,“兄弟,要不,搭把手?”
晏江何搓了搓頭皮,低頭看鐘甯,又看看徐懷:“嗯,成。”
“你知道他家住哪嗎?還是送回宿舍?你知道他寝室號嗎?”
“我只知道他家,在三趟街。這德行還是別送宿舍添堵了,咱打個車吧。”
……
回了家,鐘姵朝徐懷和晏江何道謝,送走兩人後才帶着大朵子一起進屋。
嚴卉婉剛給鐘甯擦完臉,拎着一條毛巾從鐘甯屋裏出來。
沒等她說什麽,鐘姵過去接過毛巾:“媽,你去睡吧,今晚我看着他。”
“唉。”嚴卉婉只能嘆氣。
鐘姵給毛巾又洗了遍水,進鐘甯屋給鐘甯擦手,再輕輕碰碰那額頭上腫起的包。
鐘甯的眼皮掀開一條縫:“唔......媽。”
鐘姵又給他擦了遍臉,恨道:“還認識我是你媽呢?混賬東西。”
“對不起啊媽。”鐘甯的眼縫兒又閉死,他蹭了下枕頭,用氣聲嘟念,“我真的不願意你們傷心......真的。”
你的青春,有沒有為一個人努力過?
你有沒有為一個人成長過?
有沒有一個人,讓你将一顆心給捧出去?有沒有一個人,讓你天真地想陪他一輩子?
有沒有一個人,他搶走了你所有的歡喜和悲傷,他燃燒了你全部的勇敢和熱望。
他是青春。最後,青春走了,他丢了。
——我想保護一個人,這個人終究沒護住。
青梅酒烈,嗆一場面紅耳赤,酩酊大醉,睜開眼卻斷了片兒,活該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