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張蔚岚的腦子裏總是有個鐘甯
小歡和同學打架,還給同學打傷了。
張蔚岚是不信的。
怎麽可能呢?
小歡有幾斤幾兩他太清楚了,小矬子,丫頭蛋兒,哭包,幹什麽什麽不行,最擅長的就是往他身上蹭鼻涕。憑她那小拳頭,還打架?打得過誰?更別提打傷了。
張蔚岚這些日子心裏太亂,一路上又被太陽晃得頭暈目眩,以至于他到了學校,在老師辦公室見到小歡,連火都還沒催起來。
徐老師說的是真的。還真是。
張蔚岚看着對面的男孩,整個人都懵了。
男孩是小歡的同班同學,徐老師說他就坐在小歡後頭。張蔚岚見他滿眼都是酸淚,哭得都上齁兒了。
他腦袋上腫了個大包,那青頭皮上紅了一大塊,額頭刮了道口子,眉角也帶着血,手上還拿着一塊沾了血的手巾,用來捂自己的鼻子。
“美術課。”徐老師臉色難看地說,“老師讓他們自己畫畫,他倆不知道怎麽就鬧起來了,還沒等老師過去,張言歡突然站起來,拎着凳子朝周航砸過去......”
張蔚岚把目光從周航那張花哨的臉上移走,去看小歡。
他仔仔細細,将小歡從上往下看了三個來回。小歡倒是沒受傷,除了小手心擦破一塊皮,估摸是拎凳子砸人的時候蹭的。
出乎張蔚岚的意料,他本以為小歡也能哭成周航那個熊樣,沒想哭包這回居然出息了。
小歡兩只大眼睛通紅,跟充了血似的,但愣是沒落淚。她緊咬一對兒腮幫子,見張蔚岚看過來,趕緊扭過臉。
“我本來想找你們奶奶,但張言歡跟我說奶奶病了,怎麽也不讓我給奶奶打電話。”徐老師又說,“我再就只有你的聯系方式了......”
她說着停頓了下。作為小歡的班主任,小歡的家庭情況她大致是了解的。她起碼知道,眼前的兄妹倆沒有雙親。
徐老師看看張蔚岚:“沒辦法,周航一直哭,張言歡什麽都不肯說,我只能叫你來。”
徐老師:“周航的爸爸我也通知了,他等會兒就能到。”
“對不起老師,等周航的爸爸到了,我們直接去醫院。”張蔚岚說,聲調沉穩。
徐老師聽了不由得松一口氣,周航哭得嗷嗷叫,她早被吵得頭裂,生怕張蔚岚也是個不懂事兒的,事情會變得更麻煩。好在張蔚岚很帶樣,應該不至于再過多糾纏。
“小歡。”張蔚岚走到小歡身邊,“你不跟老師說,現在跟我說,為什麽打同學?”
小歡肩膀一抖,一雙通紅的大眼睛飛快掃了下她哥,又趕緊躲起視線。
張蔚岚就在她對面站着等。
小歡盯着張蔚岚的鞋,瞪着他鞋邊一塊灰黑色的髒跡。
要是還不說話,哥哥會生氣。小歡知道。
于是她僵着脖頸,低頭吭哧一句:“不為什麽。”
這話的內容太像頂嘴,但小歡說出來的聲音又小又怕,甚至帶着委屈,聽着實在不是玩意。
可惜張蔚岚“鐵石心腸”,非逼着小歡:“不可能沒有理由。”
小歡還是瞪着張蔚岚的鞋,瞪得眼睛生疼,她更小聲了:“不能說。”
“必須說。”張蔚岚伸手托起小歡的下巴,讓她擡頭,“擡頭看我。”
“知道自己錯了,就給我說清楚。”張蔚岚的手放下,皺起眉,“不準再低頭。”
小歡馬上要耷拉下的小腦袋又不得不重新擡起來。她憋着不哭,但那鼻腔和嗓子眼兒,從張蔚岚進辦公室的時候就已經又辣又鹹。
“張言歡,你哥在這兒,你還是不說嗎?”徐老師去拉周航,“周航,她不說你說......你別哭了,你是男子漢,還哭沒完了?丢不丢人?”“不說。”小歡搖搖頭,倔上了。
她那憋屈的小模樣,終于将張蔚岚心頭那發了黴的癔症給逼活了。這一瞬間,張蔚岚就像突然被火燎了一把,非常想發瘋。
“我讓你說清楚!”張蔚岚忽然吼了一嗓子,聲音極大,這是一聲暴怒。
小歡就不提了,就連徐老師都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周航個完蛋玩意兒被吓得噎了喉嚨眼兒。他一個嗝兒打出來,哭腔又上來,稀裏糊塗地就禿嚕了嘴:“我就說了她一句,她就拿凳子砸我!”
“你說她什麽了?”徐老師看了張蔚岚一眼,趕緊問周航。
“我說她瞎畫......她畫畫不好。”周航滋哇亂叫,講也講不清楚。
“畫了什麽?圖畫本呢?”
小歡的書包就放在桌上,徐老師順手一把薅過來,開始翻圖畫本。
沒幾下她就給圖畫本揪了出來。張蔚岚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一片黑,睜開眼睛又是一片黑。他死死壓着呼吸,緩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徐老師身邊,和她一起看小歡的圖畫本。
最後一頁就是今天美術課上畫的東西。
小歡的畫功差到沒眼看,人物的胳膊腿兒都畫得扭扭歪歪,像一堆扭曲畸形的棍子拼在一起。
畫上有五個人,後頭一個小房子,房頂一個大太陽。
“這畫的什麽?”徐老師問周航,“你們今天的美術課題是什麽?”
“美術老師讓我們畫自己家。”周航将捂鼻子的手巾扔到地上,鼻血已經止住了。
畫的是“家”。
這世界上的東西,根本沒有不會傷人的,甚至是小學生的美術課題。
受傷輕而易舉,是因為人人都有不同的痛處。有人歡聲笑語,有人遍體鱗傷。
張蔚岚拿過小歡的圖畫本仔細看了看。小歡畫得太差,他根本看不出這五個人是誰。只能看出小歡,還有另外一個女人。
看出小歡是因為畫裏她最矮,還穿着裙子,看出另一個是女人,是因為她是長頭發。
是誰?小歡的媽媽?
剩下三個人張蔚岚分不清。啊,不,或許還是能分清的。離小歡最近的那個人,右邊的眼角點了個黑點。
大概,那是張蔚岚右眼梢的淚痣。這個人是他。
那剩下的兩個呢?小歡的......和張蔚岚的爸爸?他們的爺爺?或者......鐘甯?
張蔚岚的腦子裏總是有個鐘甯,動不動就瞎胡亂地冒頭。
看不懂。誰都不像。這丫頭水平太差了。
“哥。”小歡喊了他一聲,走過去,把圖畫本從張蔚岚手裏拿走了。
張蔚岚看了小歡一眼,見她的小嘴動了動,但沒出聲。他不知道小歡要說什麽,也不願意去聽。他總覺得,他的倒黴妹妹現下不會朝他說什麽好話。
張蔚岚走到周航跟前,徐老師正在給周航抹眼淚。
徐老師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再問下去。
倒是張蔚岚,他微微彎下腰,問周航:“你為什麽說她瞎畫?就因為畫得難看?你畫的很好看?”
張蔚岚一張臉不健康的煞白,沒有表情,說話的時候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氣氛忽然有些微妙。徐老師連忙轉出來打圓場:“那個,都是孩子,我們都別計較太多了。但再怎麽說也不該動手,這個事兒......”
“本來就是瞎畫!”周航這個不長眼的傻缺,活該挨揍,居然嚎出一嗓子打岔。
“你閉嘴。”徐老師厲聲說,“還嫌不夠亂?”
周航一聽,更上趕子了。他擎着頭,吹鼻涕瞪眼地喊:“張言歡打我,為什麽我閉嘴!”
周航徹底不幹了:“她本來就是瞎畫!全班都知道她沒爸沒媽,她家根本沒這麽多人,她就是瞎畫!我沒說錯!她憑什麽打......啊!——”
徐老師腦子“嗡”得一聲。
張蔚岚出手特別快。快到徐老師都沒看清。在周航胡說八道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張蔚岚竟突然給了他一拳!
周航被張蔚岚一拳揍得翻倒在地,剛止住的鼻血又冒了出來。這下他的哭聲蹦到了天花板上,馬上就能将房蓋頂飛。
有什麽東西,撕扯在張蔚岚的身體裏,捏碎他的骨頭,搗爛他的鮮血。他的五髒六腑在被腐蝕,他仿佛被巨大的湧流沖成七零八落。
這幾天,這幾年,那些積攢着的,壓抑着的,突然開始瘋狂叫嚣。
他瘋了。
他瘋到朝一個小孩子揮拳頭。
一拳打出去,張蔚岚的神經跟着散了,他的拳頭還握着,手不停地顫抖。
“哥。”小歡趕緊跑過去,拉住張蔚岚的手,總算哭了,“哥......”
“你......你......”徐老師還沒從震驚裏回過神兒,正抱着周航大喘氣。
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周航的爸爸兩步跑進來,見狀瞪圓了眼睛:“這怎麽回事?”
周父推了張蔚岚一把,蹲下,捧起周航的臉:“航航,航航不哭了,怎麽流這麽多血!到底誰打的你?”
他指着張蔚岚和小歡,怒不可遏:“混蛋東西,你們家長呢?叫你們爸媽過來!”
張蔚岚冷冰冰地說:“沒爸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