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是狗毛沒咽下去
由于楊澗同學的強烈拒絕,奶茶店沒去成,奶茶自然也沒喝成。
楊澗颠着屁股拱進超市,買來兩瓶冰鎮雪碧——從冰櫃裏拿出來的,裏頭帶大冰塊的那種。
二人将瓶子裏的冰塊晃蕩得“咔咔”響,用哇涼的甜水讨好肚皮。
鐘甯喝得舒坦,眯縫楊澗一眼,嘴裏吐出甜絲絲的涼氣:“你到底要領我去哪?別瞎遛我。鑽來鑽去的,演地道戰呢?”
楊澗啧一聲:“你別不耐煩,好地方當然隐蔽。”
鐘甯翻了個白眼。
剛才楊澗不肯去奶茶店,眼珠子叽裏咕嚕轉過兩圈,露出了個不懷好意的表情:“甯啊,我想到了個好地方。”
鐘甯看他那鬼德行就懷疑,不過楊澗用三根手指發誓,說絕對是個聖地。鐘甯此刻也找不到什麽去處,便由着楊澗去了。
誰知道楊澗帶他鑽了半天胡同。鐘甯被小街小巷繞得腿煩,估摸着已有四十分鐘了。
鐘甯将最後的雪碧喝淨,擡手往前面的垃圾桶裏甩瓶子:“你總要跟我說一下是什麽地方吧?”
鐘甯籃球打得好,投個垃圾桶不在話下,瓶子幹淨利索地命中。楊澗學鐘甯甩瓶子,卻沒這本事,瓶子磕在垃圾桶桶檐兒上,掉地上蹦兩下,滾到了鐘甯腳邊。
楊澗撇撇嘴:“賣個關子。馬上到了,五分鐘。”
鐘甯将腳下的瓶子踢飛,賞它進垃圾桶作歸宿。
楊澗扭頭,朝鐘甯豎起大拇指:“妙。”
鐘甯沒搭理他。
楊澗說五分鐘,還真是五分鐘。他給鐘甯帶進了一條特別窄,特別破的小巷裏,鐘甯打眼一望,質疑四周全是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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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就是這兒。”楊澗指了指前面。
鐘甯瞅見一家小門店,看店門模樣和巷道面積,就知道這家店肯定特別小。
門店上連個牌子都沒有,只用藍色油漆非常敷衍地在牆上噴了兩個字“賣碟”。
“這什麽黑店?”鐘甯無語了。
“你這話說的,人家小本經營,不搞噱頭,你還歧視是怎麽着。”楊澗突然湊到鐘甯耳邊,小聲說,“這家店有那種片,還可以出租。”
楊澗嘿嘿樂兩聲:“你懂的。聽說最近有新貨。”
鐘甯瞬間就明白了,他沒忍住樂了,朝楊澗的肩頭甩一巴掌:“混蛋玩意。”
“跟我別裝。你就說去不去吧,別說哥們兒沒想着你。”楊澗揉揉肩,故意挑挑眉稍。
鐘甯朝楊澗的臉指了指,放下手,又朝楊澗後背糊一巴掌:“走。”
于是兩個青少年就進了非法店面,扒拉不幹不淨的黃色廢料。
店主是個留胡子的中年男人,有客來了他就仰頭望一眼,嘴裏吧嗒根煙,懶得多話懶得招呼,客人要什麽自己找就行。
碟不少,架子上一堆,地上一堆。正經的和不正經的混在一起亂放,鐘甯先抽了手舊上海的黑社會片,第二次抽出一張帶色兒的玩意,還有插圖。那圖瞄上一眼,掃黃部門就該出動。
鐘甯:“......”
“那都是老片子。”楊澗瞅了眼地上的,蹲下開始挑揀,“新來的都在地上。”
鐘甯将手裏的東西放回去,也蹲下來撒摸,嘴上不忘挖苦楊澗:“還挺熟練。”
兩個缺德少年蹲着撿貨,這屋牆上吊着兩臺劣質風扇,左右擺動着吹,只有循環空氣用,慢悠悠的,瞅着老氣橫秋,風扇頭沒累掉全靠精神頑強。
“你在家看這東西不怕被你媽抓到?”鐘甯問。
楊澗手裏已經摳到兩張:“誰在家看啊,去網吧看。”
“......你可真缺德......有光驅?”
楊澗缺德且自在:“自己帶。”
鐘甯:“......牛。”
鐘甯扒拉半晌,瞅來瞅去也沒覺得哪張對他胃口。尤其那些包裝上帶插圖的,鐘甯看着就覺得冒犯,更勾不起什麽興趣。
但他還是繼續挑着,并不想掃楊澗的興。突然,鐘甯發現了一張異類。
沒有女人,圖上是兩個男人。
這兩個男的光着上身,糾纏着抱在一起。
鐘甯心頭一咯噔,他想:“兩個男的還能這樣?”
下一刻,他猛地将手裏的碟摔地上,忍不住對搓指尖,似乎剛才拿的是什麽極其燙手的山芋。
“怎麽了?”楊澗問。
“啊?”鐘甯愣了下,“沒事。”
最後鐘甯一張碟都沒選,只有楊澗偷渡了四張出門。楊澗一副“這人沒救了”的表情看鐘甯,惋惜地嘆:“真沒想到,你居然這麽清純。”
鐘甯樂了,象征性瞪楊澗一眼:“滾。”
楊澗嘿嘿兩聲:“沒挑着就算了。我這四個裏要是有好的,再給你看。”
鐘甯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關于兩個男人之間的問題,鐘甯并沒怎麽用心去琢磨。他只知道因為這個,自己并不多的興致被徹底一掃而空。
而鐘少爺心眼兒淺,玲珑心思偏沒開竅,也沒多想他那不尋常的反應到底為什麽。乃至當天晚上,他就将兩個男人的翻雲覆雨忘去了九霄雲外。
直到幾天後,他才再想起來。
這段時間鐘姵忙得厲害,基本每天都早出晚歸,周末也不在家。這天嚴卉婉拎着一套大花紅綢做的民族服裝,臨出門朝鐘甯吩咐:“我要出去跳舞沒工夫,趁着天兒不涼,陽光好,你擱院裏接根水管,給大朵子洗個澡。這狗已經臭了。”
這年頭寵物美容美發還沒大興,給狗洗澡的店面遠沒有給人洗澡的澡堂多。尤其大朵子是大狗,很少有樂意收的。
鐘甯瞅大朵子,見大朵子蹲在門口,擎起腦袋個楞着。
等嚴卉婉一出門,鐘甯就去接水管子洗狗。
他還給張蔚岚拖了出來。也是巧,奶茶店老板家的姑娘今兒個結婚,店裏休假,張蔚岚這才偷得半天,賦閑在家。
好容易的休息日,鐘甯還非要拽他,張蔚岚木着臉問:“叫我幹什麽?”
鐘甯耷拉下眼皮,幹巴巴地說:“你行行好啊,大朵子這麽大個兒,我一個人怎麽洗得過來,還不得咬一嘴狗毛。”
張蔚岚看了一眼乖巧趴地的大朵子,一聲沒吭,扭頭回了屋。
鐘甯擱院裏瞪眼,小聲罵咧:“怎麽不憋死你呢?你在屋裏憋死算了。”
然而他剛罵完沒幾秒,張蔚岚又拎着一個馬紮子出來了。張蔚岚在鐘甯對面坐下,拍拍大朵子的毛頭:“洗吧。”
話罵完了就散,嘴裏的怨氣也被鐘甯咬碎吞下肚子,消化沒了。
兩人面對面坐着,頂太陽吹細風,中間夾一條濕漉漉的土狗。
大朵子平日還算老實,可惜不好幹淨,特別不喜歡洗澡。
鐘甯用水管子沖它,它就嘤嘤嘴,又抖擻毛。
大朵子的兩只大耳朵非常累贅,狗頭甩大了,耳朵上的泡沫飛起來,濺到了鐘甯嘴上。
鐘甯扭頭“呸”一聲,一手擎着水管子,另一只手化作鐵爪,去掐大朵子的後脖頸,怒道:“再甩給你頭卸了。”
鐘甯扯的是一張氣勢洶洶的臉,奈何一通折騰,鐘甯頭上出汗,将這張面孔的威嚴融去大半。
他威脅完抹一把臉,臉抹花了,威嚴也徹底抹沒了。大朵子不但不聽話,還更加甩頭撥楞角地反抗,鐘甯用水管子對付它,對着狗頭呲水。
大朵子被呲得嘴裏吃毛,忍無可忍,“嗷”出一聲凄慘加悲憤,沖着鐘甯撲過去。
它一對兒前蹄怼上鐘甯的肩,企圖用鼻子去拱鐘甯的臉。鐘甯“靠”一聲,手一抖,水管子橫過勁兒,改朝對面的張蔚岚噴。
正在搓大朵子尾巴的張蔚岚:“......”
“額......”鐘甯連忙扔下水管,充沛的水流依附在地上,丢了沖勁兒,像一條細細的河水一樣流淌。
大朵子發現闖禍了,立刻裝乖,再不和鐘甯胡鬧。它頂着一身泡沫趴下,老老實實的,似乎這樣就能把自個兒撇幹淨,不用負責。
“唔。”鐘甯瞅着張蔚岚一身一臉的水,有些幸災樂禍。
可張蔚岚一擡頭,鐘甯登時幸不起來,更樂不起來了。
張蔚岚的頭發有段時間沒理,稍微有些長。漆黑的碎發柔軟地貼在他白皙的額頭上,發梢噠噠往下掉水。他衣服薄,濕透了黏在身上,幾乎能看清身形輪廓。——張蔚岚這段時間真的沒輕瘦。
鐘甯猜測,自己剛才肯定是不小心吃了大朵子的狗毛,不然為什麽嗓眼兒這麽癢?——是狗毛沒咽下去。
那眼梢的淚痣被沖洗得格外漆黑,像個精致的墨點。張蔚岚的睫毛也很黑,濕成一小簇一小簇,挂着兩滴水珠,眨眼間落下。
張蔚岚抹把臉,表情很差,埋怨說:“水管都拿不穩?”
陽光照亮他渾身的水,亮晶晶的,特別刺眼,相稱之下,張蔚岚的皮膚也越照越白,白得不正常,仿佛是透明的。
鐘甯的胸口結結實實漏掉一拍。他看着張蔚岚,竟莫名其妙,認為此時的張蔚岚異常脆弱。
像是什麽纖弱的寶物,比如一潭怕風的水面,比如一塊削薄的歐泊,會發光,很漂亮,同時脆弱得渾然天成,惹人憐惜。真真是用手心都怕捧碎。
“我去給你拿毛巾。”鐘甯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太大,屁股下的小板凳被帶翻了個兒。
空氣在一瞬間變了。起碼對于鐘甯而言,不一樣了。比如,大朵子身上的泡沫香得更明顯。比如,鐘甯的目光四處分散,看見小歡正趴窗戶瞧他倆洗狗。
周遭的一切都非常細膩,似乎以張蔚岚為中心,哪怕光輕輕動一下,都能吓到鐘甯。
鐘甯一言不發,轉身進屋。沒一會兒,他撿出一塊幹淨的毛巾遞給張蔚岚。
張蔚岚站起來,看了鐘甯一眼。他沒說話,接過毛巾擦頭。
鐘甯将小板凳扶起來,坐下來繼續給大朵子搓澡。這回大朵子很老實,沒敢再造次。
除了神經質一樣的尴尬,還有些什麽東西,有些形容不出的東西,正硌硌楞楞地存活。
張蔚岚擦幹頭問:“還用我幫你嗎?”
“不用了,你回去換衣服吧。”鐘甯悶着聲音說。
張蔚岚眯起眼睛,盯着鐘甯的發頂看了會兒,彎腰帶起地上的小馬紮走了。
小歡沒再趴窗戶偷看,倒是大朵子個完蛋貨,依依不舍地扭頭,觊觎張蔚岚的背影。
鐘甯伸手掰過狗臉,朝大朵子小聲說:“你別看他,別瞎看。”
鐘甯就着水流,用辣手禿嚕狗頭。他蔫頭耷腦的,也不知在思考什麽。
只是從那以後,鐘甯便拒絕給大朵子洗澡。大朵子這可憐畜生,就這麽無辜,不,活該地被劃進了小主人的洗狗黑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