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點,你不是最清楚嗎?”
自打那以後一個禮拜,鐘甯他們都沒見過徐懷。
事情鬧得太大,徐懷被親爹關了禁閉,在家鎖着。
徐懷因為挂礙周白雪,還是不知天高地厚,死活想往外跑。他家住在四樓,幸好有個護欄擋着礙事,不然他連窗戶都要跳。徐父知道後給他一通揍,将他房門又上了一道鎖。
楊澗也不知道擱哪兒聽的風,說是徐父在給徐懷辦轉學。
對于這種烏鴉嘴裏噴出來的晦氣話,鐘甯是不稀罕的:“你說話沒準兒,肯定是錯的。你上次還說張蔚岚給徐懷打了,結果呢?”
在鐘甯前面的張蔚岚:“......”
楊澗一咬牙,頭一回主動承認自己的賤嘴抛錨:“對,我這賤嘴說的都是反話。”
張蔚岚轉過頭看了他倆一眼,又轉回去,沉默片刻後說:“徐懷要轉學也是應該的。”
現在正值中午飯點兒,學校食堂擠滿了人,周圍很吵,但鐘甯緊挨着張蔚岚排隊,還是将他這低低的話撿進了耳朵。
鐘甯擱心裏嘆氣,知道張蔚岚說的對,徐懷轉學這個事兒非常有譜。來句扯淡的,自己要是徐懷老子,也得給他轉。
鐘甯想着想着覺得不舒服,還是将這口氣實體化,又從嘴裏嘆了出來。
“哎。”楊澗突然在後頭捅了下鐘甯。
“幹什麽?”鐘甯懶得轉頭,将上身往後仰了仰。
楊澗先看了眼鐘甯前面的張蔚岚,才湊到鐘甯耳邊問:“你不是不來食堂吃飯嗎?又不嫌棄菜裏有頭發了?”
鐘甯面無表情:“突然想吃食堂了,不行?”
楊澗撇撇嘴,小聲拆穿他:“得了吧。是因為張蔚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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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澗盯着張蔚岚的後背,張蔚岚正拿起一個鐵盤子,準備打飯:“張蔚岚來上學三天,你在食堂吃了三天,次次跟着張蔚岚身後打飯,次次和張蔚岚坐一張桌子。”
鐘甯:“......”
鐘甯扭頭瞪了楊澗一眼。
楊澗挨瞪是意料之中。他們跟着隊伍往前走,楊澗連忙替鐘甯拿打飯的鐵盤子,來讨好用。
他又悄摸悄地說:“張蔚岚......他真沒事兒了吧?你知道,最近倒黴事太多了,我這心裏特別不痛快......”
楊澗話沒說盡,但鐘甯非常明白。
一個接着一個,都在自己眼皮底下,都在自己身邊。擱誰能不難受?
鐘甯皺起眉心沒吭聲,将一盤醬土豆放在了自己餐盤裏。
三個人打好飯,非常自然地湊去一張桌子。楊澗一擡頭又瞅見端着一盤西紅柿雞蛋和三只菜包子的邱良,就将邱良也招了過來。
鐘甯用筷子戳穿一顆小土豆塞進嘴,接着扒了口米飯。他鼓着腮幫子嚼,扭眼瞅了瞅身邊的張蔚岚。
張蔚岚一口一口吃得不緊不慢,他今天打的是一盤花菜。
鐘甯想起之前在自己家吃飯的時候,張蔚岚往小歡碗裏夾的那顆花菜。
鐘甯想着就跑神兒了。
那天他倆從醫院打吊瓶回來,張蔚岚撕掉手上的平口貼,去找了趟鐘姵。
鐘甯照樣扒門縫,偷偷聽着。
他聽見鐘姵和張蔚岚說話。
“蔚岚,你爸媽......走了一段時間了,阿姨之前想着,先讓你緩一緩,畢竟這種事,不是別人說就能說得通的。”鐘姵罕有說話如此溫和的時候。
鐘甯聽着,聽親媽朝張蔚岚知疼着熱,居然沒和從前一樣不樂意,反倒是有些瞧不得張蔚岚那張病中的臉。
——蒼白的,沒有血色的皮膚,俊秀的五官,漂亮的眼睛,眼梢處漆黑的淚痣。
張蔚岚說:“鐘阿姨,我知道你在等我找你。”
鐘姵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張蔚岚的胳膊:“好孩子。”
鐘姵:“阿姨也不繞彎子了。”
鐘姵:“你媽媽,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永遠都是。現在她不在了,阿姨會照顧你。”
張蔚岚抿了抿唇:“謝謝鐘阿姨。”
鐘姵蹙眉,又将眉心展開,她知道張蔚岚是個心思清透的孩子,索性一狠心,把話說清楚:“你們現在住的房子,繼續住下去,也不需要給阿姨房租。看在你媽媽的份兒上,這是阿姨必須做的,你不能拒絕。你得呆在我身邊。”
鐘姵:“另外,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阿姨開口。只要阿姨能幫上。還有錢......”
“謝謝鐘阿姨。錢我有。”張蔚岚很自然地岔話,語氣沉穩,聽不出任何毛躁。
張蔚岚對鐘姵說:“我爸媽的賠償款給了不少,都存好了。規劃一下做學費還是很可觀的。爺爺又有退休金,我再找個兼職工作,維持生活沒有問題。”
鐘姵一聽就心疼,十八歲的孩子怎麽就學會如此精打細算了?她想說兼職不用找,沒錢了可以跟她要,但對上張蔚岚漆黑的眼睛卻憋着沒吭聲。
鐘姵聽張蔚岚繼續說:“但我還是有件事需要鐘阿姨幫忙。”
“你說。”
張蔚岚:“小歡之前一直沒上學,還有她戶口的問題。”
鐘甯在門口聽得一愣一愣的。
等張蔚岚從鐘甯家走人,鐘姵又長長嘆一口氣:“這孩子想這些......”
“你也別太難受了,蔚岚能想透,是個好事兒。”嚴卉婉從廚房出來,端了一盤水果上桌,“人各有命,各有各的苦要吃。以前就算張志強再不是東西,箐箐再委屈軟弱,那起碼也是他爸媽,是個依靠。現在不一樣了。”
嚴卉婉說:“蔚岚已經沒有任何庇護,更沒有退路。你盡量幫襯就好,并不能替他做主。他是要扛頂梁柱,撐起一個家的。他好強,早點獨立對他有好處。”
嚴卉婉挑了個蜜桔剝開,遞給鐘姵,話裏帶着心疼:“這點,你不是最清楚嗎?”
說完嚴卉婉扭臉朝鐘甯的門縫喊話:“小甯,別聽門縫了,出來吃水果。”
鐘甯覺得,那晚的蜜桔一點兒也不甜。但桔子很新鮮,橙紅橙紅,有飽滿的湯汁。大概不是橘子的問題,是他味覺失靈。
就像現在,鐘甯嚼着他喜歡的醬土豆,看一看張蔚岚,竟也吃得沒滋沒味。
“甯啊,你怎麽了?”楊澗忍不住了,用筷子頭敲了下鐘甯的手背。
鐘甯吃痛,看向楊澗:“你幹什麽?”
“你跑神兒呢。”楊澗有些無奈。張蔚岚沉默寡言算習慣,鐘甯這兩天話也特別少,這就有點別扭了。
“哦。”鐘甯沒頭沒尾地應了聲。
楊澗:“......”
楊澗翻個白眼,看向邱良:“得,這位爺就沒聽見我們說什麽。”
鐘甯:“......嗯?”
邱良糯糯地笑笑:“說周白雪呢。楊澗說今天放學要不要再去看看周白雪。”
“但是我們前天剛去過。”楊澗一個神經粗條的潑皮,難得細膩,“去多了也不好吧?”
鐘甯:“......”
這時邱良身邊的位置被人坐上,衆人看過去,居然是高迎。高迎說:“你們別去了。”
“高迎!”楊澗一見是她,趕緊問,“怎麽?你也覺得我們這些糙老爺們兒去多了不好?”
高迎的表情不太好,一時間沒說話。
鐘甯他們前天集體去了次大醫,正好碰上高迎,這才知道高迎基本天天放學都會去陪周白雪。他們多聊了兩句,鐘甯和張蔚岚也熟悉了高迎。
也就是那一次,他們進了小松的病房,近距離看到了那個永遠苦命的男孩兒。
“倒也不是。”高迎的眼眶有些泛紅,“白雪她們已經不在這兒了。”
“不在這兒了?”楊澗瞪大眼睛,“什麽意思?”
高迎說:“城裏的醫藥費太貴了,周叔叔又判了那麽多年,周阿姨沒辦法,只好給小松轉院,帶着白雪一起回鄉下。”
楊澗愣了愣,看着盤裏的排骨倒胃口,半晌才說一句:“鄉下有什麽好醫院啊?”
一段時間沒人說話。
“什麽時候走的?”鐘甯問出聲,打破了沉默。
“今天早上剛走。”高迎勉強笑了下,“之前白雪不讓我和你們說,對不起啊。”
楊澗雖然聽明白了,但還是不甘心,将筷子一摔,嘴裏嘟念着:“這都什麽事兒啊......”
楊澗的賤嘴開光,又說了句該死的:“徐懷還沒見到她呢。”
聽了這話高迎頓了頓,從兜裏掏出一封信放去桌面:“白雪讓我幫她帶話。她說謝謝你們,但是沒臉再和你們聯系了。這次的事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尤其是鐘甯和張蔚岚,真的對不起。”
鐘甯覺得心裏堵,張蔚岚也撂下了筷子。
高迎繼續說:“信是給徐懷的。你們和徐懷關系好,等徐懷上學了,找機會給他吧。”
高迎走了以後,四個少年誰都沒再動幾口,圍着飯桌坐到午休結束。
最後是鐘甯拎着桌上的信封站起來:“走吧,回班級,快上課了。”
楊澗走在操場上揉肚子,忽然非得喊餓,拉起鐘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向超市。
邱良眼鏡後的一雙目光略微呆滞,看了下手表:“要上課了,他們現在去買來不及了吧?”
張蔚岚沒說話,直接回了班級。
沒來不及,倒也是緊趕緊。楊澗和鐘甯好懸沒跑出氣喘,終于在打上課鈴的一瞬間踏進教室。
兩人一身臭汗,呼嚎帶喘地進來,引得午覺轉醒,尚且睡眼惺忪的同學們多長出半分精神。
下午第一節 課是老司的數學課。老司擎着三角板在講臺上鑿得“哐且”:“都清醒點,清醒點!鐘甯你快點兒。楊澗你趕緊坐下,還吃什麽面包?跑成那樣還吃東西,胃不想要了?”
老司:“趕緊給我把書翻開,快點。”
鐘甯一屁股撞在椅子上,嘴皮裏“媽呀”一聲,趴在桌上緩了會兒。直到講臺上的老司再點他名:“鐘甯,快起來,別趴着,上課了。”
鐘甯這才起來。
趁老司轉頭去黑板寫題,鐘甯往嘴裏塞了一塊巧克力。
老司仿佛後腦勺長了火眼金睛,立馬轉身,胳膊一甩,半截粉筆砸去了鐘甯腦門兒。
鐘甯:“......”
老司瞪着鐘甯:“去最後一排,靠牆站十五分鐘再回來。”
鐘甯撇了撇嘴,低頭拿書的時候順手将一顆巧克力扔去張蔚岚桌上,然後才去罰站。
張蔚岚頗為複雜地看了眼鐘甯的背影:“......”
結果張蔚岚盯着桌上的巧克力看了足足五分鐘,最後還是趁着老司轉頭寫方程的時候,将巧克力扒開塞進了嘴。
這回老司後腦勺上的火眼金睛失靈了。沒看見。
辛苦千千萬,生活還是要繼續。
就像人餓得胃疼時,會吃一塊巧克力。
——生命,是個極擅掙紮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