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狐貍要順毛捋,得哄着
嘴裏的糖化完了,張蔚岚也趁着病勁兒睡着了。
他這一覺睡得沉,像是被悶頭棍子狠勁捶暈,徹底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日光大盛,将張蔚岚的側臉烤得又熱又癢。
張蔚岚是被大朵子給鬧起來的。這狗玩意臨中午被放進張蔚岚屋裏,髒蹄子一高蹦上床,在張蔚岚身邊來了個蠢狗側卧,立時又拱又舔,渾不知道累,狗頭裏像上了八根發條。
張蔚岚不情願地睜開眼,一個巴掌推狗臉上,幹疼着喉嚨眼兒埋怨:“別弄了......”
大朵子眨巴着晶亮的珍珠眼,又擱張蔚岚的手心裏耍舌頭,于是張蔚岚又沾了一手狗唾沫。
張蔚岚:“......”
“醒了沒?”門後憑空鑽出一個鐘甯,“你可真行,大朵子叫了你十五分鐘你才醒。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懷疑你深度昏迷了。”
“......大朵子是你放進來的?”張蔚岚從床上坐起來,身上又酸又軟,不過腦袋倒是輕快不少。
“嗯。”鐘甯點點頭,“我讓它來叫你起床。”
他說完朝大朵子吹了個哨,大朵子立刻從床上蹦下來,湊鐘甯腿邊狂蹭腦袋。鐘甯穿條大褲衩,小腿肚被它剌得癢癢,惹上煩氣,兩腳将它踹了出去。
鐘甯說:“外婆已經開始做飯了。中午你來我家吃。”
鐘甯手扒門框,整個人半佝着,像挂在門框上的大塊孬皮。他眼瞅張蔚岚,頗有小心地說:“張爺爺去領呂阿姨和張叔叔的賠償金了,中午回不來。小歡也在我家。”
“嗯。”張蔚岚反應平淡,緩緩站起來,“我知道了。”
“那你先收拾。”鐘甯眨兩下眼皮,本已經往外走,忽然又鑽回門裏,三個大步跨到張蔚岚跟前,伸出閃電手,飛快摸了把張蔚岚的腦門兒。
然後他屁股後頭跟着大朵子,一人一狗,一溜煙跑了出去。
張蔚岚聽見鐘甯擱院裏高聲嚷嚷:“外婆,張蔚岚退燒了。”
Advertisement
張蔚岚:“......”
鐘甯這人上來陣兒最笨,十只怯勺都打不過,他這趟掩耳盜鈴,還非要将鈴铛晃得嘩嘩響。——嚴卉婉昨晚在醫院就知道張蔚岚退燒了,打了針睡足一整夜,難道還反複不成?
或者在鐘少爺眼裏,張蔚岚就是個身嬌體弱的張妹妹,也說不準。
張蔚岚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将大朵子的狗毛和口水洗淨,也給自己洗出了點兒精神頭。
他喝一杯水,回屋換了套衣服,就準備去鐘甯家。将換下的衣服搭去椅背上時,張蔚岚突然發現椅子上有一個書包。
這書包靛藍色,款式大方,張蔚岚以前沒在自己家見過。還是個新的,拉鏈上連吊牌都沒拆。
張蔚岚翻過吊牌看一眼,發現吊牌上居然寫着他的名字——“張蔚岚”。
張蔚岚猶豫了片刻,将書包拎起來颠了颠,裏頭還有東西。
他盯着書包看了一會兒,将書包拉鎖拉開了。裏頭都是卷子,還有練習題。
卷子上也全寫着張蔚岚的名字,看筆跡和書包吊牌上的一樣,都一樣嘚瑟地張牙舞爪,有種獨具風骨的醜。
張蔚岚将卷子拿出來過一遍,發現上面的習題都是最近該學的相關內容。
卷子中還夾着幾張大白紙,紙上記錄了從張蔚岚曠課到昨天,各科的進度和作業,全用日期标注得明明白白。其中還有筆記的複印件。
這冤案一樣醜的字,只能是鐘甯的。書包肯定也是鐘甯新買的。
張蔚岚側過眼睛,去看書桌上自己的舊書包——染了醬油的髒書包。他胸口突一下漏了,在胸腔裏冰封多日的凍層,似乎被鐵錨飛快地鑿出個小窟窿。突如其來又蠻橫強勁。
張蔚岚仔細看了看鐘甯寫的東西,發現鐘甯的英語筆記寫錯一處。
“addicted”鐘甯寫成了“addictted”。
張蔚岚随手拎起桌上的一根水性筆,替鐘甯劃掉了一個“t”。
五分鐘後,張蔚岚将這張紙塞進鐘甯手裏,表情冷淡地說:“題做錯就算了,筆記還能記錯。”
“啊?”鐘甯愣了愣,低頭看了會兒,立地憋出一截煮熟的粗脖子。
張蔚岚看着鐘甯,繼續冷淡地動喚雙唇:“笨蛋。”
鐘甯被臊白得跳腳,将手裏那頁倒黴筆記握巴成球,怒氣沖沖地掉頭走人,領着大朵子去院裏曬太陽出汗。
嚴卉婉端着一盤木耳炒肉從廚房出來,正巧撞見鐘甯捏死拳頭,領狗奪門而去,瞅姿态活像要去報仇雪恨。
老太太被鐘甯渾身的氣焰給燙了一下,扭臉問張蔚岚:“這臭小子又抽什麽風?”
張蔚岚過去接過嚴卉婉手裏的盤子,手指尖燙得發疼,低啞着說:“不知道,可能是遛大朵子。”
大朵子四蹄一頓,擱門口幽幽地轉脖子瞅了張蔚岚一眼,可能是表達冤屈,然後被鐘甯一記暴栗砸上狗頭,只能垂下尾巴,耷拉兩只大耳朵,将委屈咽進狗肚子裏憋着。
張蔚岚将盤子放到桌上,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看見小歡坐在沙發上,水靈的大眼睛盯着餐桌出神,感覺胸腔被砸出的小窟窿又凍死了。
張蔚岚走到小歡跟前,小歡立刻回神兒,擡眼望着他。
他說:“去洗手吃飯。”
小歡趕緊下來,非常聽話地去衛生間洗手。
嚴卉婉杵在後頭,擡手摸了下眼梢冒出的濕汗。她手腕上兩串瑪瑙珠子碰在一起,撞出清脆的響聲。
嚴卉婉朝院子裏喚一聲:“小甯,進來吃飯。”
“哦。”鐘甯頂着一身汗,将手中早已攥得面目全非的紙球揣進了褲兜。
一頓飯吃完,盯着下午一兩點鐘,太陽最熱的時候,楊澗居然帶着徐懷一起過來了,惹得大朵子奔去院裏,嗷嗷狂吠。
“你們怎麽過來了?”鐘甯瞪眼。
“你上午擱電話裏說下午不來玩了,又說張蔚岚病了,我們怎麽能不過來看看。”楊澗挂了一臉亮晶晶的汗珠,熱得直掀體恤下擺,“再說......張蔚岚家裏出事,我們本來就挺擔心的。”
他滿是汗的手要往鐘甯臉上摸,皺起眉:“你這臉又怎麽了?又和張蔚岚打架了?瞅瞅你這高傲的鼻梁,花裏胡哨的。”
“起開。”鐘甯将賤手打去一邊兒,不樂意道,“上午我外婆在家,電話裏沒敢講清楚,等會兒再跟你們說。”他同時指着大朵子,勒令它閉嘴。
徐懷揪起衣領,擦掉下巴尖要往下掉的汗:“以前都不知道你和張蔚岚住這兒,過來還得楊澗帶我。”
徐懷晃了晃手裏的兩兜子水果:“給你倆帶的。張蔚岚不是病了麽,給他補充維生素。”
徐懷也不忘問候一聲:“別說啊鐘甯,你這臉還真挺多姿多彩的。聽楊澗說是跟張蔚岚打起來了?張蔚岚不會是被你打病的吧?”
鐘甯:“......”
這時候嚴卉婉邊将鬓角的碎發往耳側的珍珠發卡上別,邊走出來:“小甯,外婆出門了。”
嚴卉婉擡眼,看見徐懷和楊澗,于是站住腳問鐘甯:“你同學?來玩的?”
“啊,是,也來探病,看張蔚岚。”鐘甯随口說。
“這是......”徐懷瞅着眼前一身大花裙子的老太太,愣了下。
“鐘甯外婆。”楊澗捅了一下徐懷,朝嚴卉婉笑,“外婆好,我叫楊澗。外婆今天真漂亮。”
嚴卉婉眉開眼笑:“現在的小孩兒嘴可真甜。”
徐懷雖然覺得“外婆”叫起來別扭,但還是跟着喊了:“外婆好,我叫徐懷。”
嚴卉婉一聽,眉頭倏得皺了起來。鐘甯粗心大意,起初還沒反應過來。這下看了嚴卉婉的表情,才知道老太太記性好,沒忘,趕快驚醒過來。
嚴卉婉盡管不太愉快,卻也盡量客氣着問:“你就是跟鐘甯和蔚岚打架的那個徐懷?”
“......啊?”徐懷被這一屎盆子“欲加之罪”叩懵了。
沒等徐懷磕巴一秒,鐘甯趕緊搶話:“對,就是他。”
徐懷:“......”
鐘甯信口胡謅,扯得有鼻子有眼:“昨天動手都是沖動,徐懷回去想想也後悔了,他上午往家裏打電話,聽我說張蔚岚發燒了,特別愧疚。這不,提着水果來謝罪了。”
徐懷眼下又懵又耿,死活接不上鐘甯這蹩腳的破爛謊話,閉着嘴吭哧不出聲。
鐘甯在嚴卉婉身側拼命朝徐懷擠眉弄眼做暗示,臉皮都要擰抽了。幸虧楊澗靈巧了一把。
楊澗眼珠子一轉,猛地拍了一下徐懷的後背。“啪”得一聲,手上的汗漬都濺出飛花了。
徐懷被拍得低下頭,憋住了沒咳嗽,差點想吐血。
楊澗笑嘻嘻地說:“你看你,還不好意思呢。”
楊澗朝嚴卉婉打哈哈:“外婆,徐懷害臊。他心裏虧,今天還不好意思自己來,非拖着我一起。”
徐懷低頭不說話,也算是陰差陽錯地配合上了。嚴卉婉只當小孩子鬧妖,又要臉,也沒多說什麽。
她對三個野猴兒笑笑,又叮囑鐘甯兩句,就出門了。
送走了嚴卉婉這尊大佛,鐘甯長舒一口氣,累得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怎麽回事啊?”徐懷強烈要求一個解釋,“不是你和張蔚岚打架嗎?怎麽就變成我和你倆打了?”
徐懷抱怨:“就算有內情,你也該早說一聲,和我對對口供,剛才我腦子轉不過來,都不敢說話。”
鐘甯撇嘴:“我也不知道你們會來啊。”
“反正是蒙混過去了。”楊澗說,“太險了。到底怎麽回事?”
鐘甯老氣橫秋地嘆:“這個事其實......”
鐘甯忽然掐了聲。他看見張蔚岚從自家門後出來,身後跟着小歡。
“張蔚岚。”徐懷先招呼,将人上下打量一頓,“你......還好嗎?鐘甯說你病了,我和楊澗來看你。”
張蔚岚輕輕“嗯”了聲,沒做多餘表示。
張蔚岚剛才在裏頭洗手,早聽見院子裏有動靜,起初還以為是鐘家來客了,沒成想是這兩個乏貨。
“哎,還有個小丫頭。誰家的?”楊澗瞥着張蔚岚後頭的小歡。
小歡怕生,想往張蔚岚身後躲,又不敢靠張蔚岚太近,小腳丫晃來晃去,顯得特別不是事兒,畏畏縮縮的,像只敲碎了殼的幹巴小鼈。
“這是......”鐘甯暗罵楊澗說的是鬼話,正琢磨着怎麽應比較巧妙,張蔚岚卻突然出聲了。
“張言歡,我妹。”張蔚岚看了小歡一眼。
鐘甯喉嚨裏不輕不重地噎了一下。
小歡連忙乖巧地問好:“哥哥們好。”
“你先回家。”張蔚岚說。
小歡飛快點點頭,跑去張家門後,像鑽回了稀爛鼈殼。
“你還有個妹啊?親妹還是表妹?長得還挺可愛的。”楊澗咧着賤嘴窮嘚瑟,想引張蔚岚多說幾句話,“你妹眼睛真大。”
但張蔚岚卻沒回話。他轉身徑直往屋裏走,把門給關上了,大有閉門攆客的意思。
鐘甯狠狠踹了楊澗一腳,換來楊澗一聲嚎叫。鐘甯谇道:“你嘴才真大。”
楊澗委屈:“我就是想和他多找點話說嘛......又怎麽惹他了?”
徐懷覺得不太對勁,湊過來問鐘甯:“怎麽回事?”
“別問了。”鐘甯含糊着,不肯解釋,“也別再提。”
徐懷點頭:“行。”
鐘甯嘆口氣,看着東屋沒關緊的門,只好先打發徐懷和楊澗進自己家,然後屈尊降貴,親自去叫張蔚岚。
長輩都知道張蔚岚穩當,鐘甯也早看出來張蔚岚會“懂事”這項技能,但鐘甯最近才咂摸透一個秘密,有關張蔚岚的本質——狐貍要順毛捋,得哄着。
張蔚岚沒鎖門,鐘甯推門就進,他進去找了半圈,最後貓在廁所門口,眼見張蔚岚擰一條毛巾擦臉。
鐘甯:“小歡呢?”
“屋裏睡覺。”張蔚岚說,将毛巾挂去牆上的挂鈎晾着。
“那一起去我家呗。”鐘甯接着又想起來,“對了,你把藥帶上,免得等會兒忘了吃。”
張蔚岚轉身去茶幾上扒拉裝藥的塑料袋。
看吧,刁狐貍不可能自己貼過來,得捋順毛才好牽走。
不過,牽上手也保不齊得被呲兒一口。
張蔚岚往兜裏揣一板藥,并不領情,他涼飕飕地說:“啰嗦。”
鐘甯氣得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