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死犟種嘴硬
“幹什麽呢!”嚴卉婉左手一兜菜,右手一兜水果,還沒等進院門,就将鬧劇看了個正眼。
“鐘甯!”嚴卉婉又喊,給手裏的東西扔去地上,趕緊跑過去。
鐘甯和張蔚岚聽見嚴卉婉的聲音,同時頓了下。
但鐘甯依然咬着張蔚岚的胳膊,張蔚岚也照樣掐着鐘甯的下巴,他們保持着這個倒黴姿勢,詭異地僵持着,誰也不肯先卸勁兒。
嚴卉婉那白蒼蒼的頭頂熱得冒煙,不知道是被夕陽烤的,還是被氣的。
本來就熱,她又急得一臉汗,恨鐵不成鋼地罵:“你們倆多大了還滾一起狗咬狗?都給我起來!”
老太太不客氣,對着鐘甯的腰怼去一腳尖,又朝張蔚岚的大腿甩了一巴掌。
鐘甯費力地斜過眼珠,去看自己外婆,一身怒氣其實已經矮了半截,可還是死犟種嘴硬,咬定張蔚岚不放松。
是張蔚岚先繳的械。他松開鐘甯的下巴,鐘甯這才肯撒嘴,扭頭呸了口血唾沫。
張蔚岚從鐘甯身上翻下去,一屁股跌地上坐着,嘴裏喘粗氣,小臂上蜿蜒下一道猩紅的血跡——鐘甯這口牙是真的剛強。
嚴卉婉過去扶起張老頭:“老張頭,沒事吧?”
張老頭擺擺手,眼角的皺紋堆成溝壑,混沌的老淚在蒼老稀松的眼眶中轉悠:“造孽啊。”
“怎麽回事?兩個孩子怎麽打起來了?”嚴卉婉瞅着張老頭身側挂鼻涕抹眼淚的小歡,“這哪來的小丫頭?”
屋裏的大朵子聽見外頭消停,總算不叫喚了。
張老頭沒吭聲回話,嚴卉婉又去看張蔚岚,張蔚岚低着頭,眼睛瞪地面,也一個字不說。周遭倏得沉寂。
嚴卉婉只好再用眼神詢問自己的親外孫。鐘甯咬張蔚岚咬得牙根酥麻,卻不得不起來,捂着被揍的那邊臉,走到嚴卉婉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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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甯飛快瞥了下張蔚岚,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小:“張蔚岚妹妹。”
“胡說八道,蔚岚什麽......”嚴卉婉說一半猛地反應過來。
她連忙又看小歡,非常吃驚。看了一會兒再扭臉問鐘甯,也很小聲:“外頭那個?”
鐘甯沒吱聲。
嚴卉婉:“......”
小歡大概是生人見多了,忽一把抱住張老頭,将髒兮兮的臉埋在張老頭身上,嗚嗚地哽咽,瞅那架勢幾秒後就會憋死。
張老頭還不說話,只是用手撫着小歡的背心。
張蔚岚沉默着站起來,院裏的人他誰都沒搭理,就連嚴卉婉,他都沒掀眼皮看一眼。
鐘甯就瞧張蔚岚走進張家門,然後“咣當”一聲将門給摔上了。
張蔚岚摔門挺用力,門板子帶起一陣顫巍。鐘甯的耳朵被震得動了動,盯着閉死的門縫有些愣神。
小歡被這一下吓得更慫,就差團成一顆球鑽張老頭褲腰裏。
嚴卉婉審時度勢,片刻便已明白。她重重嘆了口氣,和張老頭說:“先去我家吧,讓蔚岚緩緩。”
于是一群人都拱去了鐘甯家。
鐘甯脾氣不好,滿嘴的血腥味還沒消化,一進門就瞪了大朵子一眼,給大朵子瞪得連退三步,沒敢近他的身。
嚴卉婉弄了條熱騰毛巾,給小歡擦了擦臉和胳膊,要将她推給鐘甯看着,自己和張老頭進屋說話。
鐘甯洗了半晌嘴,換掉一身醬油醋的衣服,完事後先跑去院子裏撿書包。
剛才跟張蔚岚打架的時候書包被撇飛了。鐘甯去院裏才發現,張蔚岚的書包也在地上。
鐘甯瞪半天張蔚岚的窗戶,終究沒給“把張蔚岚書包扔下水道”的想法付諸實踐,但現在又不好還,他只得背着兩個書包一起回家。
奈何晦氣上身接二連三,鐘甯才進門就被塞了小歡這麽個乏貨,煩得立時去廚房灌了兩大缸子涼水。
鐘甯扯着小歡坐在客廳沙發上,指着她說:“別出聲,呆着別亂動。”
小歡睜大眼縮脖子看鐘甯,淚汪汪地點點頭。
“......也別哭。”鐘甯嘆口氣,朝大朵子吹個短哨,“來。”
趴在門口的大朵子見小主人臉色稍霁,趕忙嘚啵狗腿扭過來,路過鐘甯腳邊的時候,狗頭擱鐘甯腿上蹭一下,然後窩到小歡跟前蹲好。
鐘甯去廚房翻來一包葡萄幹,抓一把給她擱手心裏。
鐘甯想搓兩把臉,可惜半張面皮腫得老高,一巴掌搓上去疼得差點嚎叫。
他嘀咕着暗恨了張蔚岚兩句,嗓門兒有點粗地問小歡:“你叫什麽名?”剛才張老頭提了來着,但太鬧騰,鐘甯沒記住。
小歡抿了抿嘴,沒答應。
鐘甯:“......”
鐘甯猶豫一下,伸手輕輕拍拍小歡的腦袋,小丫頭的頭發亂得賽雞窩:“沒事,我沒......”
鐘甯吐口氣:“我沒你哥那麽兇。”
鐘甯指了指她手裏的葡萄幹:“挺甜的。”
小歡吞了口唾沫,用指尖摳搜兩粒葡萄幹塞嘴裏。
“甜吧。”鐘甯本來想勉強笑笑,但牽動臉上的傷,疼得他似笑非笑,不如不笑,表情一度癱瘓,挺像個會吃小孩的兇猛怪獸,面對幹巴巴的小丫頭展現一臉變态。
鐘甯:“......”
小歡低下頭,嘴角一憋,吭哧半天說話了:“我叫張言歡。”
這是大名。
“哦。”鐘甯沒再說什麽。
小丫頭名字起得挺愉快,相稱之下,比較生活,倒成了種嘲諷。
張言歡慢吞吞嚼着葡萄幹:“我要媽媽。媽媽為什麽把我扔在這?”
鐘甯:“......”
“我要爸爸。”張言歡的大眼淚吧嗒下來了。
鐘甯一看就頭皮疼,他連忙從桌上薅兩張衛生紙,怼人家臉蛋兒:“哎呦我的祖宗,說了別哭,你聽不懂人話嗎?”
“我要爺爺。”張言歡嘴角挂着一粒葡萄幹,将手裏的一捧全扔去地上撒崩。
鐘甯快速蹬幾腳,把葡萄幹都踢進沙發底下,怕大朵子當便宜給吃了。
“你小點聲。”鐘甯警告道。
鐘甯應付不來這種鼈丫蛋,硬着頭皮眼角犯抽,擱心裏将賬全都堆去張蔚岚頭頂摞摞。
他給小歡嘴角的葡萄幹擦掉,煩氣兒地說:“別哭了。再哭你哥打你。”
提張蔚岚果然有用,小歡可能是被張蔚岚給震到了,吓得噤了聲。
她含淚的大眼睛看向嚴卉婉那屋,張老頭在屋裏和嚴卉婉說話,屋門是關的。
大朵子起了一高,兩只前爪耷去小歡膝頭,在小歡臉上舔掉一口眼淚。
小歡又頂起一臉狗唾沫,去看鐘甯家大門。這小玩意就跟哪根筋搭茬了一樣,忽然抻起脖頸,對着大門喊:“我要哥哥。”
“......”鐘甯一把捂住她的嘴,心口着實吓出一咯噔。
他對上小歡漆黑锃亮的大眼珠,腦袋裏好一陣嗡嗡叫疼。
鐘甯心說:“這小東西了不得,要成精。”
張老頭是半小時後從嚴卉婉屋裏出來的,他好像突然間多老了十年,入夜便要入土,腰板也更佝偻了。
他走過來牽起張言歡,提起嘴角痛苦地笑笑:“小歡,爺爺送你回家好不好?”
張言歡愣了下,點點頭。點頭的時候左右兩只眼睛各掉一滴大眼淚,有一滴還砸去張老頭衰老的手背上。
張老頭帶着張言歡走了。
鐘甯坐在沙發上,心裏頂不是滋味,擰巴得厲害,腦袋裏空曠一片,連根毛都咂摸不出來,甚至沒注意到嚴卉婉将一個滾燙的雞蛋按在他臉上。
“嗷!——”鐘甯叫喚一聲,差點被當場燙厥過去。
“外婆,疼!”鐘甯呲牙抗議。
“你還知道疼啊?”嚴卉婉嚴厲地教訓他,“打架的時候怎麽不知道疼?”
嚴卉婉:“也不知道煮兩個雞蛋自己滾滾。”
鐘甯沒能耐頂嘴,接過雞蛋繼續滾自己的臉,手指尖燙得通紅。
“看看你現在這模樣。”嚴卉婉數落道,“再說你怎麽想的?蔚岚這些天有多難受你不知道?你還能跟他打起來?”
嚴卉婉發揚老太君的精神,批判不停:“你長得真是鐵齒銅牙,厲害毀了,人胳膊都被你咬出血了。”
“......我錯了,外婆你別生氣。”鐘甯只好先哄着外婆,讓老人家消氣。
他嘴上認慫說軟話,心裏卻咕嚕地想:“就是知道他憋着難受,才想揍他。”
——因為看着太難過了。特別難過。
嚴卉婉用手指戳兩下鐘甯的頭:“你啊。”
鐘甯由着嚴卉婉戳,耷拉腦袋扮乖憐。
嚴卉婉到底沒捺住,眼神變了,頗有心疼地問:“臉疼嗎?”
“不疼。”鐘甯咧着嘴應,轉念說,“外婆,張言歡......”
嚴卉婉露出不悅的神色:“送回去了。”
嚴卉婉:“張志強外頭找的那個女人,是南方鄉下來的,在咱這邊沒親戚沒朋友,也沒正經工作,就是個酒店站臺的。”
嚴卉婉的表情逐漸厭惡:“她一直靠張志強養,現在張志強出了事,她自己養不起孩子,南方家裏窮,又鬧掰了,回不去,才想着托給張老頭。”
嚴卉婉呸了一聲:“算盤打得挺好,張老頭有退休工資,再加上張志強和你呂阿姨的賠償金,倒是餓不死她家閨女。”
“張老頭是真糊塗,他想留下小歡,也不多尋思尋思蔚岚。蔚岚能舒服?”嚴卉婉想想又嘆粗氣,“不過兒子兒媳都沒了,那好歹是自己親孫女,不能怪他。”
鐘甯嘴縫拉死,一個字兒都沒再往外崩,覺得自己喉嚨眼裏似乎被塞了個沾血的铿锵石塊。
——咬張蔚岚那一口血,還腥熱着,沒呸幹淨,也沒咽下去。
“你這幾天別再和蔚岚過不去了,聽見沒有?”嚴卉婉又沖鐘甯強調一遍,然後說,“你在家老實呆着,我去看看蔚岚。”
嚴卉婉說完,再去廚房掏倆滾熱的雞蛋,去東屋敲門。
鐘甯扒着窗戶看,隐約聽見嚴卉婉杵門口,高聲喊着:“蔚岚,開門,是奶奶。”
随後門就開了,也就十幾秒的功夫。
看嚴卉婉進去,鐘甯忽然想起張蔚岚的書包還在他屋裏,應該讓嚴卉婉一起帶過去的。
鐘甯揪着大朵子的尾巴玩,将毛茸茸的大尾巴繞手指轉兩圈,然後蹬一腳大朵子的屁股,把滾完臉的雞蛋賞給大朵子。
大朵子張大嘴一口吞掉雞蛋,不過兩秒鐘,渣都沒剩。
“嘶......”鐘甯的舌尖抵着被打腫的側臉舔了舔,骨朵嘴念叨,“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