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屬于少年的大尾巴
鐘甯曾經無數次希望張蔚岚滾蛋,只差對着流星許願了。
其實細算算,張蔚岚跟着張志強搬走,對他來說沒什麽壞處。反正他和張蔚岚玩不到一起去,張蔚岚走人,他也不用放學後再被“家教”看着寫作業。
但鐘甯開心不起來。少年的心思,難猜,自個兒都糊塗。
這天夜裏鐘甯睡眠不好,死活翻騰不着覺,被單子被他滾在身上扭纏了四圈,差點将他勒斷氣。
鐘甯憋出一身汗,一骨碌翻起來,掙脫被單束縛,爬去窗邊,拉開窗簾看了一眼。對面張蔚岚的窗戶還是亮的。燈還沒關,應該還沒睡。
鐘甯悄聲貓去嚴卉婉屋裏,在外婆震天響的呼嚕裏,打着手電做起了偷雞摸狗的勾當。他從藥箱裏翻出一瓶紅花油,想了想又從抽屜裏摳出一板消炎藥。
對面的小屋裏,張蔚岚人在床上躺着上神兒,不清楚生了什麽癔症,愣是不想關燈。——他屋裏的大燈也是暖黃色,和鐘甯屋裏的一個顏色。
張蔚岚翻了個身,臉朝窗簾。他聽說了自己的歸宿,他被塞給了張志強。
并非意料之外。這對張蔚岚來說也挺好,起碼張老頭還在,他還能留在張老頭身邊。
只是張蔚岚腦子裏一恍惚,稀裏糊塗想起了先前的那個夢——在岔路口,呂箐箐義無反顧一般,大頭朝下栽進了垃圾桶裏。
張蔚岚閉上眼睛不動,窗戶上忽然“啪”一聲,是誰用小石子砸了窗框。
張蔚岚從床上坐起來,盯着窗戶看,又是“啪”一聲,從窗簾上還能隐約看見一個影子。
張蔚岚下床走去窗邊:“誰?”
沒人應聲。
張蔚岚只好拉開窗簾打開窗戶。他視線掃了一圈,沒人,只有大朵子,正蹲在他窗戶底下伸舌頭。這狗東西該是熱得夠嗆。
張蔚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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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蔚岚垂了下眼睛,心頭忽然頓了頓。
他看見窗臺上放着東西。——紅花油和消炎藥。
“原來是鐘甯。”張蔚岚心說。
心肝肺似乎一溜往下沉,掉渾水裏染得漆黑。
張蔚岚去自己抽屜裏翻出了一包小餅幹,這餅幹帶夾心,是嚴卉婉給他的。張蔚岚坐上窗臺,後背依靠窗框,和窗外的大朵子一起将餅幹分着吃。
等餅幹吃下三塊的時候,張蔚岚眼瞅鐘甯從對面的窗簾後冒了個頭。
得,抓着了。他突然就有點想笑。
鐘甯:“......”
鐘甯可一點也不想笑。他嘴角一抽,身上的汗毛都要打卷了。他是做完虧心事,捂着心腸去上供,結果被佛祖揪住耳朵逮了個正着。
于是鐘甯耳根子一熱,立刻急赤白臉地拉死窗簾,甚至勁兒太大,還拽掉了倆窗簾鈎。
大朵子嘴裏叼着一塊餅幹愣着看,因為太懵,黑珍珠一樣的眼球直了。
張蔚岚還真的樂了。樂完他一張臉瞬間凍上,心想:“我怎麽就笑了?”
按照他現在的處境,真沒什麽好笑的。他該哭該恨,該愁該怨,千該萬該,就是不該笑。
張蔚岚猶豫了一下,還是将窗臺上的東西拿進了屋。
這一晚上兩人都拔葵啖棗,鐘甯偷了紅花油和消炎藥,張蔚岚昧了個千刀萬剮的笑,誰都不光彩,算扯平。于是他們各懷鬼心思,誰也沒再提這破事,更沒去寒碜對方。
或許是張蔚岚即将跟着他的鼈犢子親爹一起卷鋪蓋滾蛋,鐘甯最近閉眼看張蔚岚,懶得刁難,甚至他倆在院門口遇見,鐘甯還能勉為其難和張蔚岚一起上學。
這絕對是夏天的太陽過于炙熱,将鐘甯的腦子烤壞了。起碼楊澗就這麽想。
楊澗一早上瞧見張蔚岚和鐘甯前後進門,吓得直接蹿去鐘甯桌邊蹲好,瞅一下鐘甯,又瞅瞅張蔚岚,眉飛色舞地說:“甯啊,你們終于和諧了?”
“......啊?”鐘甯恨不得将賤人拍飛。
楊澗毫無自知之明,讨嫌讨回娘胎裏,他清咳一聲,捏腔吟道:“幾年間破鏡重圓,今日裏斷釵重合。”
“滾。”鐘甯忍無可忍,給去一腳。
楊澗早有防備,蹦一高躲開。他正了正臉色,不再沒正行,忽然認真地說:“甯啊,我回去想了下,你說我們是不是得幫幫周白雪?”
“......”鐘甯扭臉看他,“怎麽幫?”
楊澗早就想好了對策:“要不我們在學校弄個捐款什麽的?蚊子再小也是肉啊,能幫點就幫點呗。”
鐘甯盯着他看了會兒,發出一句質問:“你覺得周白雪會不會跟你拼命?”
“啊?”楊澗不解。
鐘甯:“周白雪家出了這種事,你之前聽過風聲嗎?”
楊澗一愣,沒話說了。
鐘甯繼續說:“我跟你說,你也得保密。她不想讓別人知道,要不是沒辦法,她之前根本不會求我們幫忙。”
鐘甯四處看了看,小聲說:“她都想和徐懷分手,你還看不出來她自尊心高啊?你是不是瞎了?”
楊澗:“......”
楊澗撇了撇嘴:“那怎麽辦?就幹看着啊......”
“你以為你能翻天嗎?真到那一步她會悄悄和我們說的,也不至于死撐着。”鐘甯皺起眉,“需要幫忙我們就上,幫不動為止。她要是不樂意,我們就在邊上陪着呗。再說有徐懷呢,你着什麽急排號。”
楊澗沒說話,朝鐘甯豎了個大拇指。
張蔚岚看了看鐘甯的側臉,然後轉過頭望窗外。
如今若是處于早古的紛纭江湖,鐘甯或許會成為一個俠肝義膽的英雄少年。他好仗義,也好為人着想,就像不知道是非險惡一樣單純,可惜明明是個屁都放不響的廢柴慫包。
無緣無故的善良應是世上最惡劣的東西。它不經受任何庸俗炎涼的捆綁,像個聖潔的怪物一樣橫空出世。
像大火不知從何處催起,太陽永遠不能靠近。溫暖幹淨,又聰明柔軟的人,最為真實可怕。
“張蔚岚?跟你說話呢。”鐘甯捅了下張蔚岚的側腰。
“哎!”張蔚岚猛地一抖,幾乎要從椅子上蹦起來,他瞪向鐘甯,“你幹什麽?”
“......賤賤去打水,問你要不要。”鐘甯瞧着張蔚岚,“你跑神兒呢。”
“......”張蔚岚擡頭看楊澗,“不用。”
“.......”楊澗抽眼皮,“行吧。”
楊澗勾起鐘甯放在桌上的水杯,本已經轉身走了,卻實在是沒忍住,扭頭對張蔚岚說:“我說岚哥,其實吧,你沒那麽不好相處,真的。就是你這臉吧,它繃得像......”
張蔚岚默默看着楊澗,活活給楊澗看閉了嘴。楊澗抱着兩個水杯跑路了。
鐘甯眨眨眼,趴在桌子上,瞅見桌面被人用紅筆寫了個“love”,也不知道是誰作妖,昨天還沒有呢。
鐘甯嘆了口氣,從桌兜掏出一張濕紙巾擦了擦。擦完他将濕紙巾團成球,伸長手臂扔進了鄰排楊澗的書包裏。
張蔚岚:“......”
張蔚岚低頭看書,眼不見為淨。
鐘甯欺負完楊澗坐着無聊,又順便扭頭看過一眼,看見張蔚岚凳邊放的水杯是空的,裏面沒有水。
張蔚岚像一條扔進冰櫃裏戳不活的死魚。盡管如此,或許他也長了個漂亮靈動的大尾巴——屬于少年的大尾巴。
第一節 課下課的時候張蔚岚趴在桌上補眠,他昨晚一整晚都沒睡好。
鐘甯和楊澗分着吃了六塊紫薯餅,全是班裏小姑娘給的,還給了一大把核桃。只是核桃鐘甯沒吃,楊澗也沒吃。他倆給核桃敲開剝好,又還回去,将少女們的臉蛋惹成紅彤彤粉撲撲。
鐘甯被三個紫薯餅噎得夠嗆,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裏的水,他站起來準備去打水,楊澗一把揪住鐘甯的褲子,鐘甯只好站在一邊看楊澗豪飲。
“你慢點喝。”鐘甯拍掉楊澗拽自己褲子的手,“別把我褲子拽掉了。”
楊澗喝幹淨水杯,滿足地呼出一口氣,将水杯雙手奉給鐘甯:“甯少,把我的杯子也帶上。”
“嗯。”鐘甯聲音不大不小地問周圍,“還有誰要打水嗎?”
又有兩個同學不客氣地将空杯遞給了鐘甯。其中一個雙手合十拜了拜:“甯哥,我求一杯熱水,嗓子有點發炎了,怪疼的。”
“行。”鐘甯說。
他懷裏抱着四只水杯,腳步一頓,尋思了片刻,又彎腰将張蔚岚的水杯從地上薅了起來。
張蔚岚還在趴着睡覺,鐘甯也懶得問他,直接拿了就走。
楊澗算是見識到了,頭一回認清自己的賤嘴屁用沒有,活該遭人冷眼,還是鐘甯道行高。
楊澗朝鐘甯投去一個敬畏的眼神。
“滾。”鐘甯呸了楊澗一聲,抱着五個水杯去打水了。
他五杯水打完回來,除了先前拜神的那位同志要的是熱水,張蔚岚的杯子也是熱的。——張蔚岚嗓子也發炎。
鐘甯分完水杯,往座位上一坐,熱出了一身汗。張蔚岚不在位置上,可能是出去上廁所了。
鐘甯将水杯放去張蔚岚桌上,他大發慈悲地尋思:“有什麽仇以後再報吧,這兩天就先算了。”
張蔚岚這個廁所可能是去南極上的,打鈴上課二十分鐘也沒回來。鐘甯給楊澗扔去一張紙條:“張蔚岚人呢?”
楊澗回:“你打水的時候他被老司叫出去了,可能是有事,急匆匆的。”
然後,他倆傳紙條被講臺上的雞冠頭抓到,挨一通唾沫星臭罵,又被罰去走廊站完了下半節物理課。
鐘甯想:“雞冠頭肯定跟我有仇。”
等午休鐘甯也沒看見張蔚岚。他不去食堂吃飯,自己窩去外頭小飯館吃獨食。
鐘少爺嬌生慣養,從上學期在食堂一盤小雞炖蘑菇裏吃出了頭發後就回家抗議,和嚴卉婉叫喚:“外婆,兩根頭發,真叫一個纏綿交錯,我的天哪,還是染過的黃頭發。”
他打那以後再沒吃過華星高中的廉價食堂,都是從家帶飯盒,或者出去下館子。
他今兒個在外頭吃了一碗牛肉面,外加一顆鹵蛋。吃飽後鐘甯嘴裏叼一根牙簽,慢慢溜達回教室。
張蔚岚還是沒回來。鐘甯打的熱水早涼了。
鐘甯不得不琢磨:“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鐘甯吐了牙簽,趴在桌上睡覺,可惜頭頂上有只蒼蠅一直嗡嗡,鐘甯趕了一中午蒼蠅,午覺就沒睡成。
這導致他一下午都頭昏腦脹,直到捱到自習課,老司叫他去走廊,讓他猛地驚醒。
老司說:“你收拾收拾先走吧,直接去大醫。剩下兩節自習不用上了。”
“怎麽了?到底出什麽事了?”鐘甯心髒砰砰直跳,“為什麽要去醫院?我家出事了?”
“不是你家。”老司嘆了口氣,一張臉已經愁了一天了,“是張蔚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