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朵高嶺之花
鐘甯早起惹晦氣,為了不礙眼,專門繞了一條遠路走。現在叫他一道跟張蔚岚後屁股去學校,不如請他去公共廁所吃屎。
于是,拜張蔚岚所賜,鐘甯上學晚了。
大熱天兒的鐘少爺走得腳疼,懶得去操場後面翻牆。他我行我素不拘小節,索性豁出去,瞄準門崗的值周老師正面硬杠,頂鐵頭遭了一通臭批。
等他走進校門,逛去看分班大榜,驢臉已然拉得老長。
“甯少,不用看了!”楊澗跑過來,呼嚎帶喘地攬住鐘甯的肩,“我看到你名字了,四班,咱倆還是一個班。”
“起開,一身臭汗,別挨我。”鐘甯從肩頭拎下楊澗的爪子,驢臉上總算有了點笑模樣。
整個高一,鐘甯都和楊澗坐同桌。楊澗這人除了慣性腦瓜開瓢,嘴皮漏風,被匹配了個“賤賤”當外號以外,心地還算行。
尤其他學習好,理科穩在全校前二十,鐘甯的作業便抄得有質有量。他暑假作業就是抄楊澗。
“別這麽無情啊。”楊澗再次擡起胳膊,這次換胳膊肘挂在鐘甯肩上,“多有緣分,又一個班,指不定還能坐同桌呢。”
鐘甯這回由他搭着,兩人一起往教室走。
鐘甯:“四班班主任誰?”
“老司。”周澗樂了,“司老司。”
這是位男老師,教數學,姓司。“司老師”叫着叫着成了“司老司”,最後簡練成“老司”。他的學生,全體平翹舌不分。
鐘甯啧了一聲,明白鐘姵這回真沒慣着他。老司的彪悍,可是華星高中出了名的。學海傳聞:“棍棒底下出孝子,拳腳底下出高徒。”
“我看見徐懷分去三班了。”楊澗忽然又說。
“......”鐘甯白了他一眼,“你和徐懷那褲裆子破事,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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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不了。”楊澗咬牙切齒,“他毀了我一雙新球鞋就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裏能撐船。”
楊澗說着,不忿地揮舞胳膊:“但暑假的時候,他和球球在一個補習班,給球球揍了個烏眼青!”
“邱良?”鐘甯驚訝了,“他平時又糯又老實,跟棉花球一樣好捏,怎麽和徐懷對付上了?”
邱良是個四眼田雞,除了鼻梁上能架酒瓶底瞪書這一項技能,其餘全廢。跑個一千米都要蹲地,招不了兵買不了馬。他如果攪和上事,絕對是大冤案。
楊澗:“我怎麽知道。反正咱球球身嬌體弱,從不惹是生非,他是乖寶寶,你知道的。肯定是徐懷不安好心,故意找茬。他就是知道球球和我們一撥,挑釁!”
“至不至于啊。”鐘甯撇了撇嘴。
他雖然當慣了猴子王,但并不喜歡大動幹戈,撩拳頭踢腳丫的動作片不愛好拍。
楊澗知道鐘甯的尿性,趕緊趁熱打鐵,激鐘甯一下:“你就說罩不罩球球吧。”
“罩。”鐘甯果然說。
鐘甯想了想:“我去找赫峰。”
赫峰,華星高中最大的臭蟲,長了一張麻臉,辨識度極高。專業混子,副業學生。
鐘甯是“乖學生”堆裏,唯一能跟他說上話的。因為暑假前,赫峰在校門口和人打架,被揍得胃出血,一群人圍觀不敢伸手,是鐘甯膽大,打車送他去的醫院。
楊澗皺起眉,肚裏打鼓:“找赫峰啊?能行嗎?是不是太狠了?再說赫峰總給我感覺......他和社會上的人混一起,跟我們不是一路的......”
“赫峰欠我人情,能答應。”鐘甯頓了頓,“不然找誰?你打得過徐懷?讓赫峰輕着點,吓唬吓唬就行。”
楊澗清了清嗓子:“那個,找張蔚岚怎麽樣?你倆住一個院子,多方便。”
“誰?”鐘甯瞪着楊澗,站在走廊走不動道,“你再說一遍,誰?”
楊澗飛快禿嚕嘴皮:“張蔚岚。”
鐘甯瞅着楊澗,活像瞅了個二傻子:“你是不是病了?”
張蔚岚長得是美人,卻不等于擺浪花瓶。鐘甯倒不是沒見過張蔚岚撸袖子打架,只是他開不了這個口。
“不是。”楊澗說,“你不知道,據可靠線報,徐懷被張蔚岚收拾過。”
楊澗指了指腦袋:“你還記暑假前,徐懷頭上貼了一禮拜紗布吧?徐懷自己說是被車撞的,其實是張蔚岚打的。”
楊澗:“咱找張蔚岚事半功倍。”
鐘甯愣了下,他怎麽從沒聽說過?
楊澗立馬張開賤嘴,答疑解惑:“是為了校花周白雪。聽說是徐懷纏着周白雪,張蔚岚替周白雪出頭,所以白雪公主後來不是喜歡上張蔚岚了嘛,這個......”
“閉嘴。”不提還好,一提周白雪喜歡張蔚岚,鐘甯就來氣。
他可是在周白雪那碰了一鼻子灰:“滾滾滾。”
“就算不找赫峰,大不了我自己上,絕對不找他。”鐘甯推開楊澗。
後頭有人不長眼,鐘甯話音剛落,肩膀就被撞了個結實。
一秒後,鐘甯聽見張蔚岚低低地質問:“你找赫峰幹什麽?”
鐘甯:“......”
楊澗:“......”
曹操到了。
鐘甯好懸沒跳腳,蹬張蔚岚臉上。他面無表情地說:“不幹什麽。”
按照平常,張蔚岚根本不會問,問了還被這麽一怼,定然更不能自讨沒趣,這次居然皺起眉頭,說:“你還跟赫峰有聯系?你離他遠點。”
“......”鐘甯差點驚地咬舌頭,“你說什麽?關你什麽事啊?”
“不關我事。”張蔚岚下一句毫無邏輯地接上,“你離赫峰遠點。”
“......操。”鐘甯覺得,今早張蔚岚吃的那個漢堡裏肯定是有什麽藥。
鐘甯和張蔚岚互瞪了一會兒,突然一步跨上去:“不是,你今天是不是......”
“哎哎哎。”楊澗拉了鐘甯一把,“張蔚岚是關心你。”
張蔚岚冷哼一聲,不屑楊澗的說法,扭頭扔下鐘甯和楊澗,往前走了。
楊澗:“......”
鐘甯扒開楊澗的手,指張蔚岚後背:“他今天是不是想找茬?”
楊澗眨眨眼:“要不找赫峰收拾他?”
鐘甯立馬死死皺起眉心,罵了楊澗一句:“你少扯淡。”
楊澗繃着唇角沒笑,心裏門兒清。鐘甯和張蔚岚是穿開裆褲的交情,肯定下不去手。這倆人成天到晚面兒上作礙,橫豎不對眼,裏子或許咧不到哪去。
“不是你等會兒!”鐘甯指着張蔚岚的手僵硬/了。張蔚岚剛轉過一個拐角。
鐘甯放下手,扭臉看楊澗,表情不容樂觀:“我記得這條走廊拐過去,就剩下四班一個班了吧?”
“哦,對。”楊澗同情地說,“忘了告訴你了,張蔚岚也分在四班。他是咱班第一名,大榜第一個名字就是他。”
楊澗又拍了拍鐘甯的肩,語重心長地嘆:“甯啊,你要倒黴了。”
鐘甯沉默,心想:“我可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不過更倒黴的還在後頭。
<!--p>鐘甯想和楊澗坐同桌,走廊站隊的時候專門和楊澗排在一起。可惜機關算盡也沒有用,老司親手毀滅了他們年少的夢想。
老司吊着糙嗓門兒喊:“鐘甯,張蔚岚,你倆不是住一起嗎?正好,也坐一起吧。”
鐘甯:“......”
尤其老司當着他的眼,湊到張蔚岚跟前:“你鐘阿姨說了,讓你好好帶帶鐘甯。”
張蔚岚癱上一張白面皮,眯起眼睛掃了下鐘甯,朝老司點了個頭。
鐘甯一口氣滞在胸口下不去,想起早上那個漢堡,敢情是鐘姵替他為同桌準備的見面禮。親媽真是一心為他,未雨綢缪。
鐘甯捶胸頓足,望着鄰排的楊澗哀嚎:“賤賤!”,似乎一個過道就讓他倆陰陽兩隔了。
鐘甯趴在桌子上躺屍,心說:“我何止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來生的來生也預支了。”
不過他也沒喪氣太久。新分的班級裏有幾個鐘甯認識的同學,沒一會兒都主動湊過來和鐘甯打招呼。還有幾個小姑娘。
座位被繞滿大半圈,叽叽喳喳吵個不停,等老司走進來平定天下,小群堆才作鳥獸散。
張蔚岚斜眼看過去,鐘甯桌角還有兩塊巧克力,不知道是剛才誰留下的,肯定是小姑娘。
張蔚岚半依半靠在牆上,擡眼往窗外望。
他和鐘甯不一樣。
如果說鐘甯是晴天中央那顆紅火火的小太陽,張蔚岚則是一朵位于陰寒的雪山之巅,應天時地利而成的高嶺之花。
做這朵花并不是張蔚岚的本意。他小的時候也挺活泛,長長卻擰巴了。摸不清分水嶺,從某一時刻開始,他的心肺裏就稀裏糊塗衍生出了冷漠。
在父母永不停息的争吵中,他漸漸多會将自己關在屋裏,躺在床上,擎耳朵聽他們對罵。偶爾鐘甯家的大朵子會鑽進來,陪他聽。就像昨天。可惜大朵子昨兒個被揍了兩顆雞蛋,光榮“負傷”。
張蔚岚在家無話可說,在學校也沒什麽想說,逐步成就了緘默本事。
周圍人拉幫結夥的時候,張蔚岚不過是少看一次眼,少做一件事,少邁出去一步。
久而久之積累下來,他雖然不至于被孤立,但慢慢結凍冰封,成為“不易拉攏”,“不合群”那一卦。
不過他也無所謂,沒放過心上,他或許巴不得四大皆空,早早羽化成佛。要說唯一還能膈應他的俗物,就剩鐘甯了。
他今天不是想管鐘甯的閑事。他早就知道會和鐘甯分一個班,坐同桌。這是鐘姵前天親口告訴他的,鐘姵還托他幫忙,提一提鐘甯那可憐見的成績。
還有暑假的時候,赫峰來家裏找過鐘甯,給鐘甯送了些零食,說是表達感謝。
當時鐘姵不在家,嚴卉婉拉着張蔚岚,頗為擔憂地說:“我怎麽看小甯這同學,不像是走正路的人呢?像是街頭混子。”
更重要的是。張蔚岚曾經親眼看見,赫峰那群王八,是怎麽拎着鐵棍子,面不改色給別人腿打斷的。
張蔚岚隔窗玻璃看操場上的單杠,心想:“要不是鐘阿姨和奶奶,我才不跟你廢話。”
新學期第一堂課是物理。物理老師是個女的,偏胖,梳了個新潮發型,額前的頭發吹得老高,好像頭頂雞冠。她嗓門特別嘹亮,在講臺上狂噴唾沫。
鐘甯正當在聽風格澎湃的搖籃曲,培養瞌睡,桌面忽然落下一團小紙條。
鐘甯眼珠子一轉,拿起先前小姑娘給的巧克力,貓着脖子低頭,在座位下舔一顆進嘴。
>他将糖紙搓團撇進座位,這才小鼓半邊腮幫子,打開紙條瞅了瞅。
是楊澗的字:“甯啊,還是別找麻臉峰了。”
鐘甯用舌頭尖抵着巧克力,扭眼發現張蔚岚居然側着頭,正大光明地偷看紙條。
光天化日,做賊真沒有這麽猖狂的。
鐘甯叩下紙條,朝張蔚岚擺口型,噴巧克力香,一字一頓:“看個屁。你想怎麽着?”
張蔚岚沒再看他,開始全神貫注盯黑板聽課。
鐘甯隔楞眼,擱心裏将張蔚岚搬上老虎凳,反正面來回揍,揍第八遍的時候手邊又傳來一張紙條。
這回是張蔚岚的紙條。字好看。楊澗寫字不算多醜,不過和張蔚岚比,像安了假肢的瘋狗在爬。
紙條的內容也挺別致的:“我想做一個花匠,在你心裏種點樹。”
鐘甯瞪着這句騷/話看,看到嘴裏巧克力都化沒了,終于反應過來。
他的憤怒神經被調戲了。張蔚岚這鼈狐貍,裝一肚子黑,髒腑早晚被腐蝕漏血。
鐘甯“啪”得一拍大腿,恨明白了:“張蔚岚這是罵我心裏沒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