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李院判你覺得呢?”蘇斂一手捏着下巴道。
李同芳思忖良久, 颦眉道:“張奎, 錦嫔娘娘與焦嫔娘娘有什麽過節?”
張奎神經質的擡頭, 他似乎仍是心有餘悸,語無倫次道:“那天......錦嫔娘娘與焦嫔娘娘賞同一支花兒, 錦嫔娘娘嘲了焦嫔娘娘幾句, 說她生了個那麽大歲數的皇子還只是嫔位, 連封號都沒有,然後兩個人就大吵了一架, 錦嫔娘娘動了胎氣.......”
“這與你有什麽幹系?”李韋忍不住插嘴道。
蘇斂對張奎道:“在我看來靳貴公公的意思已經是明擺着的了, 他一心想要坐實是錦嫔娘娘教唆你去害焦嫔娘娘這件事。”
張奎顫聲道:“那豈不是皇後娘娘要對我下手——”
“但是李院判, 我覺得十分奇怪, 如若從頭到尾都是皇後娘娘的意思,靳貴公公怎麽會這麽輕易就善罷甘休呢?他定然知道是我做了手腳, 死查下去肯定會露出馬腳來。”蘇斂道;“我對宮中人事不常知, 大致想了想,只覺得這個套太輕率了, 皇後娘娘如果是想針對錦嫔娘娘,這根鏈子薄弱,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錦嫔娘娘指使過張奎太醫,那錦嫔娘娘完全可以将張奎太醫一腳蹬開, 拒不承認二人之間有過交集, 比起寵妃,大家更不會去相信一個太醫的一面之詞。可如果說她是想針對張奎太醫本人,這麽大費周章的對付小小一屆太醫, 只因為你侍奉過錦嫔娘娘?這也說不過去啊。”
“也許,皇後娘娘就是針對張奎。”李韋說:“張奎幫錦嫔娘娘瞞了三個月的身孕,皇後娘娘覺得他離經叛道,所以想讓他滾蛋,換一個更聽話的。”
“皇後處置一個太醫,可以有各種正大光明的理由。”蘇斂道:“她真的沒必要這樣。”
李韋還想說什麽,李同芳卻插了進來道:“蘇斂說得在理。”
“那我怎麽辦!”張奎已經吓得快厥過去了:“我被皇後娘娘視為眼中釘了,我要怎麽辦!我是不是活不了了!”
蘇斂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應該只是被人利用了,那個人發現你這個棋子撥一撥沒什麽用,應該就不會再用了。”
張奎額角青筋暴露:“.......那我會不會被殺了滅口!”
“這我就不知道了。”蘇斂攤手,轉頭問李韋:“你知道麽?”
李韋深沉道:“我覺得你會。”
張奎白眼一翻,渾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李同芳扶額,眼角的皺紋連成一片,深如溝壑:“我看不如讓張奎暫且還鄉一陣,待身體養好了再回來吧。”
蘇斂覺得可以,有些厭煩,撩開簾子出,李韋便追了出來。
“蘇斂!”他殷切的說:“我這裏有幾本入門的醫典,借你看。”
蘇斂被強塞了兩本書,有點受寵若驚,她低眸翻了翻,不忍告訴他這些書詹平以前都有,她翻都翻爛了,幹笑了兩聲:“謝謝了,回頭出診,還要勞煩你帶帶我。”
“那是那是,互相幫助嘛。”李韋說,頓了頓他指着蘇斂的脖子關切道:“你脖子上怎麽了?是被蟲子咬了嗎?”
“啊......那個......”
不等蘇斂回答,李韋從一旁櫃子裏取出一只小青瓷瓶,遞給蘇斂道:“這是專治瘙癢的清涼膏,送給你,不要錢。”
蘇斂無可奈何,無話可說,只好接受了李韋的好意,不過化幹戈為玉帛,以後路會更平坦些。
這幾天李韋帶着蘇斂去各宮各殿出了幾次診,看的都是外傷頭風咳嗽之類的毛病,蘇斂大致熟悉了流程,她人活絡嘴又甜,随處聊了聊,便聽說焦嫔娘娘宮裏處置了一個宮女。
“聽說是手腳不幹淨,偷了娘娘的藥枕,擅自颠換了一個次品,被發現了。”
蘇斂若有所思的“喔”了一聲。
她和李韋在回太醫院的途中意外的遇上了靳貴公公。
“蘇太醫。”靳貴笑容可掬:“皇後娘娘有請。”
蘇斂微微一怔,靳貴笑得她遍體生寒,一旁李韋小心翼翼的開口纾解道:“靳貴公公,皇後娘娘鳳體欠安嗎?她新來的,醫術不精,不如,我去叫我舅舅.......”
“皇後娘娘聽說太醫院出了個出挑的女大夫,有心親近親近。”靳貴道:“如果她差事辦得好,以後皇後娘娘的鳳體就都交托給她了,女人和女人之間到底方便,這是何等的擡舉。”他悠悠平視着蘇斂:“蘇太醫,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李韋縮了縮脖子還想說點什麽,被蘇斂擡手擋下來,蘇斂沉吟片刻道:“勞煩靳貴公公帶路。”
她從從容容的随靳貴走了,李韋在原地呆了半刻,左手在右手掌心裏狠狠摔了一下,無措道:“完了完了,這下完了。”
***
鳳儀殿制式輝煌,外界深秋重寒,殿內溫暖,瑞龍腦的香氣馥郁甘甜,蘇斂甫一跨入,鼻尖上便有些冒汗。
拐了個彎便看見坐榻上斜倚着一個穿金載紅的華美婦人,她坐姿慵懶,寬大雍容的裙裾将下半身遮的嚴實,只能看見那精細的鳳穿牡丹呼之欲出,豔光四射,蘇斂心知這就是當今周朝的中宮皇後了。
她禮節都是速成的,心知跪下行大禮總沒錯,便一撩衣擺以額觸地,恭敬道:“皇後娘娘萬安!”
“這就是太醫院首屈一指的女太醫啊。”皇後揭開手中杯蓋,語氣平平:“擡起臉來,本宮瞧瞧。”
蘇斂心裏“咯噔”一聲,只好直起身,她幾乎可以感覺到皇後犀利的目光刮過臉龐。
“生的不錯啊。”皇後意味不明道:“你可知,你的這幅樣貌,即便放在後宮中也是佼佼者,待在太醫院不會覺得委屈嗎?”
蘇斂大聲道:“微臣粗鄙,登不上大雅之堂,更不能與諸位主子娘娘的花容月貌相較,皇後娘娘這麽說實在是折煞微臣了!”
皇後面色稍稍緩和,将杯盞一擱,抖了抖袖腕:“來,替本宮號脈。”
蘇斂低眉順目,邊號脈邊聽皇後道:“靳貴是受了你的指點才查出了焦嫔殿裏的賊子。”
蘇斂不卑不亢道:“靳貴公公本就懷疑蕉下涼庭出內賊,微臣不過是運氣好才同靳貴公公想一塊兒去了。”
皇後目光深沉的望着她的臉,充滿了審度的味道,蘇斂號完脈跪下,平聲道:“娘娘鳳體祥和,無甚大礙。”
“你是頭一個號完脈說本宮無甚大礙的。”皇後看起來似乎饒有興趣。
蘇斂道:“微臣醫術不精,非是要命的病症便瞧不出,而且微臣以為久無小病易生重症,娘娘平日裏小有不爽,若非重到茶飯不思,不用刻意服藥,是藥三分毒。”
“有意思。”皇後微笑道:“宮中太醫皆是男子,出入後宮多有不便,能有個女太醫是極好,蘇太醫,你可願常常侍奉本宮在側?”
蘇斂眸中清光一閃,頭垂的更低:“微臣定當竭力為娘娘分憂,為後宮諸位主子娘娘分憂。”
“後宮只有一位真正的主子娘娘。”皇後語調急轉直下,帶了些森冷。
蘇斂不動聲色道:“皇後娘娘自然是最尊貴的主子娘娘。”
皇後哼了一聲道:“你是真不懂,還是跟本宮打太極?”
“微臣若是真不懂,那說明微臣蠢笨,不配為娘娘所用,微臣若是懂卻裝蒜,說明微臣不敢茍同。”蘇斂的言辭也頃刻間變得鋒芒畢露:“無論是哪一種,微臣都不是皇後娘娘需要的人,皇後娘娘又何必在微臣身上浪費時間呢?”
“你!”皇後猛地拍案:“大膽!!”
蘇斂順勢跪下,輕飄飄道:“微臣知罪。”
“本宮如今與你說這些是何等的擡舉你。”皇後俯身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話蘇斂今天已經聽了不止一遍,只覺得有些可笑,她擡眸道:“微臣所學歧黃之術是為懸壺濟世,不為旁的,恕微臣想不開,辜負了皇後娘娘的期待。”
皇後默了半刻。冷冷道:“看來你是初來乍到,不懂宮裏規矩,在宮裏,直來直去的人向來短命,本宮不得不教教你何為變通了,靳貴!”
靳貴公公進來了,蒼老灰敗的臉上無甚表情:“娘娘吩咐。”
“鳳儀殿裏太舒适了,蘇太醫腦袋不清楚,讓她去殿外反省反省,什麽時候想通了,再來回本宮的話。”皇後幽幽道。
蘇斂渾身一震,惱怒與惡寒混雜着從心底湧上咽喉,她被靳貴手下的幾個小太監強行押出了鳳儀殿,摁在了鳳儀殿外一隅跪下。
靳貴陰陽怪氣道:“要知道皇後娘娘這根高枝兒宮裏多少人想攀攀不上,你真是祖上積了德了才能叫我們皇後娘娘另眼相看。”
蘇斂朝天翻了個白眼。
靳貴冷笑道:“喲,還不服啊,你可要想清楚了,進一步是榮華富貴,退一步可就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萬丈深淵了。”
蘇斂皮笑肉不笑道:“靳貴公公,您讓我安靜會兒吧,否則想不通呢。”
靳貴被她一嗆,原地小跺了一下腳,朝手下使了個眼色,下一刻一盆冰涼的水潑上來,将蘇斂兜頭兜腳濕了個徹底。
深秋時節,寒風蕭瑟,即便有太陽光照着,這一潑仍舊冰的蘇斂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她驚愕的回望,只望見靳貴大搖大擺的背影,稍稍一呼吸,刺骨的涼意蛇一樣蜿蜒縱橫,她克制不住的打哆嗦,寬大的袖子裏,五指緩緩成拳。
時辰如流沙般飛逝,越過傍晚,金烏西沉,更是寒意料峭,十分濕透的衣裳被體溫捂幹了三分,又是一盆水潑上來,蘇斂晃了一下腦袋,跪的愈發挺括,烏黑的濕發粘在雪白的臉頰上,令她看起來很是冷漠而不近人情,如一塊硌手的生鐵,靳貴連看都不屑于看她一眼,叮囑手下一個時辰來潑一次水,切忌讓她捂幹了衣裳,便跨進鳳儀殿裏去侍奉。
鳳儀殿前來往宮人都注意到了這個挨罰的女官,巡視的侍衛自鳳儀殿前過,秦韞猛地駐足,差點撞倒了身後的人。
“喂小秦,你做什麽?”
“那個女官......”秦韞錯愕道:“那個女官她——”
“嘿,這是個女太醫呢,事跡我都聽說啦!”同僚道:“我看她多半是得罪皇後娘娘了。”
“她是太醫院的,安分守己,如何能得罪皇後娘娘?”秦韞急道。
“也許是誤診?也許是說錯了話?”同僚漫不經心道:“也許就是因為穿着官服還漂亮的惹眼,這後宮裏的水啊,深着呢!咱們甭管。”
秦韞瞳孔驟縮,這場景何等的熟悉,從前,也有人這麽與他說。
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他已經挂過一次了。
如今進宮,不就是為了不再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孬種嗎?
作者有話要說: 皇後其實也很委屈,為什麽錦嫔可以有家庭醫生她就沒有。
先是卡文,用手機流量打了個本忽然福至心靈,字數就這麽超出了預算!!!【并不】
下章預告:顧歧口出狂言鼓勵情敵,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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