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蘇斂被顧歧領着在宮裏兜兜轉轉, 她開始覺得所有的宮殿都長得一模一樣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饑寒交迫的緣故, 直到顧歧推開一扇門,各種芬芳馥郁的食物氣息交織在一起撲面而來, 蘇斂登時感到飄飄欲仙。
顧歧熟門熟路的從抽屜裏摸出半只火折子, 點亮了桌上的燈。
暖黃色的光如泉水瞬間溢滿了屋子的每個角落。
各色蔬果整齊的堆放在地上和桌上, 應季的不應季的都全了,清澈的水缸裏養着幾條肥碩的活鳜魚, 竹籠裏養着蟹, 桌角白巾子下面蓋着的應該是還在發酵的松軟面點, 蘇斂石化在原地, 任由顧歧提扇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
“掉進米缸的耗子怎麽是這種反應?”顧歧說。
“我我我......”“耗子”很沒風度的結巴:“可以嗎?”
“這裏是禦膳房,非請不入。你進都進來了, 就算什麽都不做, 出去也一樣有嘴說不清。”顧歧懶懶道:“你自己考慮。”
這筆賬蘇斂還是會算的,她經歷了一陣天人交戰, 狠狠心決定把這個胖耗子當到底:“你說的有道理!”
顧歧不動聲色的斜眼,蘇斂穿這身深藍色的紗袍不但不醜,還有點兒意外的清麗端莊,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卻見蘇太醫捋起了袖子, 小跑着奔到了蒸籠邊上,掀開蒸籠蓋,伸手去拿餅吃。
“慢着!”顧歧眼角一跳, 喝道:“不準吃餅!”
蘇斂可算體會到什麽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生生把伸了一半的手縮回來,嘴巴抖成一條波浪線,委屈的不行:“為什麽!”
“你能不能吃點有價值的東西?”顧歧恨鐵不成鋼的跟上來:“這裏是禦膳房,給我父皇準備膳食的地方。”
“我知道啊。”蘇斂眨巴眨巴眼。
如果顧歧見證過蘇斂的生長環境,可能就能理解她對面食的執着了,畢竟快捷又方便就是杏林堂一貫的追求,眼下顧七殿下不容置喙的指着地上的陽和大閘蟹:“吃這個。”
蘇斂捂臉:“生的大哥。”
“......你叫我什麽?”
“七殿下。”
兩人面面相觑,半晌,顧歧敗下陣來,他好像忘了禦膳房力求新鮮從來不會保留剩飯剩菜,除了饅頭油餅之類的,真沒有別的了。
他将扇子往腰間一插,轉身挨個兒抽屜翻過去,竟然叫他翻出了一盒月餅。
“月餅!”蘇斂湊過來看,小聲尖叫:“月餅!我今年還沒吃過月餅呢!”
提到月餅,顧歧便回想起了屬于蘇斂的那個凄涼無果的中秋,看了看她渴望的神色,心底一軟。
“過了這麽久了,還能吃嗎?”顧歧将那金黃的月餅翻出來,放在鼻子下頭聞了聞。
“能不能吃,吃一下不就知道了嗎!”蘇斂急切的說:“給我給我。”
“鳥為食亡,你有沒有點出息?”顧歧擡高了手轉身,蘇斂夠不着,在原地憋得直哼哼,顧歧不理會她,輕輕将月餅掰開,裏面是新鮮的鹹鴨蛋黃,黃燦燦的還有些流油,像是新做的,大概是禦膳房的誰偷偷摸摸用邊角料做來當零嘴吃,顧歧放下心來,這才将月餅遞給蘇斂。
忽然,門外傳來腳步聲:“誰?誰在裏頭!”
顧歧将蘇斂腦袋一按,轉身往門口走去,他慢條斯理的拉開門,對上值夜的太監,平靜道:“是我。”
“七殿下!”太監忙行了個禮,似乎不怎麽驚訝:“給您請安,您走的時候支會小的一聲,小的給您掌燈啊。”
“你有心了。”顧歧說:“退下吧。”
他關上門,回眸發現蘇斂沒了,彎腰躬身的找了一會兒,在桌子肚裏找到了她。
蘇大夫吃掉了半個月餅加一個蛋黃,正心滿意足的舔手指,看樣子準備一鼓作氣再把另外半個也吃了。
顧歧蹲着打量她,覺得她這副精打細算的樣子很搞笑。
“人走啦?”蘇斂擡起眼睛說:“你好像是這裏的常客哎。”
“我不經常待在自己的殿裏,沒有小廚房。”為了跟蘇斂保持同一高度交流,顧歧幹脆席地而坐,背依靠着木櫃,長腿在狹窄的空間裏交疊:“有時候晚上餓了就來禦膳房偷東西吃。”
他擡手從一旁的簍子裏摸出了一個蘋果,又從袖子裏排出袖刀,那薄薄的利刃在他指間翻轉了一下,靈活而細致的削起皮來。
蘇斂微微有些詫異,那把袖刀沐浴着暖黃色的燈燭光澤,乖巧的削着蘋果,讓人難以想象它曾經削金斷鐵,殺人飲血。
顧歧慢慢的轉動着蘋果,削下的皮連貫,薄脆如紙,蘇斂有些好奇道:“你的刀法是誰教的?”
“我娘。”顧歧說。
“你娘?”蘇斂道:“你娘不是皇帝的妃子麽?”
“這沖突嗎?”
“倒也不沖突。”蘇斂撇撇嘴,顧歧削好了蘋果遞過來,蘇斂接過,“吭哧”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
“唔!”蘇斂兩眼放光,沖顧歧用力的點頭,擡手對着蘋果又戳又指,意思是好蘋果!
顧歧輕輕哼笑了一聲。
蘇斂風卷殘雲吃掉了一個蘋果,打了個飽嗝,神态滿足,她摸了摸脖子,凜然一震。
“顧歧。”她冷不防叫道,手腳并用的爬出桌子肚,湊到顧七殿下身邊,伸長了脖子。
“你做什麽?”顧歧身子後傾,警惕的避開她的呼吸。
上一次蘇斂露出這樣的表情,就是給他遞帕子求他帶自己進宮的時候。
“我有件事跟你說。”蘇斂目光炯炯,表情凝重:“你聽完了可不要生氣啊。”
顧歧“嗤”了一聲,翻目,對她的這些小滑頭表示不屑一顧。
“我把你的扳指抵給秦韞了。”蘇斂飛快的說。
顧歧慢慢的移過目光,看見蘇斂已經雙手抱頭狀:“我當時缺錢實在是被逼無奈而且你說過我可以當的啊呀你不要打我——我會盡快贖回來的!”
這是怎樣的求生欲讓她一口氣說完了這麽多的詞,顧歧想了下,那話好像還真是自己說的,心裏百味雜陳,除了無可奈何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只能悠長的嘆了一口氣:“哦。”
蘇斂松開防備,觀察了一下顧歧的反應,又道:“我說完了,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說嗎?”
顧歧冷淡的轉過臉:“無話可說。”
“慕容卓為什麽升官發財娶老婆了?”蘇斂不依不饒的湊過去:“你是不是把我的委托忘得一幹二淨了?”
顧歧猛地瞪大了眼,他沒料到還有這茬,不由得回頭,正對上蘇斂近在咫尺的臉。
鼻尖幾乎碰上了鼻尖,一時間呼吸交融,那種清苦卻芬芳的味道像一根長長的絨線,穿進了顧歧的腦髓,擾亂了他的心跳。
他腦袋裏閃過一瞬間的空白,在那種熟悉的酥麻感爬上尾椎骨之前,伸手推了一下蘇斂道:“說話就說話,離那麽近做什麽?”他胡亂的理了一下衣襟,目光游弋:“慕容卓被指了婚,跟喬侍郎家聯了姻,我也沒有料到這個。”
“所以呢?”蘇斂說。
顧歧一時間不知怎麽回答,他知道自己令蘇斂失望了,辜負了她的拳拳期待,打心底裏生出幾分無措,生怕蘇斂追問,糾纏,怕她露出更加難過的神情。
“我懂了。”蘇斂從一旁抽出一根清水蘿蔔,“咔擦”一口啃下去,洩憤似的冷笑:“他背景更硬了,更難搞了是不是?”
顧歧詫異的回望她,看她指點江山似的揮舞着那根蘿蔔,躍躍欲試:“幸虧我進宮了,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你洗了沒?”顧歧的表情有點扭曲。
“沒有。”
“不洗你就吃!”顧歧對她的嫌棄溢于言表,劈手奪過那根蘿蔔:“蘇斂你給我聽好了,你現在進了太醫院,行,我不會再把你怎麽樣,但是——”他說着說着,覺得這語氣不大合理,斟酌了少傾,改口道:“如果出了什麽事,記得去紫宸殿找我,找升平也可以,聽明白了嗎?”
“你把蘿蔔還我我就聽明白了。”蘇斂伸手。
顧歧:“你——”
到底誰求着誰啊?
“你別說,皇宮裏的蘿蔔都比外面的脆。”蘇斂抱着那根大蘿蔔啃的不亦樂乎:“七殿下,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麽脾胃那麽金貴了,就是被慣的。”
顧歧:“閉嘴,沒人把你當啞巴。”
兩個人出了禦膳房,天邊有微光升起,居然已經是拂曉了,蘇斂打了個呵欠,揮了揮袖子道別:“七殿下,你如果身體有什麽不爽快記得來找我,不要跟我客氣,我先回太醫院啦。”她晃晃悠悠走了兩步,忽然費解:“我好像忘了什麽事......”
顧歧站在原地沒動,一直目送着她,看她撓頭又撓頭,将一頭秀發撓的亂糟糟的,驟然間跳腳:“啊呀我把秦韞給忘了!!!!”
她咋咋呼呼蹦出秦韞的名字,顧歧抱臂發出一聲由衷的冷笑,看蘇斂“蹬蹬蹬”原路跑回來,昂首道:“花鯉渡橋怎麽走?”
“我覺得秦侍衛但凡有點腦子都不會在花鯉渡橋等一個晚上。”顧歧口氣涼薄的說。
“萬一呢?”蘇斂說。
“萬一也輪不到你去。”顧歧說:“你回太醫院吧,我讓升平去看看。”
“哦,那你記得讓升平公公幫我解釋!”蘇斂說:“我不是不想去!”
“我知道。”顧歧綻開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你不是不想去,你只是,忘了。”
“對對對,忘了。”蘇斂說:“那我走了啊!”
她火急火燎的又跑了,直到跑沒影了顧歧才轉身,他揚起唇角,看起來心情不錯。
“升平公公?”他說:“公公就公公吧。”
作者有話要說: 升平: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顧歧:輪到我發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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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撒完了,該走劇情了【】
像是過了個假國慶,改論文投論文,頭發一掉一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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