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新入庫的藥材用木箱或麻袋裝好, 一批一批的從馬車上卸下來, 需要按斤稱量的核對。
“你不是要積極表現麽?”那個名叫李韋的年輕太醫擡腳踢了一下面前的木箱, 笑嘻嘻道:“都給你搬下來了,剩下來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蘇太醫。”他陰陽怪氣的将最後三個字咬的極重。
蘇斂看了一眼堆成小山的貨物, 高處那幾個箱子晃一晃掉下來就能把她砸死, 面無表情道:“我一個人?”
“沒讓你一個人搬就不錯了。”李韋嬉皮笑臉的說:“怎麽?嬌氣啦?不肯啦?”
蘇斂:“呵呵。”
“這樣。”李韋搓了搓手,把臉湊過去:“你親我一下, 我就幫你, 怎麽樣?”
蘇斂提起衣袍, 将就着坐在木箱一角, 一臉費解的撐着膝蓋,像個年過古稀的老頭:“我說李韋, 你好歹也是李院判的侄子, 不至于吧。”
“什麽意思?”
“你沒見過女人哪?”
“你!”李韋漲紅了臉,猛地站直了氣急敗壞道:“你就在這兒呆着吧!好好的幹!記錯一筆帳!拿你是問!”他一揮手招呼道:“走啊, 咱們吃飯去。”
他一呼百應,男權群體似乎是着意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了,蘇斂扭頭,對着李韋的背影狠狠地龇了龇牙, 随後轉身, 屈膝彎腰的在小案跟前坐下,研磨舔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一個人稱量記錄收拾, 忙成一只陀螺,心無旁骛,李韋吃飽喝足回來,用一根牙簽剔牙,倚在門邊明知故問道:“還忙着呢?吃飯沒?”
蘇斂拿着一杆秤霍然轉身,李韋以為她要用稱打人,警惕的後退,蘇斂道:“曼陀羅草多了半斤,怎麽辦?”
“多了半斤?”李韋說:“那些賣藥的只會缺斤少兩,平白無故多半斤?怎麽可能啊!”
蘇斂欠身:“不信你來查查。”
李韋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藥櫃,新舊相混,蘇斂一瓢一瓢稱了幾十遭才稱完,他有點望而生畏,擺手道:“用不着,你肯定算錯了,女人做事就是欠嚴謹,這次我姑且原諒你,下次給我注意點聽見沒!”
蘇斂指着自己滿臉的莫名其妙,李韋大搖大擺的走了,邊走邊嘀咕:“少也就算了,多了還要計較,這是好事兒啊,真是一點都不懂得變通,死腦筋!”
外面天色漆黑,臨近宮門下鑰,蘇斂琢磨着今晚是走不了了,她點了一盞油燈,出去打水洗了把臉,坐下來沉下心啃這根硬骨頭。
更漏聲斷,月過中天,蘇斂用力關上了最後一籠抽屜,收拾了一下筆墨和稱,從櫃子上頭翻出一張草席,抖掉灰塵,鋪在狹隘有限的地面上,搬了本厚厚的醫典擱在一端為枕,和衣而卧。
燈火搖曳,忽明忽暗,深秋的寒意在夜間幾乎像是成了精似的,能穿透重衣,蘇斂閉了一會兒眼,凍得睡不着,耳畔幾能聽清窗外風聲呼嘯,她心裏有點不踏實,不得已爬起來,抄着手去關窗鎖門。
一道影子打着折飛快的從門外閃過。
蘇斂渾身一怔,汗毛林立,她貓着腰從一旁抓了掃帚靠過去,忽然聽頭頂上有人用氣聲喊:“蘇斂。”
這一聲出,蘇斂松了口氣,丢下掃帚,扒着窗沿笑道:“秦韞,你要吓死我啊!”
“我就知道你沒走。”秦韞小聲說:“他們是不是刁難你了?”
“算不上刁難,算考驗吧。”蘇斂很看得開:“你還好嗎?”
“我好的很,跟着禦前的人混啦。”秦韞說:“今天還見到了皇上。”
“好厲害啊。”
“不厲害,我心裏怕得很,一直沒敢擡頭看。”秦韞說:“你吃飯沒?我們今天值夜一人發了一包酥油餅,我吃不了太油的,就給你帶來啦!”
不提還好,一提蘇斂感到饑腸辘辘,她剛要回應,忽然遠處傳來繁雜的腳步聲,秦韞道:“有人來了,我先走,待會兒咱們花鯉渡橋見!”
“花,花什麽?”蘇斂一頭霧水,還未來得及追問,秦韞已經一溜煙跑了。
***
顧歧有心事,翻來覆去睡不着,他換好衣服走出寝殿,看見升平在打盹兒,不忍喚醒,便放輕了腳步,自行出門。
月色如水,他踽踽獨行,涼風拂面,顧歧回想着這麽久以來發生的事,了無頭緒,竟然感到有些挫敗。
他拐過一道宮闱,忽然看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扶着牆,伸頭伸腦的穿過樹蔭。
顧歧一陣錯愕,狠狠地甩了一下頭,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用扇子用力敲了一下頭,閉眼再睜,那人影居然膽大包天的朝自己的方向沖了過來。
蘇斂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她從一個牆角鑽到另一個牆角,躲在陰影裏生怕被人發現,這會兒她要穿過一條寬敞明亮的路,左顧右盼生怕從路兩端突然竄出人來抓她個現行,她踮着腳尖一陣小跑,埋頭紮進了暗處,這才撫着胸口長舒一口氣。
她眼光下垂,不知怎麽的看見腳下那片陰影擴大了,蘇斂愣了一下,聽頭頂一人陰恻恻道:“好久不見啊。”
蘇斂倒吸一口涼氣,心底像有一百只土撥鼠同時被踩着尾巴,歇斯底裏的尖叫,這驚悚的感覺不亞于見鬼,她腿一軟“蹬蹬”倒退了兩步,猛地撞到了朱紅色的圍牆上。
顧歧俯身一掌拍在牆頭,高大的身形和圍牆連成一片,形成了一個晦暗的囚籠,背着光的面孔有一種陰郁的美感,貼的極近,蘇斂所有的反應湧到喉嚨口,被她“咕咚”一口唾沫統統咽了回去。
“好,好巧啊.....”她咧嘴道:“真的是.......太巧了吧!”她感覺自己笑得比哭還難看。
“蘇大夫長本事了。”顧歧眸光上下一掃,皮笑肉不笑:“進太醫院了啊。”
“托您的洪福。”蘇斂提起所有的求生欲,絞盡腦汁擠出這麽一句。
顧歧目光掠過她空蕩蕩的領口,眼角劇烈的一跳,口氣卻越發溫柔了:“這麽晚了,蘇大夫要去哪兒啊?”
他沒計較自己進宮的事,蘇斂有些意外,原本還以為被顧歧發現會直接把她裝進恭桶車運送出宮呢!她在心裏悄咪咪松了一口氣,嘿嘿嘿賠笑道:“去找人哪!”
找人。
顧歧微笑:“找誰啊?宮裏我熟,我給你指路啊。”
“好啊好啊!”蘇大夫愣頭青似的拍手:“秦韞約我去花鯉渡橋,你給我指個方向呗!”
顧歧:“.......”
蘇斂拍手的動作一點一點的慢吞下去,她感覺到殺氣了,就是好像有點兒晚,她一縮脖子準備從顧歧的胳膊底下鑽過去:“我還是自己去找吧拜拜了您哪!!”
下一刻她就被暴怒的顧歧攥着手腕狠狠地扯了回來,死死的頂在牆上,顧七殿下妖冶的冷笑道:“私會侍衛,可以啊蘇斂,你當自己屬貓的是嗎?有九條命,所以膽子特別的大!”
“私你個頭啊!沒秦韞我都進不了宮好嗎!我們是戰友!戰友你懂嗎!”蘇斂被摁在牆上動彈不得,渾身難受:“你把腿拿開別頂我啊喂!”
顧歧已然被氣昏了頭,他一想到那個扳指,胸腔裏就如烈火烹油一般難忍,連他自己都沒有準備好就被盡數奉出來的拳拳心意竟然被人棄如敝履,他笑容冷冽,竟然有了幾分嗜血的味道:“你就這麽想留在宮裏是嗎?好啊,我告訴你,不用姓秦的幫忙,我可以讓你正大光明的留在宮裏。”
“啊?”蘇斂一愣,下一刻顧歧就咬向了她的脖子,蘇斂倒吸了一口涼氣,使勁推搡他:“顧歧你瘋啦!疼啊疼!!”
她的掙紮被輕易制住,顧歧方在她細膩的頸子上留下一個微微潮濕的紅印,猝然聽見“咕嚕”一聲。
如狼似虎殺氣騰騰的顧七殿下差臨門一腳,剎住了。
他驀地松開了蘇斂,奇跡般的冷靜了下去,皺眉道:“你沒吃飯?”
蘇斂一手捂着脖子,悲憤交加道:“是啊!!我餓死了,秦韞給我帶了酥油餅,我要去吃餅!”
“給你個餅你就跟他走了?”顧歧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傻子,氣的叉腰在原地轉了半圈,還是難以置信:“你腦袋壞掉了?”
“我餓了吃餅......有錯嗎?”蘇斂目瞪口呆:“你做什麽又罵我!”頓了頓,她擡手指着顧歧憤怒道:“我知道了,你就是看不起我!皇宮是你家,你覺得自己特別尊貴,覺得我不配踏入皇宮!髒了你家的一磚一瓦,顧歧你就是個勢利眼!毒舌的勢利眼!”
蘇大夫倒打一耙的本事簡直是令人嘆為觀止,顧歧怒極反笑,舉着扇子顫巍巍指着她:“我?你說我?”
“說你怎麽了!”蘇斂一手捂着脖子,心有餘悸:“還咬人,你幼稚不幼稚!”
“......”顧歧面無表情的轉身,對着天深深地做了一個吐納,有如老僧入定,回過頭來微笑:“蘇斂,你有空摸一摸自己的腦袋。”
“?”蘇斂茫然瞪眼。
“看看是不是少開了一竅!”顧歧咬牙切齒:“酥油餅。”他将這三個字嚼碎在嘴裏,發出了一聲蘇斂極為熟知的哼笑:“在我看來,人是不吃這種東西的。”
蘇斂:“.......你該不會又要發表你的‘有毒論’了吧。”
“來,我告訴你人應該吃什麽。”顧歧一步上前抓住蘇斂的手腕,不容置喙的拖走:“等你吃飽有勁兒了,我們再來好好算賬。”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我覺得顧七殿下可能會變成史上最短命的男主。
蘇斂:為毛?
顧歧:你心裏沒數?
秦韞:你們是不是忘了花鯉橋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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