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蓋了準入印的衆人擇日入宮。
秦韞約了蘇斂同行, 進宮後衆人按預報名的職位分途異地, 不得已只好道了別。
顧歧這兩天有點兒發愁, 他先前掖着慕容泰安買官的收據條,令升平去找了一趟刑部的朱尚書, 旁敲側擊的問了問關于買賣官員的懲處方式, 還沒問到正主身上, 朱尚書就開始裝傻了,“嗯嗯啊啊”左顧而言他, 升平無功而返, 顧歧心想多虧了五哥提醒, 否則貿然将證據送出, 怕是石沉大海了。
走在半路,郎喜從天而降, 滿臉堆笑的行了個禮:“七殿下, 皇上有請。”
顧歧道:“怎麽是郎總管來請?明川小公公呢?”
“哎喲,那小子, 奴才讓他歷練歷練,就讓他試着單獨伺候皇上。”郎喜在前面引路,笑呵呵道:“七殿下很關照明川,奴才替明川謝謝七殿下。”
顧歧搖扇道:“郎總管為什麽會挑明川做徒弟?”
“說來慚愧。”郎喜嘆息道:“奴才帶徒弟是為了養老, 得挑個心腸好的, 做人踏實的,那一肚子壞水指望踩着奴才往上爬的,就算機靈破天了奴才也不能帶啊您說是不是。”
“郎總管挑人的眼光上佳。”顧歧淺笑道。
金色的陽光自軒窗撒入, 将禦書房裏烘的暖洋洋的,皇帝的書案一角擺着一盤新烤的甜栗子,殼兒像是刷了棕色的漆,各個飽滿色醇,噴香噴香的,可皇帝忙着看奏折一直沒動。明川手裏握了個小鉗子侍奉在旁,表情緊繃,他頭一回單獨伺候皇帝。忐忑的緊,猶猶豫豫道:“陛下,要不要奴才給您剝幾個栗子嘗嘗?”
“不用。”皇帝頭也沒擡道。
明川像個鹌鹑似的縮了縮脖子,搖身變回了悶葫蘆,他急促的站在牆角,心裏頭在一個勁的哀嚎。
好慌,我好慌,師父怎麽還不回來!七殿下怎麽那麽難找啊!
“你手裏的那個是剝栗子用的?”皇帝忽然發問。
“哎?”明川低頭瞧了瞧,渾身一凜:“回陛下,應該是的!”
“唔。”皇帝看起來興致缺缺。
許久,養心殿的門簾被撩開,顧歧跟郎喜一前一後的進來了。
明川求救似的看向郎喜,被郎喜狠狠地瞪了一眼回來,只得苦巴巴的垂下頭,郎喜打了個千兒轉頭笑道:“陛下,七殿下來看您啦!”
“坐。”皇帝連個正眼也無,随意道:“這兒有栗子,禦膳房新烤的山東甜栗。”
顧歧:“兒臣不吃栗子。”
“誰讓你吃了?”皇帝輕飄飄翻一頁,面無他色:“剝給朕吃,朕要吃。”
顧歧:“......”
郎喜:“......”
明川左顧右盼:“???”
顧歧似乎理解的很艱難:“父皇,您特意把兒臣招來,就是為了......給您剝栗子?”
“你有意見?”
“沒有。”
“剝吧。”
顧歧:“......”
明川觑着顧歧的臉色,抖抖索索的把小鉗子遞過去,顧歧接過那鉗子從盤裏摸出一個栗子,擺弄了半晌,“啪”的将鉗子拍在手邊的小幾上,忍無可忍道:“這是核桃鉗子!”
明川大驚,“撲通一聲跪下,剛要謝罪,皇帝已經一丢手裏公文,仰身靠在椅背上大笑了起來。
他笑聲渾厚,整個屋頂都在震似的,凝滞的空氣卻因此而松動,明川呆若木雞的跪在那兒,不知道到底是謝罪呢還是不謝罪,顧歧黑着臉一語不發,唯獨郎喜看穿了一切,擡手把明川撈起來,退出去。
“您有那麽多妃子,各個心靈手巧。”顧歧說:“偏讓兒臣給您剝栗子,您也不怕吃一嘴毛?”
“剝不幹淨的你也敢給朕吃?”皇帝哼道:“不孝順的東西,中秋夜宴不告而別朕還沒跟你算賬,讓你剝兩個栗子你還頗有微詞?”
“兒臣不敢。”顧歧說,他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徒手捏開一個甜栗,脆殼兒裂開發出爽利的動靜,這栗子成色極好,殼肉分開,黃燦燦塗了蜜一般,顧歧手指翻飛靈活,很快就剝了十來個。
皇帝放下奏折便再沒拿起來,歪着頭饒有興趣的看着他,似乎十分享受這強求來的父子天倫之樂,良久道:“你當真不想做朕的太子?”
“不想。”顧歧起身,擡手掃開堆積如山的奏折,将剝好的栗子推到皇帝跟前。
“你不想,總該有人想。”皇帝取了一枚丢進嘴裏:“父皇總有一天會老,不能沒有人來繼承這個國家,老七,你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顧歧剛想說“沒有”,卻生生忍住了,皇帝一枚接着一枚的吃着栗子,看穿了他似的搖頭道:“你當然不會想。”
顧歧的心裏一片沁涼,他聽出了皇帝的潛臺詞。
他翕動嘴唇,很想問一句,如若是這樣,您只生一個顧行湛不就好了嗎?為什麽要生下我,生下五哥?
皇帝一直都是這樣,萬事以國為先,甚至可以犧牲親人和自己,他可以生許多兒子,看他們相互争鬥,留下最厲害的那個,接管泱泱大周,他是一個明君,但決計不是一個好的父親和丈夫。
顧歧劈手奪過了皇帝面前的栗子,淡聲道:“栗子吃多了滞食,父皇還是注意些吧。”
皇帝沒有動怒,反倒微微揚唇:“老七,朕會一直縱容你、信任你,朕也許會被你激怒,但一定不會要你的性命。”
“因為我母妃麽?”顧歧覺得有點兒嘲諷。
皇帝搖頭:“不,因為朕知道你是宮裏最後的也是唯一的真實。”
顧歧笑了笑:“是嗎?但願父皇不會看錯。”
皇帝一撐扶手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朕坐的累了,咱們出去走走。”
顧歧輕輕嘆了口氣,便随着皇帝出去了。
“今天宮裏新招了一批侍衛。”皇帝似乎心情不錯,負手漫步道:“喏你看。”
顧歧放眼看去,由禦前侍衛帶領着幾個穿着稍簡的年輕人走來,隊列整齊,佩刀,循規蹈矩。
“參見陛下,七殿下。”
“起來吧。”皇帝擡了擡下颌,對禦前侍衛道:“仲林,這幾個都是百裏挑一的人尖哪,好好帶。”
“臣遵旨。”仲林颔首:“一定力保皇宮安寧。”
皇帝挨個打量過去,忽然,他目光微凝,伸手在顧歧面前一招:“老七。”
顧歧正心不在焉,被招呼了一聲,極敷衍的湊過去,眸光一轉,他看見了隊伍中的秦韞。
如果說秦韞的出現只能讓他稍稍瞪大平日裏慵懶半睜的桃花兒眼,那麽秦韞脖子上的東西就足以讓顧歧駭然變色了。
仿佛被當空敲了一棍,驚怒在他的頭顱裏盤旋,嗡鳴成片,險些聽不見皇帝的聲音,他做了幾次深呼吸,聽皇帝低聲道:“奇了怪了,你覺不覺得他脖子上戴着的那個像你母妃的陪嫁,就是你丢掉的那個,哎?你之前一直沒給我細說,那麽重要的東西究竟是怎麽丢的?”
顧歧的嘴角用力抿作一線,微微發白,勉強不讓自己看起來那麽的咬牙切齒,理智到底占了上風,他平聲道:“父皇認錯了,我之前在花鯉渡橋賞魚的時候掉進去,恰好被魚給吞了,怎麽可能是這個。”
“是麽?”皇帝啧了一聲:“想來朕是太過思念,罷了,也不能為了個扳指去剖殺錦鯉,可惜。”
顧歧僵硬的扯了一下嘴角,心底亂作一團,千絲萬縷的猜想和念頭齊齊湧上來,令他震驚有餘惱火更甚,恨不得插根翅膀飛出宮牆,去把某位沒心沒肺的小碎催揪出來揍一頓。
蘇斂,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此時此刻,蘇斂在太醫院裏,像個猴兒似的被衆人圍觀了又圍觀,一同來的人都已經換上了嶄新的官服,一個個改頭換面樂不可支,嘻嘻哈哈的打鬧。
不止一個人對蘇斂發出了取笑:“小姑娘,你是來挑夫君的嗎?我們都可以哦!考慮一下呗,找到婆家你就可以走人了哈哈哈哈!”
蘇斂不知第多少次把摟在肩頭的手給拍開,她認真的往李院判面前走了兩步說:“院判,給我找身衣裳吧!我是來學習的,不是來搞笑的!”
李院判一直沒出聲,悠悠的摸着羊角胡子,一旁有個不知輕重的年輕太醫靠過去打趣兒道:“李老,咱們這兒哪有女醫官的衣裳啊,給她送西三所去得了,西三所肯定缺洗衣服的宮女兒。”
“邊兒去!”李院判喝了一聲,神色肅然,倒叫那自以為幽默的年輕太醫讪讪然,不敢造次。
蘇斂目不轉睛的與李同芳對視,目光裏充斥着無形的堅定和誠懇,半晌李同芳道:“你等會兒。”說完,他轉身進了裏屋。
過了半刻,他捧着一身略舊的深藍色衣袍回來。
“沒料到太醫院還會再有女醫官。”李同芳似乎有些感慨:“所以從來沒做過新的,只有這一件舊的,你若是不嫌棄,就将就着穿穿,反正咱們這裏也不是什麽要漂亮的去處。”
蘇斂大喜過望,忙接過:“不嫌棄,不嫌棄的!多謝李院判!多謝!”
“只是你穿上這身官服,就沒人會把你當姑娘看待,該幹的活該輪的值都會一應給你排上。”李同芳撚須道:“是繼續讓他們取笑,還是讓他們刮目相看,全看你自己。”
蘇斂抱緊了那一身略硬的紗制衣袍,用力的點點頭。
李院判沒有再繼續同她寒暄,蘇斂将衣袍換上,對着鏡子整理衣擺,衣裳有些褶皺,卻還合身,鏡子裏的少女五官明媚,端莊,深色的衣料襯得她膚色白皙,氣質沉靜,倒有幾分女官的樣子了,她用一根素色的簪子将頭發盤起,慢慢的帶上了紗制的官帽。
“蘇斂!來庫房登記藥材!”外面有人喊道:“第一天來就想偷懶嗎?我告訴你,就算你是個女的,也沒人寵着你!”
蘇斂瞬間破功,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寬大袖子狠狠地捋上去,頃刻間進入狀态:“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歧:剛被當爹的氣完又被媳婦兒氣,不行了,氣的不能fu吸了。
蘇斂:為什麽感覺脊梁骨那兒竄涼風?
啊我拖了夾子的後腿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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