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顧盈額際一片血色,他似乎是急着轉動輪椅出含涼殿,從稍有坡度的石階上滾了下去。若非白子楚前來找他,怕是要耽擱不知多久。
出了這等的大事,再有心的人也不敢提聯裔之事,皇帝看起來心事重重,撥了太醫侍奉,賞了名貴藥材,許是近鄉情怯,草草在門外掃了一眼顧盈便離去了。
顧歧對此并不意外,他送走了眼淚汪汪的白子楚,屏退了下人,便守在顧盈的床畔。
更深露重時,悲恸與憤怒交織,雜糅在夢境裏,終究是憤怒占了上風,令顧盈生生驚醒了過來。
顧盈的臉色白的駭人,顱腦撞擊傷産生一陣陣的鈍痛,将他逼的無從躲藏,冷汗沁出,他如一條瀕死的魚般挺起上半身,顧歧坐在一旁似是料到,伸出手臂,顧盈死死的攥住了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青筋突兀,吐字乏力,沙啞,卻字字都如同經過唇齒的砥砺:“我已經答應了他們,我答應了他們!他們為什麽還要動我母妃,為什麽!!!!”
這張面孔從前溫婉、和煦,此時清瘦又因怨怼而脫了相,顧歧任由他在手腕上攥出青紫,歇斯底裏的呼喊,良久才輕聲道:“五哥,不能坐以待斃。”
他的話語像一根冰涼的細針,穿透了顧盈混沌的思緒,顧盈驀地摔進了軟枕之中,急促而劇烈的呼吸着。
“我該怎麽辦?”他空洞的平視着前方:“要怎麽辦......”
“留在周朝皇宮裏才能有來日。”顧歧反握住他的手,望着角落裏的輪椅,眼神冰冷而堅定:“五哥,我不會讓你去聯裔的。”
***
吞雲國使者自一朝拜後,在長安駐紮已半月有餘,使者向皇帝提出會面,特意提議讓衆皇子也參加。
皇帝在養心殿對皇後說起此事,适逢顧歧前來請安,顧歧最近請安格外積極,皇帝也由着他,顧歧聚精會神的把玩着皇帝架子上收藏的幾個古董花瓶,半點沒有要走的意思,皇後沒辦法,只好斟字酌句的與皇帝說話。
顧歧冷不丁道:“說是觐見天子,實則為了相看皇子,父皇竟也同意,世風日下啊——”
皇帝眉梢一揚,喝道:“你陰陽怪氣的又在評論什麽?”
顧歧屈指對着一只細頸花瓶兒扣了扣,渾不在意的聽着聲響,口中卻道:“兒臣在替父皇抱不平,不管聯姻還是聯裔,我周朝已經是給了他們吞雲小國莫大的臉面,他們還想挑選,實在是得寸進尺。”
皇帝嫌棄的伸手指着他:“你把朕的花瓶放下,玩兒別的去!那個朕最喜歡!”
顧歧撇撇嘴,戀戀不舍的把那花瓶放下,轉身聽皇後酸溜溜道:“七殿下還像個小孩子似的,不喜歡拘束着參加這些大場面,可見陛下多溺愛了。”
“兒臣是不喜歡,就像大朝會一樣。”顧歧絲毫不介意她翻舊賬。
“可你也要為你父皇想一想。”皇後貌似語重心長。
“母後,兒臣在為您考慮。”顧歧道:“放眼看數位皇兄,數大哥二哥最出衆,表裏具備,吞雲國萬一一眼相中了二哥,二哥又要當榮王又要當藩王,怕是分身乏術。”
皇後的臉色瞬間一僵。
顧歧不知從哪兒的箱底又翻出了一只扳指,對着光看了半天了,扭頭道:“父皇,這個兒臣喜歡,送給兒臣如何?”
皇帝眸光微微一動,隐約有些眷戀不舍,口中道:“朕賞你的東西還少嗎?貪得無厭的東西,連個扳指也要讨走?羊脂玉的那個呢?”
“送......”顧歧道:“不小心丢了,覺得心裏頭連個寄托也沒了,怪難受的。”
皇帝無聲的嘆了口氣,揮手道:“想拿就拿去吧,拿了趕緊走人,這種假惺惺的請安以後就免了吧!”
顧歧狡黠的挑唇一笑,拱手道:“謝父皇恩典。”便退出了養心殿。
他攥着那只墨玉髓的扳指,心頭跳動,這只扳指和那只羊脂玉的原是一對,一是聘禮,二是嫁妝,算得上是皇帝與霜妃之間定情之物。皇帝割愛時的神色他瞧在眼裏,不似有假。
他擡起頭,望着天邊的雲,風過雲散,是真實存在的卻也是易變的,君心亦是,他還是不能全然諒解。
不出顧歧所料,吞雲國提出的會面要求被皇帝委婉的拒絕,只說擇日單獨設宴款待,拒絕的同時,皇帝亦答應五日內會給出一個答複。
而當天晚上,吞雲國駐紮的客棧內便迎來了一個人,自稱是周朝來使,積極進言,勸吞雲國務必向皇帝征要五皇子顧盈聯裔,列舉樁樁件件聯裔之好處,說的頭頭是道。
吞雲國使者連連點頭,深以為然,二人相談甚歡,子時的梆子敲過了,那位周朝來使才道別。
門一關,笑容滿面的吞雲國使者頓時垮下了嘴角,一旁小仆奇怪道:“來使,有什麽不對嗎?”
“他太殷勤了。”使者道:“按理說,不論是聯姻還是聯裔都是動周朝皇帝的心頭肉,他不阻攔拒絕便罷了,斷沒有催着的道理。”
“是了,咱們要求見一見諸位皇子,周朝皇帝都不讓,也不知有什麽可見不得人的。”小仆道:“那他說的都是假話嗎?”
“他有一句話說的沒錯。”使者悠悠道:“為什麽我們不自己做選擇,偏要等周朝皇帝呢?”他動手敲了敲桌案:“後兒個周朝皇帝設宴,着意派人去那位五皇子顧盈的居所裏探一探,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等五日之期截止,吞雲來使忽然變了主意,執意要求迎娶長公主回國,态度極其強硬。
太後聞得消息方寸大亂,連忙攜着煙佩去養心殿,可到養心殿跟前連皇帝的面也沒見着,郎喜滿臉寫着無可奈何:“太後娘娘,您也別為難陛下,這若是陛下能選擇也便罷了,可吞雲來使就是不要咱們的皇子,陛下也不能強塞給他呀!”
太後又氣又急,眼前發暈:“區區一個邊陲小國,怎敢如此膽大妄為,就不怕我泱泱周朝舉兵攻堅嗎!”
背後一人走上來,有氣無力的笑道:“皇祖母,您話說的容易,出兵得有良将,您瞧瞧那邊。”
太後回眸,正看見白發蒼蒼的義勇公被白子楚攙扶着走來,顧歧啞聲道:“将臣一門青黃不接,誰去打?國庫不裕,如何打?”
太後的面容抽搐,她看也不看顧歧,憤然離去。
白子楚扶着義勇公對着匆匆離開的太後行了一禮,便走到顧歧跟前,她微微詫異道:“七殿下怎麽了?臉色如此糟糕?”
顧歧咳了兩聲,頸子末端還有些未褪的紅疹,他擺了擺手道:“風寒,不打緊。”他颔首道:“義勇公好。”
義勇公年紀雖大,精神還不錯,盯着顧歧瞧了一會兒,關切道:“七殿下,您這是藓,老朽以前見過,疹子未全退,還要注意休息才是。”
顧歧道:“多謝義勇公提點。”他又止不住的咳了兩聲,眉頭不适的蹙起,便拱拱手道:“替我向父皇請安,我先告辭了。”
目送他遠去,白子楚好奇道:“爺爺,什麽是藓?”
“有人生來就吃不得一些食物,碰不得一些東西。”義勇公道:“否則就會渾身發疹,腫脹,呼吸困難,重則危及生命,以前行軍的時候,許多人對野外的草植生藓,咱們還一度以為是什麽疫病呢!”
“原來是這樣。”白子楚恍然。
義勇公笑道:“這位就是你心儀的顧盈哥哥?”
“不,不是。”白子楚搖頭笑道:“顧盈哥哥比他年長些,不過兩人身形有些相像,也難怪爺爺認錯。”
“果真一提起這個你就如數家珍。”義勇公豁然一笑,扶着孫女兒的手跨進了養心殿。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老七下的這盤棋小天使們看懂了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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