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二戰戰兢兢的叩門,叩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開,他一擡頭,看見是那位年輕公子,這公子生的俊朗出挑,就是看起來不大好親近,此刻正在着意整理着上半身皺巴巴的衣衫。
小二腦袋裏閃過大段大段不可描述的畫面,“咕咚”一聲吞了一口唾沫。
“都有什麽菜?”顧歧撣了撣前襟問。
“回客官,有西湖醋魚,冰糖溜肥腸,花椒雞,韭菜炒蘆筍。”小二嘚吧嘚吧報的順溜。
顧歧瞅着菜色,眉頭慢慢收攏,最終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啪”門又關上,小二失魂落魄的走下來,同伴問:“怎麽啦?”
“我感覺我像是被寬恕了。”小二心有餘悸的說:“那位公子的表情.......好像我送上去的不是飯菜而是□□。”
蘇斂抱膝坐在床上,帕子夾住鼻兩側,“噗呲”呼氣。
顧歧将飯菜擺盤,抽空掀了她一眼:“帕子不用還我了。”
蘇斂還有點吐氣不勻,甕聲甕氣道:“你怎麽跑出來了?”
“不然呢?”顧歧說:“你還指望我八擡大轎高頭駿馬的來迎接你?哦,那就不是迎接,是迎娶了。”他皮笑肉不笑:“醒醒吧別做夢了。”
蘇斂被他繞的有點神志不清,半晌才急道:“誰要你迎娶了,你不是還有傷嗎?”
“是有傷,但還過得去。”顧歧說:“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區別。”
“什麽區別?”
“我是一個健壯的男人。”顧歧說:“而你是個脆弱又不堪一擊的小姑娘。”他招了招手,笑的非常僞善:“小姑娘,來吃飯了。”
眼淚鼻涕未幹的蘇斂此時腦子裏大概都是水,警惕性和戰鬥力極弱,居然應聲過去了,她懵懂的坐在桌邊,被顧歧塞了一雙筷子在手裏。
“自己吃。”顧歧說。
蘇斂“喔”了一聲,埋頭扒飯,顯然也是餓狠了,她狼吞虎咽了一番,小聲道:“你也吃啊。”
“我不餓。”顧歧說。
“怎麽會不餓。”蘇斂有樣學樣給他遞筷子:“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顧歧說:“我怕中毒。”
蘇斂:“?????”
顧歧斜眼,用他那金貴扇子指了指西湖醋魚,嫌棄道:“看看,內髒都沒剃幹淨。”指着那冰糖溜肥腸說:“這個部位你确定能拿來做食材?”指着花椒雞道:“花椒雞,叫花雞,名字不吉利。”又指着那唯一的一盤素菜道:“韭菜跟蘆筍放一起炒,我完全可以懷疑他廚房走水,燒的只剩這兩個食材了。”
蘇斂聽完他一通振振有詞的謬論,面無表情的吃了一大口飯:“反正吃不死人。”
顧歧道:“你皮糙肉厚當然不怕,我脾胃金貴着呢。”
蘇斂吊起眼睛看他,半晌她騰出手抓住了顧歧的手腕,擱在桌子上。
顧歧:“?”
“號脈。”蘇斂含着筷子說。
她三根手指輕輕地落在腕脈上,像是觸上了心裏的一根弦,撥動,有樂聲潺潺。
顧歧目光一凝。
少女的指尖纖細,圓潤,透明的指甲下面是淡淡的粉色,在他的印象裏,宮中的女人無不是豆蔻染指,豔麗繁複,肌膚成日用香粉覆蓋,以求欺霜賽雪的白皙,幾乎看不出他們本來的膚色。
如果說那些女人是雕琢彩繪的成品,那這個少女應是返璞歸真的玉胚。
蘇斂收回手道:“傷口我看看。”
顧歧下意識的與她拉開距離:“你不要得寸進尺。”
蘇斂:“我總要知道有沒有感染吧,傷口包紮完要按時換藥的。”
顧歧:“不勞煩。”
蘇斂費解的看着他,好像在脫衣服這件事上顧歧有獨特的執念,半晌她說:“你一個大男人有什麽好害臊的,該看的我都看過了,還怕看第二次嗎?”
顧歧耳根悄無聲息的紅了一片,他微微着惱道:“有一次還想有第二次?你這個小姑娘究竟知不知道男女大防四個字怎麽寫?”
“我要對你負責的。”蘇斂丢下飯碗認真道:“七殿下。”
升平摸到這家偏僻客棧費了好些功夫,他怎麽也沒想到主子會選這麽一個平平無奇的破棧子入住。
一進客棧就看見一群小二齊聚一處,腦袋對着腦袋,竊竊私語。
升平納悶,稍加詢問,那幾個小二滿臉促狹的朝樓上指了指,升平便摸了過去。
剛走到門前,從屋子裏傳出一聲悠遠綿長的嬌【】息,瞬間讓升平石化當場。
“嗯啊~~~”
“哦~~~~~”
“相公~~~~啊~~~~”
“怎麽這麽深哪——”
顧歧裸着精幹的上半身,舉臂趴在椅子背上,露出側胸壁上的那條切割傷,傷口周圍的皮膚紅腫,甚至将細細一條傷口撐得有些變形。
蘇斂對眼前這尤物似的肉體熟視無睹,像在集市上挑肉似的捏捏摁摁,幾次搞得顧歧差點發作,蘇斂摸着手下有波動感,心裏估摸着是化膿了,問樓下借了剪刀幹淨布料,又買了一壇酒,準備切開排膿。
手頭沒有麻沸散包,顧歧本人還非常的清醒,蘇斂想了又想,就想出了這麽個絕妙的馊主意。
她叫第一聲的時候顧歧差點沒從椅子上翻下去。
“你鬼叫什麽?!”顧歧耳根處的緋紅開閘似的一路蔓延到臉頰,棺材臉上難得一見的露出了驚恐扭曲的表情。
“古有關羽下棋時刮骨療毒。”蘇斂振振有詞說:“這叫轉移注意力!”
“轉移到哪裏去?!”
“你說轉移到哪裏去?”蘇斂沒好氣道:“少羅裏吧嗦的,好好享受!”
“享受?聽你鬼叫?”
“什麽鬼叫,我叫的明明那麽好聽!”蘇斂大怒:“以前我家牆沒填磚之前,隔壁經常這麽叫的!”
“......”顧歧呼吸急促。
“你想象一下啊!”蘇斂耐着性子,誠懇道:“一個絕世美人,在你面前衣衫不整,玉體橫陳——”她雙臂張開,抑揚頓挫,努力渲染氣氛。
“絕世美人?”顧歧發出不屑一顧的嘲笑,把蘇大夫努力刻畫的虛拟形象一腳踢爆:“抱歉,超出我能力範圍了,況且我又不瞎。”
“哎喲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難伺候啊!”蘇斂暴躁起來,一把摁住顧歧的後頸,像個屠宰獵物的屠夫:“你愛聽不聽!疼死你拉倒!我不管我要下刀了!”
刀挑開皮膚肌理,顧歧咬了一下牙,結實的肌肉緊繃起來,下一刻,他聽到蘇斂又在輕輕的呻【吟了,時而小小的尖叫,時而低喘,少女的嗓音像一泓甘泉,清甜動人,又像某種柔軟乖巧的動物,在懷裏毫無防備的舒展開身體,等着愛撫和親熱。
手上的動作卻是截然不同的麻利和果斷。
顧歧蒙了一下,腦袋像是被浸沒在一汪滾燙的沸水裏,霧蒙蒙一片,深處藏着許多旖旎不可言說的畫面,痛楚被弱化,但是另外一種酥麻酸脹的欲望冒了頭,開始一點點的漸漸蠶食着他的防線。
烈酒清洗傷口後,蘇斂手腳利索的給他重新包紮好,對自己的手藝甚是滿意。
“好了好了。”她一邊浣手一邊說:“從現在開始每隔兩天換一次藥,你們宮裏都有太醫吧,千萬不能偷懶。”
顧歧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出這麽多汗哪?”蘇斂關切道:“要不要我讓人燒熱水伺候你洗澡啊!”
顧歧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破方法毫無用處,以後不準再拿到別人跟前顯擺了。”
門外,升平試探性的敲響了門:“主子,你們結束了嗎?”
蘇斂坐在桌邊繼續吃她沒吃完的飯,升平和顧歧兩人坐在另一端。
“自己人,沒事,說吧。”顧歧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似有些坐立難安,口氣勉強還說的過去。升平聞得“自己人”三個字,又瞄了一眼主子刻意交疊遮掩的腿,心想自己大概還是出聲出早了。
顧歧看似鎮定的與升平确認了一下肖再林父女的安全,又令分別去杏林堂和慕容府善後,送走了升平,蘇斂道:“你這個皇子不在宮裏頭待着享清福,成天蕩在外面是怎麽回事?”
顧歧一仰頭烈酒入喉,借酒意消火,狠狠道:“那麽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不問你會覺得我不動腦子,我問你又覺得我多嘴,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難伺候啊!”蘇斂說:“還有,你不娶肖小姐了?”
“誰跟你說我要娶她?”
蘇斂鹌鹑似的縮了縮脖子:“沒人跟我說。”她默了半刻又忍不住道:“是誰要殺你?”
“我也不知道。”
“我記得那天他說他是未來太子的人。”蘇斂說:“誰是太子?”
“我父皇春秋正盛,從沒想過立太子。”
蘇斂翻目思考,忽而醒悟:“豈不是要殺你的人是你的兄弟?”
顧歧點點頭。
蘇斂看他的眼神瞬間多了幾分同情:“你我還真是同病相憐。”
“怎麽個同病相憐?”
“幫着慕容卓害我的是我親娘。”蘇斂說:“想着法殺你的是你的兄弟,這是什麽世道。”
“這麽一想心裏是不是好受多了?”顧歧微微一笑。
“也沒有。”蘇斂低下頭:“我始終不明白,和她有血緣關系的是我,全天下只有我不會害她,可她自從改嫁給慕容泰安以後,就徹底變了。”
“血親這種東西,不會是依靠但必定會是束縛。”顧歧說:“認清這點以後,就不會太介懷了。”
“你這個人還真是冷酷。”蘇斂說:“那你又是怎麽找到慕容卓的呢?”
顧歧道:“我遇到了梁景。”
提到梁景,蘇斂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顧歧道:“梁景是不敢憑你一句話就信你的,所以特意将見面的地點定在了慕容卓常去的百歌樓,而後一直跟着你們。”
“這個賊頭,害慘了我!”蘇斂氣道。
“他也知道對不住你,所以将這個交給了我,托我帶給你。”顧歧從袖中摸出一物:“慕容泰安買官的收據,”
蘇斂沒說話,死死的盯着那張紙,顧歧道:“你若是信得過我,便将此物交給我,我保證會讓慕容泰安得到他該得的教訓。”
“謝謝你。”蘇斂輕聲說。
顧歧微微一怔,搖頭道:“你不必說謝字,從一開始就是我将你牽扯其中,我們之間本就還沒有兩清。”
說完,兩人似乎都無話再說了,蘇斂打了個呵欠,眼眸微阖,顧歧道:“你睡吧,我守着你,明日送你回杏林堂。”
蘇斂道:“我不用你守,床這麽大,騰給你一半。”
顧歧:“......男女——”
“男女什麽啊?你在我心裏沒有性別。”蘇斂翻上床,和衣而卧:“你身上有傷,不要推辭了,反正明天大家分道揚镳,誰也不認識誰。”
顧歧默了片刻,心底浮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破天荒的沒有拒絕,脫了外袍躺上床。
兩人背對着背側卧,一語不發,卻誰都沒有立刻睡着,這段時間的樁樁件件在腦海裏不斷的回放。
顧歧望着拇指上的那枚羊脂白玉的戒指,這枚戒指蘇斂沒有拿,他醒來時就放在枕邊。
他聽見身後蘇斂的呼吸漸漸綿長,輕柔,便悄然翻身,将戒指小心的塞入她的袖中。
蘇斂忽的哆嗦了一下,秀眉緊鎖,渾身也開始輕微的戰栗,似是魇住了,顧歧伸出手,将她攬進懷中,緊緊地握着她交錯的手腕。
“不怕。”他低聲說:“慕容卓不敢再來的。”
蘇斂翻了個身,無意識的鑽進顧歧的懷中,像個藤蔓尋覓着宿主一般,伸手摟住了他的腰。
顧歧微微一哂,擡手按住她的後腦勺,感受着她重歸于靜谧,這才合上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 蘇斂:這傷口真的好深啊!!!
顧歧:以後只準叫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