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咚咚”,俄而有人叩響了門。
“少爺,有貴客來訪。”
“貴客?”慕容卓道:“找我爹讓他去家裏找。”
“不是找老爺,找您的。”
“找我?”慕容卓茫然道:“我今兒才第一次來,誰啊?”他不耐的起身。
仆從站在門口,恭敬的呈上一柄折扇,墨色的扇骨隐有流光,慕容卓不解其意的展開折扇,扇面不知是何材質,湖光躍金,其上以水墨繪一片靜水白蓮,工筆細膩,婷婷素雅,慕容卓只覺得這扇子莫名的燙手,惶然翻過,發現背面赫然書了一個“歧”字,此字一氣呵成,與那蓮風格迥異,俨然米氏章法,若蛟若尨,盡顯淩厲傲慢之美。
慕容卓的手腕有點發抖,他自是不能鑒賞字畫,可是被那張牙舞爪的一個歧字所驚,“金縷歧字扇”的名諱如雷貫耳,這就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七皇子的象征。
他驚愕的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床畔的蘇斂,少女此時如同失了神志,雙瞳無光,也未曾領會他們交談的內容,只在原地細微的發着抖。
“少爺?”仆從試探性的問道:“七殿下已經候着了......”
“他一個人來的嗎?”慕容卓問。
“是的。”
“他有說為什麽來嗎?”慕容卓急聲道。
“七殿下說他有件東西落在您這兒了。”
顧歧端着茶杯,似是閉目養神,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掀着杯蓋,令侍奉的仆從們心驚肉跳。
自打他進來開始,整個宅邸就冷了好幾個度,顧歧面無表情的往那兒一坐,幾個家仆腿差點直接軟了,生怕是來抄家的。
慕容卓趕到時,蹩手蹩腳的行了個不标準的禮,勉強笑道:“參見七殿下。”
他跪的歪歪扭扭,肥碩的身軀搖搖欲墜,巴巴的等着顧歧說“起來”,顧歧偏偏不說,慢條斯理的喝茶,俄而抿着茶葉,皺眉示意,幾個仆從面面相觑,有個機靈的回過神來,連忙端了個小缸來,奉到顧歧嘴邊,顧歧以袖掩面吐了茶葉,搖頭道:“陳茶,難喝至極。”
他舉手投足盡顯慵懶,赫然是嬌生貴養的千金之軀,慕容卓有些自慚形穢,陪笑道:“此處私宅,不常有人來,也沒備什麽好茶葉,七殿下突然造訪,只能怠慢了。”
顧歧從仆從手上接過折扇,随意在掌中把玩,良久也不說話,慕容卓跪的腿酸腳麻,苦不堪言,過了不知多久,顧歧終于擡起頭,奇怪道:“都愣在這兒做什麽?我的東西呢?”
他口氣裏有些許不耐煩,慕容卓受了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仆從紛紛上前去扶,格外滑稽,慕容卓邊擦汗邊道:“不知道七殿下丢了什麽東西?”
“你問我?”顧歧搖扇,前傾身體,對着慕容卓一雙茫然牛眼,似有薄怒,一扇子敲到他頭上道:“你拿了什麽東西你問我?”
慕容卓大驚,手忙腳亂的又跪好:“七殿下所見所得都是珍奇,能留什麽在小的這兒啊.......”
“蠢貨。”顧歧豁然起身,阖屋皆驚,慕容卓磕頭道:“七殿下恕罪,小的是蠢,七殿下恕罪。”
“我沒工夫跟你消磨時間。”顧歧道:“起開,我自己去找。”
慕容卓駭然,亦步亦趨的跟在顧歧身後道:“七殿下,您究竟要找什麽,小的帶您去找,或者,給您帶路也行......”
顧歧不理會,他衣袂生風,沿着廂房一間一間查看過去,走到一扇門前,他低眸瞥見門前臺階上薄塵朝兩邊開,有進出踩踏的痕跡,便停下腳步,慕容卓有些發慌,上前半身掩住門面道:“七殿下,這裏廢棄多年,沒什麽可看的,那邊,那邊有花木,咱們去那邊看看!”
“誰要看你的花木。”顧歧用扇子把慕容卓的胳膊敲下去:“不知道自己大只,還擋在我跟前礙眼?”
這位七皇子果然如傳聞中一樣惡劣乖僻,“胖的礙眼”的慕容卓呆若木雞,被仆從們拉到一側,顧歧擡腳踹了一下門,屋裏有窸窸窣窣的動靜,慕容卓虛弱的辯解道:“耗子,耗子受驚了......”
聞言,顧歧眉心一動,退開一步,慕容卓以為他放棄,稍稍松了口氣,卻見顧歧用扇子指點道:“去開鎖,用鑰匙開,輕點開。”
話語裏居然有那麽一點難以捕捉的溫柔,慕容卓徹底沒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仆從開門,掌燈,顧歧提袍跨入。
須臾的功夫,慕容卓心裏掀起驚濤駭浪——難不成那個小妮子說的是真的?!
當今七皇子看上了他們慕容家的棄女,聽起來像是行大運了!這可是皇親國戚啊!
一陣狂喜接踵而至,在心頭徘徊不去,還沒來得及等他做完夢,顧歧已經拽着一個人從裏頭跨出來,動作粗魯,慕容卓剛要說話,被顧歧擡腿一腳踹在肩頭。
“你叫什麽來着?”
“小的,小的慕容卓。”
“哦對,慕容卓。”顧歧擰着眉頭:“你膽大包天!”他轉而用扇子點着蘇斂的腦袋:“這個丫頭片子幾日前在街上撞我,偷我的扳指,躲進你處。我都親自找上門來了,你還敢包庇!是當我傻,還是覺得自己活夠了!”
慕容卓始料不及:“什麽扳指?”
顧歧将那羊脂玉扳指示與他看:“這是我母妃陪嫁之物!價值連城,你們慕容家是窮瘋了?把心思動到我身上?”
“不,不是的!”慕容卓腦子裏已然一團亂麻,他飛快的瞄了一眼蘇斂,計上心頭,竭力撇清道:“她不知是哪兒來的,我不認得她!許是從後院翻牆進來的小賊,對不對?”他轉頭沖家仆拼命使眼色。
“對對對。”家仆們應和:“不認得,未曾見過。”
顧歧冷冽的挑了一下唇,慕容卓心道大事不好,忙擺出義憤填膺之相:“這小賊連七殿下的東西也敢偷,還深更半夜私闖民宅,簡直可惡至極,殿下您莫要出手,我替您教訓她!”說罷,他擡手便要打。
顧歧劈手握住他的手腕,冷冷道:“你未免太喜歡替人做主了。”
“不敢,小的不敢。”慕容卓唯唯諾諾:“殿下做主,殿下做主。”
“人我帶走,你們一個個都給我等着,秋後算賬。”顧歧将蘇斂往身畔一拉,闊步走向門外,一壁走一壁不忘回頭威脅。
他平日本就無甚表情,眼下擺出威脅的狠色直接叫慕容卓一幹人吓破了膽,紛紛以額觸地連聲求饒,看也不敢多看,顧歧趁此機會小跑起來,帶着蘇斂奔出了宅邸。
天色已晚,行人歸家,風起沁涼,袍服與長發飛舞,顧歧拉着蘇斂在長街上奔跑,少女的腕骨纖細,肌膚滑膩如綢,卻冰涼似水,顧歧想,似貼身所穿的湖光蠶絲錦。
他微微一怔,覺得這比喻太過輕浮,無端憶起一句:感君松柏化為心,暗合雙鬟逐君去。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顧歧霎時停下腳步,用扇子敲了一下額頭,這是搭救,不是私奔!
“私奔也不能選她呀。”他喃喃自嘲。
“啊”一聲輕呼,蘇斂足下一絆朝前摔倒,顧歧忙接住她,少女像是失了脊梁骨一樣軟在他懷裏,若是一松手怕是就要癱在地上了。
顧歧剛想損她兩句,忽而覺得她顫抖的厲害。
“跑太快了?”他低頭追問:“跑不動你也不出聲。”
蘇斂被他訓的哆嗦了一下,雙臂使勁推搡,但她抖得太厲害了,這點推搡力度被顧歧輕易制住。
“蘇斂你抖什麽?”顧歧皺眉道:“你抖得真的很厲害。”
“我不知道......”蘇斂吐字如碎:“我控制不住.......”
她竭力咬唇,卻依舊掩飾不住驚恐之色,顧歧将她往懷裏摁了摁,抱緊,掌心扶住她的後腦,輕輕地揉,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動物:“慕容卓滾遠了,不會來了。”
許久,蘇斂恢複了一絲生氣,顧歧颔首問:“好點了嗎?”
“我走不動.....”蘇斂顫聲說:“腿......腿軟.......”
顧歧吐出一口氣,失了耐性,彎腰勾她膝窩,打橫抱起,蘇斂條件反射的掙紮了一下,但那掙紮微乎其微,被顧歧用力一樓給掐斷了。
“一個慕容卓把你吓成這樣?”他一邊往客棧走一邊說。
他私心指望蘇斂反抗一下,但蘇斂沒有,顧歧的目光微沉,也不再多言。
客棧裏幾個小二躲懶,打瞌睡的打瞌睡,嗑瓜子的嗑瓜子,顧歧跨入門檻,幾個小二不約而同的站直了。
“開間上房。”顧歧說。
“幾間.......”一個小二直不楞登的問,被旁邊同伴掐了一下腰,生生把疑惑吞進去,鞍前馬後的去引路。
不肖一會兒他就被趕了下來,垂頭喪氣。
“我話都還沒說完。”他埋怨。
“你這對招子白長了。”同伴嘲笑:“人家孤男寡女,幹柴烈火急都急死了,哪兒有空聽你的廢話!”
顧歧将蘇斂放到榻上,蘇斂翻了個身朝裏,默然弓成了個蝦,顧歧在床緣坐了一會兒,起身去讓小二準備些吃食,複又坐回了床邊。
“面朝外。”他拍了拍蘇斂命令:“我把你抱回來是為了看你的後腦勺嗎?”
蘇斂又縮的更緊了些,仿佛在刻意壓抑着呼吸,即便是如此,顧歧還是聽到了一陣“呼啦呼啦”的阻塞之聲。
“想哭就哭吧。”他擡頭看着牆壁上裝點的字畫無奈道:“這裏沒別人。”
“我才不要哭給你看......”蘇斂小聲說,帶着鼻音,聽起來奶聲奶氣的兇。
“那你打算憋死自己還是嗆死自己?”顧歧唇角微揚,背對着她,語氣仍是平靜:“我看不見的。”
他兩手擱在膝上端坐如鐘,背後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随後一沉,蘇斂将額頭抵在他的背心,哭聲幽微。
顧歧的心被牽動,微微轉頭,上臂忽被抓住,衣襟被後面那人緊緊的攥在手心裏,固定住他的上半身,又威脅似的兇道:“不準轉頭看!”
顧歧嗤笑:“蘇大夫,人的腦袋能不能轉到那個地步你心裏沒數嗎?”
蘇斂像是徹底放棄了那點矜持,用腦袋瓜子在他背後猛撞一下,将顧歧的上半身拉向自己,徹底“嗚嗚嗚”起來。
顧歧被撞得一晃,側面方愈合的傷口隐隐傳來刺痛,他扯了一下唇角,卻是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歧:大概是人肉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