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顧歧不知是何時睡過去的,他恍恍惚惚身輕化雲,回到了無極殿。
朱門蒙塵,琉璃黯淡,後院雜草叢生,前庭花枯木萎,他一人坐在大殿的橫梁上,透過角檐上高浮雕的分叉口,看日升日落。
那一年大朝會的日子恰好是霜妃的忌日,他心情不虞,在大朝會上挑唆兩州節度使,冷嘲熱諷,使得雙方險些擁兵相見,最終雙雙被皇帝驅逐出了長安城。
為了大朝會,整個周朝上至皇親下至地方官員各個殚精竭慮,安排到底,步步精确,卻險些被攪和黃了,顧歧如此任性妄為不計後果,皇帝怒不可遏,當即下令禁足七皇子于無極殿,對祖宗廟堂自省,一年不得出。
宮中風向多變,衆人嚴密窺伺,方能看清何枝可依,這位七皇子生母霜妃是一位空前的寵妃,說集三千寵愛于一身不為過,生下的七皇子一表人才,允文允武,足可以讓皇帝固厚的寵愛延續下去。
偏這位七皇子性格極差,離經叛道,桀骜不馴,正如他的名字“歧”一般,與衆不同,從前皇帝對他百般容忍,許已經是借了霜妃的東風了,衆人本不敢輕視,可顧歧一而再再而三的透支着皇帝的信任與寬容,如今終于到頭了。
無極殿安放牌位,雖是宗祠,但除卻慶典祭祀之時,鮮有人來,內務府躲懶,只會突擊打掃維護,平日裏不特意繞道十天半月也不會有人來。
這算是變相的放逐吧,衆人們心照不宣的想着。
顧歧搬進了無極殿,除了內務府的人按時送飯食去,便再無人跟着了。
他性子本就孤僻,不在意是不是有人說話聊天,這樣的懲罰似乎更稱心意,并無不妥,也不曾流露出多少怨怼之情。
宮中人又不合時宜的猜想,也許過不了多久,皇帝的氣就消了,七皇子便又放出來了。
兩月後,南國上供了一批青芒,一共九只,皇帝對着一個個碩大圓潤又香氣撲鼻的青芒,十分滿意。
是時皇後侍奉在側,微笑道:“素聞南國苦心研習種植技術,為百姓食糧勞心勞力,這青芒培植之術更是漂洋過海,經西方颠簸傳入,實屬不易,臣妾深感拜服。”
皇帝笑道:“皇後倒不若深宮婦人眼界狹隘。”
皇後道:“陛下說笑了,臣妾哪裏懂得,都是行湛說與臣妾聽,行湛一直以陛下為尊為榜,陛下選派南國之人留洋,無知之人只道海上危險,一去難回,頗有微詞,行湛卻懂得陛下乃是為國之長遠,所以親自書信安撫。”
皇帝欣慰不已:“行湛這孩子深得朕心。”說完,他吩咐道:“賞一個給行湛,讓他嘗嘗新果甘甜,皇後你也嘗一只。”
皇後滿面喜色,連忙起身謝恩,皇帝吩咐送兩只青芒給太後,又取了三只冷藏,還剩兩只,皇後目光屢次掃過,總想說話,可皇帝不覺,低頭看書,皇後低眸,卷着絹子欲言又止。
屋外,郎喜的聲音響起:“阮妃娘娘吉祥,五殿下吉祥!”
簾動,一宮妃牽着一少年款款走來,那宮妃生的昳麗而溫和,那少年與其眉目肖像,清秀柔婉,不具攻擊力,令人心生親近,正是阮妃與五皇子顧盈。
“陛下聖安。”
“父皇萬壽綿長!”
皇帝擡眸,莞爾道:“盈兒已經這麽高了。”
阮妃淺笑道:“回陛下,盈兒這三月正學騎射,鍛煉多些長得也快些。”
皇帝略有詫異,言語中夾雜着欣慰:“當真?”他放下手中書卷,坐正了道:“騎射如何?”
顧盈抿唇道:“回父皇,能馬上射箭,但是射的不準,三五環附近。”他似乎是忐忑,懼怕被訓斥,回話時手指擰着衣角:“聽聞父皇十三歲已能百步穿楊,沒金铩羽,孩兒望塵莫及。”
皇帝笑道:“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急不得。”
皇後在一旁冷眼瞧着,細細剝着葡萄皮兒道:“陛下,臣妾記得盈兒十七了吧,這會兒才學騎射有些晚了,行湛如今騎射甚佳,原教他的張宗武如今也功成身退,有空讓行湛教一教盈兒,必定能一日千裏。”
皇帝“唔”了一聲,沒作評價,只是接過皇後手中的葡萄慢慢咀嚼。
皇後殷勤道:“陛下,看了半天折子怕是眼睛酸,臣妾服侍您去休息會兒,替您揉揉穴位。”
阮妃秀眉一軒,瞳孔中略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随後她搶在皇帝回應前道:“陛下,其實盈兒還有一事禀報。”
“何事?”皇帝打了個呵欠,有些心不在焉。
顧盈呈上一份書卷道:“請父皇過目。”
皇帝皺眉接過,匆匆掃了一眼,忽然瞠目,他連續翻了幾頁,面上喜色郁濃:“這是,完整的玄秘塔碑帖?”
顧盈道:“回父皇,是的。”
“朕尋了良久,一直不得,你是從哪兒得到的?”
顧盈道:“回父皇,這是兒臣自碑上拓印下來的。”
見皇帝滿面的難以置信,阮妃娓娓道:“陛下,盈兒雖騎射不精,可在書墨上略有天賦,才堪堪彌補,聽聞陛下鐘情柳公權之字,因此拓印碑帖,又遍查古籍以修複殘缺之處,歷經幾月,才得此完卷,呈給陛下,望陛下莫要嫌棄。”
“說的哪裏話,朕怎會嫌棄。”皇帝喜不自勝道:“盈兒乖巧純善,文蘊內斂,阮妃,是你教的好啊!”
阮妃腮上微紅,她颔首福一福:“陛下謬贊。”
皇帝道:“朕也許久不曾厚賞盈兒,這有新上供的青芒,你母子二人取一個回去嘗嘗鮮,盈兒如此瘦,平日吃食若有不周,告訴朕便是。”
阮妃受寵若驚,剛要拜倒,忽聽皇後道:“陛下,我記得盈兒龈齒生瘡,先前還找太醫瞧過,太醫讓他少吃甜酸之物。”
皇帝詫異道:“哦?有這等事?”
皇後笑道:“臣妾是後宮主母,這些事自然了然于心,所以青芒啊盈兒還是吃不得的。”
皇帝皺眉看向阮妃:“盈兒有這等病症,你竟不告訴朕?”
阮妃沒料到會被诘問,一時怔住,顧盈卻拜倒,溫聲道:“回父皇,有龈齒病症的并非兒臣,而是母妃,母妃陪兒臣熬夜修帖,辛苦勞累所致,只是母妃隐忍,不願瞧病,兒臣才擅作主張請了太醫。”頓了頓他道:“這青芒我母妃吃不得,母妃不吃兒臣又怎能獨食,所以父皇還是将青芒賜予皇後娘娘吧。”
皇帝道:“那你可還想讨些別的賞賜?”
顧盈道:“父皇這般問,那兒臣鬥膽希望父皇能親自指點兒臣騎射,兒臣想一睹父皇馬上英姿。”
皇帝龍顏大悅,撫掌笑道:“盈兒必能成為允文允武的賢才,朕準了,明日朕便親臨捷蘭圍場,教你射箭!”
顧盈謝恩,此時皇後道:“陛下,那這青芒。。。。。。”
“賞給行渺吧。”皇帝擺擺手。
皇後頓時喜形于色:“臣妾替行渺恩謝陛下。”頓了頓,她望着那最後一個青芒,口中道:“行渺的兒子剛滿月,小兒想讨個恩賜做彩頭。。。。。。”
皇帝置若罔聞,五指輪番敲擊桌案:“郎喜!”
“唉!”郎喜低眉順目進來道:“皇上您吩咐!”
“最近那個那個那個!”皇帝扶額不耐道:“無極殿裏那個誰!”
“七殿下。。。。。。”郎喜小聲道。
“沒事你提他名字!”皇帝怒道:”聽着朕心裏就堵!”
郎喜哆嗦道:“奴才有罪!”
皇帝揉着眉心說:“這個青芒,跟今天的午膳一起送到無極殿去,盯着他吃掉,聽見了嗎!”
郎喜連聲應着,屁滾尿流下去安排了。
皇後僵在原地,臉上尚未凋零的笑容極為滑稽。
阮妃帶着顧盈适時退出了養心殿。
途中,阮妃紅了眼眶:“盈兒,母妃對不住你,連個封賞之物也不能替你争得。”
顧盈搖頭道:“母妃,您看皇後娘娘貪看的神色,她看中的東西,落在咱們頭上就不是封賞,而是罪過了。況且。”他微微笑道:“青芒有什麽好吃,孩兒更喜歡葡萄呢,咱們那兒葡萄可多呢!”
阮妃笑着摸了摸顧盈的頭。
忽然,她駐足道:“方才皇上是不是賞了青芒給你七弟?”
顧盈道:“是。”
阮妃道:“我記得從前七殿下有荔枝藓?有一回皇上與霜妃共摘荔枝,擺了一桌荔枝筵,他發的厲害渾身都腫了。”
顧盈沉吟道:“母妃的意思是?”
“荔枝生于南國,青芒亦生于南國。”阮妃素手捏着下颌:“會不會。。。。。。”她搖頭道:“許是我杞人憂天,咱們先回宮吧。”
作者有話要說: 手機碼字真是orz
顧歧:我爹連我什麽過敏都不知道。能活到現在真不容易。
皇帝:這就是你天天氣我的理由?
都看到這裏了不考慮收一個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