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後宮無一日不暗潮洶湧,原以為顧岐再長大一些會更加的天翻地覆,可誰曉得他長大了反倒莫名的消停了,仿佛與後宮衆人達成了微妙的平衡,只是成日的出宮游蕩鮮少露面,于是那些試圖嫁入皇家的名門貴女對這位七皇子的容貌不甚了解,了解的最多的還是他的臭脾氣,因此寧願去給胤王榮王做妾也不願意與顧岐有半點關系。
喬蕾覺得自己之前的道聽途說都太愚蠢了,那麽多的謠言,也許只是為了掩蓋一個事實——他是霜妃的兒子。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榮王和胤王,胤王成家後發了福 ,榮王身材管理得當,平日看來堪稱樣貌堂堂,她曾不止一次的嫉妒過榮王妃。
眼下,她竟然不妒忌了,甚至......還有點兒同情。
顧岐目不斜視的走到跟前,拜倒:“參見父皇,太後,母後。”
“哼。”皇帝撚須道:“姍姍來遲,就說這幾個字?”
顧岐面無表情道:“父皇恕罪。”
他難得沒擡杠,乖順到讓皇帝不适應,皇帝不由自主的坐直了,凝神檢查他是不是被掉包了。
太後還是疼惜,溫和道:“家宴而已,不用那麽嚴肅,老七入座吧。”
顧岐慢吞吞的起身入座,郎喜安排走菜,一殿人攀談說笑,唯獨顧岐一言不發如局外人般,悶頭喝酒。
忽而笙歌起,少女翩然起舞,水袖雲肩,且吟且唱,顧岐擡眸,正對上喬蕾暗送來的秋波。
“喬尚書的女兒。”升平小聲道:“是榮王妃的閨中密友。”
“我知道。”顧岐舒展上身,微微歪着頭:“在這兒等着我呢。”
一舞罷了,衆人鼓掌,太後愈發喜歡喬蕾,連連誇贊,榮王轉頭道:“七弟,你以為喬小姐舞姿如何?”
顧岐皮笑肉不笑:“二哥,我的意見不重要吧。”
“哈哈,七弟說笑了,喬小姐這一舞可是專門為七弟你準備的呢。”
顧岐睨了一眼滿眼期待的喬蕾,口中道:“父皇,兒臣看喬小姐跳的像是漢唐之粹踏歌舞。”
皇帝颔首道:“你還不算全然不學無術。”
顧岐以筷敲碗道:“口動櫻桃破,鬟低翡翠垂,連袂踏歌去,風動逐香歸,伊人善舞啊。”
喬蕾聞言香腮羞紅,小聲道:“七殿下謬贊了。”
顧岐轉眸道:“二皇嫂,你覺得喬小姐像這個,還是像這個?”他倒提一根筷子,又指了指酒杯。
榮王妃一愣,看了看喬蕾纖細的身形,不明所以的笑道:“自然是像禦筷了。”
顧岐道:“原來二皇嫂也覺得喬小姐身形僵硬如筷,舞不出踏歌動人之處啊!”
他娓娓一話出,在場諸位嘩然變色,喬蕾站在中央,舞服未脫,粉面煞白,不知所措的抓緊了水袖。
榮王妃慌的不亞于喬蕾,忙起身道:“父皇,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只是覺得蕾兒身形纖細如柳迎風。”
“踏歌講究靈動柔軟,彎而不墜是為美,光有纖瘦,那豈非骨頭架子最能舞了。”顧岐把玩着那支禦筷,繼續火上澆油。
榮王妃僵在原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胤王橫目道:“喬小姐又不是舞姬,七弟你會不會太吹毛求疵了。”
顧岐道:“是二哥問我舞姿如何,難道不是就舞論舞麽?”
皇帝沒說話,顧岐又似笑非笑道:“當然了,大哥說的也對,喬小姐又不是來選舞姬的,那更不用在意我的看法,各花入各眼,畢竟我又不納你入府,對不對?”
他那聲“對不對”铿锵有力的砸在地上,又化作重錘砸在榮王頭上。
“對......”榮王低聲擠出這個字。
“胡鬧!”皇帝拍案低吼:“滿口謬論,誇誇其談,還入府,你有府嗎?”
顧岐:“沒有。”
“那你也敢說!”
顧岐從善如流的閉嘴,埋頭喝酒,皇帝不由得扶額,心想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老七毒舌是第一天知道嗎?真應該找個人來管管他,但肯定不能是這個喬蕾。
“罷了,一舞而已,看完便忘了。”他揮手道:“去更衣吧。”
顧岐抿去唇角笑意,視線越過重重人影與榮王交彙,榮王眼角一收,似刀片翻轉般收斂了鋒芒,又看向別處。
顧岐也不動聲色,升平忽然去又歸來,在顧岐耳畔低聲道:“主子不好了,靜和居出事了。”
“慢慢說。”顧岐面色平靜,揀了蜜瓜送入口中,緩緩咀嚼。
“肖小姐報官把蘇大夫給抓了。”
顧岐臉頰瞬間繃緊,低聲道:“她平日不是的大門都不敢邁出,怎生了膽子報官。”頓了頓他低聲道:“去問問縣衙誰當值,讓他放人。”
“鬧到大理寺了.......”
聞此顧岐的臉色徹底變了,他霍然起身,将皇帝太後等駭了一跳。
“父皇,兒臣有事先行一步。”他拱手道,不等皇帝發問便起身離座。
“你放肆!”皇帝震怒:“顧岐你給朕站住!”
榮王道:“是啊七弟,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好歹都是你的長輩,難道是給你陪酒的嗎?”
顧岐回眸,沒看皇帝卻先看了榮王,眼神中半分怯意也無,如冰川深海。
“兒臣會回來向您賠罪的,父皇。”他說:“今日主角本也不是兒臣,還是莫要讓兒臣敗壞了各位的興致。”他似意有所指,頭也不回的走了,皇帝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半晌沉吟道:“行湛。”
“是,父皇。”榮王應道。
“以後顧岐的終身大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皇帝靠在椅背上慢慢道:“随他去吧。”
榮王面色一僵,讪讪應了,坐回原處。
顧岐在宮中疾步行走,升平緊跟着半步也不敢落下,顧岐凝重道:“鬧到大理寺,她是不知道避嫌,生怕別人發現不了他們父女倆是嗎?”
“肖小姐想必也沒想那麽多。”升平道:“但肖小姐言辭中對蘇大夫頗多不滿,我猜可能是因為這個。”
“女人真的是。”顧岐搖頭,升平道:“也不知蘇大夫給肖老爺子動刀進展如何,若是動了一半被抓,肖老爺子豈不是不好?”
他每多說一個字顧岐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升平道:“主子,那我們現在是去靜和居還是......”
“去大理寺。”顧岐斬釘截鐵。
升平一陣訝異,卻也不多問,跳過此例,似是叮囑:“主子,小的再多嘴一句,您當真不與陛下再交代幾句?就這樣匆匆走了,怕榮王殿下借題發揮。”
“他今天該發揮的也都發揮完了。”顧岐不以為然的冷笑:“我性子使的那麽明顯,父皇是個聰明人,會明白的。”
升平略略一想,恍然,的确,平日無甚交情,皇上和太後尚不急,異母兄嫂強行配許實在是太刻意了。
此時,大理寺的牢房裏,蘇斂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用一張打了很多補丁的破被捂住頭面。
她是真的很喜歡捂住頭面,害怕的時候捂,煩人的時候捂,捂住了就連日月也可以不看,蝸牛似的安全一陣子。
這張破被子也不知道多少人蓋過,多久沒洗了,一股酸馊味兒,喚作平時蘇斂會尖叫着讓邵小胖拿去燒了,但此時她管不了那麽多,一來這牢房稻草堆裏百無禁忌的爬着各種蟲蛇,二來外頭那個獄卒的眼神實在令她毛骨悚然。
好像一夕回到了從前的慕容府,隔着一扇窗,慕容卓用厚膩的目光盯着她看。
這是間臨時關押的牢房,不分男女,魚龍混雜,進來的時候蘇斂就親眼看見一獄卒将一女囚騙至門邊,用鐐铐拷在柱子上,上下其手的玩弄,四面八方投來的都是野獸似的興奮目光,無意間添油加柴的助長了這等惡行氣焰,女囚哭成了個淚人,卻無力逃脫,只能待那獄卒玩膩了替她松铐。
“吃飯了。”獄卒“咣咣”敲着梆子:“過時不候。”
這話像是對她說的,蘇斂一動不動,那獄卒見來硬的沒用,又引誘似的小聲說:“小妞,吃飯了,你不餓嗎?餓瘦了哥哥心疼的。”
蘇斂充耳不聞,她曉得這獄卒不敢擅自開門,所以千方百計引人靠過去,趁機揩油。
五髒廟鬧的起勁,滿腹酸慰,蘇斂有點後悔出門的時候沒聽詹平的多吃幾個饅頭,随後又混混沌沌的想,姓顧的果然不是好東西,剛才跟邵小胖說得夠清楚了吧,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能不能攔住詹平.......
那獄卒似乎失了耐心,咒罵了兩句一腳踢翻了碗,又罵罵咧咧的走了,蘇斂捂出一身的冷汗,随後悲觀的想,難道要死在這裏了?未免太冤枉了。
她餓着肚子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不知幾時,牢裏傳出打鬥聲,一路闖進來在耳畔炸開,蘇斂驚坐起,掀開被子發現火光曈曈,刀光劍影,她腦子飛快的轉動,蹦出一個結論:有人劫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