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打了
細雨蒙蒙,房檐前挂起一道道晶亮水線。
周百藥跪在雨中,幞頭被雨水淋濕,水珠順着飄帶往下淌。
周都督沒吱聲,他只能繼續跪着,不敢起來。
一旁的周嘉言看祖父“死而複生”,不對,是活着回來了,心驚之餘,也跟着跪下了。
周都督用袖子給九寧擦眼淚,動作粗魯笨拙,聲音卻輕柔:“好了,不許再哭了。”
九寧鼻尖通紅,含着兩泡眼淚,兇巴巴道:“我哪裏哭了?”
說着小臉往周都督肩膀上一埋,繼續蹭。
周都督挑挑眉,朗聲大笑,沒搭理周百藥和周嘉言,抱着九寧進屋,看過周嘉暄的傷勢,和郎中交談。
院外傳來一陣高似一陣的喧嘩,周刺史的親随和幕僚們激動地沖進長廊。
“大都督!”
“都督,您回來了!”
“都督,使君……”
周都督皺眉,低斥:“滾遠點。”
幕僚們忙壓低聲音,确認眼前的人确實是周都督後,笑着退出去。
只要都督回來,所有人都能放下心,用不着擔驚受怕了!
九寧下地,輕聲和周都督說了周嘉暄受傷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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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都督嗯一聲,囑咐郎中好生照料周嘉暄,拉着九寧的手轉出裏間,捏捏她的臉,“別擔心,這點傷你三哥能熬過去。”
看她發髻散亂,一身狼狽,衣衫到處都是血,叫來郎中,“先去換身衣裳,有沒有哪裏受傷?”
九寧搖搖頭,周嘉暄一直把她護在懷裏,她沒有受傷,只有胳膊隐隐作痛——那是多弟受傷的地方。
不管多弟出于什麽目的保護她,總歸是為救她受的傷,所以她的胳膊也疼。
侍女帶九寧去洗漱換衣,脫下她身上帶血的外袍,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一遍。
九寧換了身窄袖錦袍出來,走到坐着喝茶的周都督身邊。
周都督擡起手,讓她上榻挨着自己坐,遞了杯茶給她。
九寧接了茶,沒喝,一連聲問:“阿翁,你怎麽回來的?路上有沒有遇到埋伏?裴先生他們呢?”
周都督一笑,唇邊揚起不屑的笑容,“埋伏?就憑那點雕蟲小技,也想困住我?我帶兵打仗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小人伎倆!”
九寧嘴角輕輕抽了抽,論起不擇手段……周都督好像沒資格罵別人吧?
他剛剛脫離河東軍的時候,勢單力薄,身邊親兵只有一千多人,而李元宗派出來追擊他的卻是十萬大軍。每次和河東軍周旋,他基本采取迂回戰術,河東軍來了他就跑,河東軍走了他立馬去撿漏,河東軍不走他就圍着河東軍打轉,一千多人分成三支隊伍,一天十二個時辰輪換,趁河東軍夜裏睡下或是白天埋鍋造飯放松戒備的時候,時不時帶幾百人去襲營,搶了就跑,絕不戀戰。
總之神出鬼沒,在盡量避免和對方主力對上時不停上蹿下跳騷擾河東軍,攪合得河東軍日夜不寧,想辦法讓河東軍分散,然後一小股一小股剿滅他們。
河東軍怕什麽他就來什麽,神出鬼沒,花招層出不窮,把河東軍軍将氣得跳腳,罵他比老鼠還狡猾。
李元宗曾親自領兵,在城外罵陣,要和周都督一決生死。
不管李元宗罵得多難聽,周都督堅決不去應戰,表示李司空是當世第一猛将,他膽子小,不敢到司空跟前耍大刀。
啥?罵我是鼠輩?我是啊!司空您是大英雄,大豪傑,我只是個混日子的!
李元宗得意洋洋。
然而剛等李元宗領兵返回太原,一直裝烏龜的周都督立刻蹦跶起來,帶兵搶了河東軍的糧草,還一把火燒了河東軍的營地。
據說李元宗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點沒厥過去。
……
周都督似乎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的那些光榮往事,理直氣壯地抱怨設伏的人卑鄙無恥,輕哼幾聲,喝口茶。
“我早就知道他們在路上設了埋伏,他們以為我中計了,其實我是将計就計。”
那條山道兩邊都是丘陵山坡,中間只有一條可容四匹馬并排走過的大道,前面的出口周圍是荊棘叢生的密林,就像一個壺口,是設伏的好地方,只要事先在兩邊山坡和出口的地方埋伏好人手,可以來一個甕中捉鼈。
試問周都督帶着兩千輕騎經過這樣的地方,怎麽會一點準備都沒有?
江州是他的地盤,方圓幾十裏的地形他熟記于心,他以前還和裴望之說過将來可以在山谷伏擊攻打江州的對手。
他假裝中箭栽倒,引出對方全部主力,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戰鬥。
可惜那些死士反應非常快,意識到計劃失敗後全部服毒自盡,只留下幾百個不知從哪裏招來的小喽啰。
不想吓着孫女,周都督只輕描淡寫說了個大概,忽然想起一事,放下茶碗,“是二郎送你回來的?”
九寧點點頭,“二哥救了我,送我回來後就走了。”
周都督笑了笑,“說起來這事還得謝謝他,是他讓人送信給我,告訴我你被抓走的事。”
周嘉行的人一直等在周都督回江州的必經之路上,告訴他九寧被擄走然後又獲救的詳細經過,提醒他江州這邊肯定有對方的內應,不然他們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帶走九寧。所以周都督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在山道上看到那幾個報信的護衛迎過來時,已經示意裴望之做好迎敵的準備。
九寧呆了呆,沒想到這其中還有周嘉行的參與。
她以前懷疑周嘉行是害死周都督的幕後之人,結果卻正好相反,周嘉行不僅出手救了她,還迅速做出反應,給南歸的周都督示警……
九寧出了會兒神,問:“阿翁,上京是不是出事了?”
書中并沒有這場變故,周都督遇害是以後的事,在那之前江州一直很安穩。
現在一切都變了,她沒有反應過來,周嘉行已經根據情勢的改變推測到長安那邊的局勢發生變化,從而猜測周都督回來的路上會遇到刺殺,到底是故事中的人,直覺敏銳。
她作為熟知劇情的人,太依賴記憶,反而被禁锢住了。
周都督急于歸家,路上也沒有時間打聽長安那邊的情形,道:“不是什麽大事,一直這麽亂,以後也只是繼續亂下去罷了。”
說了會兒話,親兵進來通禀:“都督,使君說抓着內應了,是咱們家裏的人,請您過去議事。”
周都督冷笑:“我們家裏的人?”
親兵道:“是其他房的幾位郎君,他們說是奉旨行事,為朝廷盡忠。”
“朝廷?”周都督氣極反笑,“朝廷是他爹還是他祖宗?一群蠢貨!”
忠心不是壞事,不過那也得分時候,以前沒見他們站出來做什麽利國利民的好事,這江山都要改姓了,他們倒忠心起來了。
周都督站了起來,示意親兵出去等:“讓他們都等着,我還有事要料理。”
親兵應喏,帶着其他人退下。
院子裏的侍婢、仆從見狀,也躬身退出去。
九寧站起身,周都督回頭看她一眼,搖搖頭:“去你三哥那兒。”
說着關上房門。
九寧眼珠一轉,猜到周都督要做什麽,趕緊趴到門縫上往外看。
周都督低頭,看到門縫背後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無奈一笑,沒管她。
院子裏的人都走光了,雨越下越大,廊前挂起雨簾。
周百藥和周嘉言還跪在雨地裏。
見周都督終于出來了,周百藥作勢要起來,“父親,伯父他……”
“給我跪着!”
周都督冷聲道。
周百藥愣了一下,只得又跪回去,目光飛快掃一眼左右,還好所有仆從都退出去了,不然就得當着仆從的面被父親訓斥。
周百藥這一跪,旁邊的周嘉言立刻挺直脊背,跪得更端正。
周都督站在長廊前,俯視雨中的兒子:“你要請家法打觀音奴?”
周百藥道:“我知道您疼她……但也不能這麽縱着她……”
“我縱着她?”周都督打斷兒子的話,“我縱她什麽了?她小小年紀被人抓走,你這個做父親的不知道救人,只知道隐瞞消息!三郎把人帶回來,你不問一聲,張口就罵她是禍害,她什麽時候禍害你了?”
周百藥張了張嘴巴,周都督不等他辯解,接着道:“她好端端的被人抓走,有什麽錯?說起來朱鹄那些人是跟着傳旨的天使來江州的,事情的起因可以算到我頭上,你是不是還要怪你老子?”
周百藥知道自己辯不過父親,幹脆閉嘴不說話了。
周都督撿起剛才那根木棍,走下臺階。
雨水順着他頭上的氈帽往下滴落。
“身為一家之主,你不能保護自己的閨女,家裏出了事,你不幫忙也就算了,只知道添亂,觀音奴好不容易回來,你不知道安慰她,頭一件事就是遷怒到她身上,還要逞威風打她……”
周都督舉起木棍,朝周百藥背上打下去。
“一無是處,要你何用!”
“阿翁!”
周嘉言心驚肉跳,擡起頭,眼睜睜看着那一棍打在自己阿耶背上。
周百藥雙拳緊握,咬緊牙關,沒有吭聲。
周都督冷哼一聲,繼續揮舞木棍:“你沒本事就沒本事,我是你老子,不強求你争氣!誰讓老子倒黴,攤上你這麽個不成器的蠢貨!只要老子在一天,絕不會叫你吃苦!你讀了書,看不起老子,嫌老子粗俗,老子忍了!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就是不該拿自己閨女撒氣!沒事窩裏橫打自己閨女,算什麽男人?以後老子不在了,你怎麽護住你的妻兒?老子養你這麽大,你就是這麽回報老子的?”
一棍棍打下去,周百藥羞憤欲死。
周嘉言忙磕頭道:“阿翁,阿耶也是氣急了才會這樣,您要打就打我吧!”
“別急,下一個就是你!”
周都督喘口氣,怒視周嘉言。
“你是嫡長孫,從小跟着先生讀書認字學道理,寫的文章倒是漂亮,先生還誇你端正,我看全是狗屁!你在文章裏寫那些什麽孝悌的道理,一寫就是一卷紙,怎麽做的事那麽不體面?三郎是你弟弟,觀音奴是你妹妹,他們一個身受重傷,一個九死一生逃回家,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你就是這麽友愛兄弟姐妹的?老子替你臉紅!”
周嘉言滿面羞愧,低下頭,啞口無言。
門縫後,九寧啧啧幾聲,微笑着旁觀周百藥和周嘉言父子倆被棍棒教育。
周都督怒氣上頭,這次下手沒有收斂力道,一口氣給兒子六棍、長孫三棍後,又轉身對着兒子連抽幾棍。
周百藥面容扭曲,臉都疼綠了。
周都督丢開木棍,一腳踹開兒子:“觀音奴比你強多了!老子就愛寵着她縱着她,她捅破天也不要緊,老子給她兜着!以後你再敢啰啰嗦嗦管她的事,老子繼續抽你!給老子滾!”
周百藥咬牙切齒,想爬起來,剛一動彈,疼得直哼哼。
周都督冷笑。
周嘉言抹了把眼睛,扶起周百藥,父子二人生怕周都督再動手,顧不上疼,踉踉跄跄着走遠。
目送他二人狼狽離開,門縫後的九寧哈哈笑。
周都督站在雨中,看着兒子、長孫相扶離去。
雨水澆了他一頭一臉,他站着一動不動,高大的背影顯得有些悲怆。
他老了。
雖然有周刺史坐鎮,可一個假消息就讓江州亂成這樣,如果他真的死了,江州肯定守不住。
樹倒猢狲散。
到那時,兒子、孫子和孫女該怎麽辦?
他們能依靠誰?
宰相趙令嘉的家眷被官兵帶走的情形再一次浮現在周都督的腦海裏。
屋裏的九寧低頭想了想,找房裏的侍女要了把傘,拉開房門,撐起羅傘,走到伫立在雨中的周都督背後,腳尖踮起,試圖把傘舉過周都督的頭頂。
“阿翁,別淋着了。”
周都督回過神,看一眼随着九寧顫巍巍的動作搖來搖去的羅傘,嘴角勾了勾,接過傘。
他一手撐傘,忽然俯身把九寧抓到腋下夾着,幾步蹦上石階。
九寧陡然失去平衡,吓了一跳,緊緊抱住周都督的胳膊。
周都督哈哈大笑,走進長廊,放下九寧,“回去罷,阿翁去抓壞人。”
……
周刺史得知周都督早已偷偷返回江州縣城,明白堂弟想要将計就計,迅速配合,各處人手同時出動,很快就把和那幾名護衛接應的人抓了個正着。
內應包括江州的部分屬官、其他世家,還有周家自己人。
處置族人的事牽連太廣,周刺史決定自己親自動手。
周都督樂得把得罪人的事全推到周刺史身上,避居幕後,專心查軍隊裏的奸細。
堂兄弟裏應外合。
護衛,城外的伏兵,周家人,屬官……周家順着這道關系網順藤摸瓜,趁着這次機會徹底肅清江州,只要是有嫌疑的人,全都要查清楚。
越來越多三心兩意的人浮出水面。
揪出家中的內應,周刺史比周都督這個差點遇害的人還要憤怒:“身為周氏族人,聯合外人謀害自己人,絕不能姑息!”
那幾房家人都被抓了起來。
男丁全部和其他內應一樣,等審問清楚,立刻就地處置。
女眷也趕出去,有娘家的可以帶着嫁妝回娘家,沒有地方投奔的就送去寺廟或者道觀安置。如果是知情人,按同謀懲處。
哪一房都沾親帶故,求情的人日夜跪在周刺史門前,求他留下那幾房男人的性命。
周刺史不為所動。
……
這天周八娘過來探望九寧,說着說着就紅了眼圈:“五娘好可憐。”
五娘的父親就是出賣周都督的族人之一。
他不僅一直暗中向朝廷彙報周家的所有大小事務,配合朱鹄他們在那晚的酒宴上灌醉周刺史和周嘉暄,還把當年建造刺史府的畫稿找出來交給朱鹄,要不是因為一直賦閑在家接觸不到更機密的東西,他還想偷出江州的布防圖獻給朱鹄。
周刺史痛心疾首,問五娘父親為什麽要做出這種背叛自己族人的事。
五娘父親冷笑,說周刺史年紀大了,做事瞻前顧後。周都督呢,跋扈驕橫,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他早就看兩人不順眼了,都是周家人,憑什麽他們其他房就得乖乖聽他們倆的話?如果事成,聖人會封他做江州刺史,族長就是他們這一房的。
如今他功敗垂成,沒什麽好說的,随周刺史處置。
“瞻前顧後”的周刺史沒有猶豫,在确定五娘父親只是聖人安插在江州的一顆棋子、不知道其他內幕後,立即命親随親手了結五娘父親。
族人可以犯錯,可以無法無天,只要他們記得自己姓周,周刺史都可以原諒。
他獨獨不能容忍族人背叛周家。
五娘沒了父親,平日走得近的叔伯兄長也和父親一樣犯了同樣的錯,其他房的小娘子已經和她劃清界限,再也不和她來往了。
九寧聽八娘一聲一聲為五娘惋惜,眼珠一轉,在八娘說出求情的話之前,趕緊扶額。
“八姐,我有點頭疼。”
她不會為五娘父親求情的,一來五娘的父親害的是阿翁和她,現在這樣的結果是咎由自取;二來五娘一房和她早就有嫌隙,救五娘一家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而且五娘父親很可能就是書裏那個深藏在周家、害死周都督的奸細,這次他提前動手暴露自己,九寧正為這個慶幸呢,怎麽會幫自己的仇人。
見九寧嚷疼,八娘信以為真,連忙站起來,扶九寧回房休息。
讓她靠坐在美人榻上,還親自端茶喂給她喝。等她喝完,又拿錦帕幫她擦嘴,把她當成奶娃娃一樣照顧。
九寧喝了幾口茶,倚着美人榻,一手托腮,想起喬家的事,“八姐,你難過嗎?”
這一次江州的騷亂和喬家脫不開關系,喬家暗中幫朱鹄掃清痕跡,朱鹄才能逃得那麽快。
周刺史已經斷絕和喬家的往來,八娘和喬南韶的婚約自然也就作廢了。
八娘嘆息一聲,點點頭,語氣悵然:“有點……喬郎君長得很俊俏,以後說不定碰不上這麽俊俏的小郎君。”
九寧眨眨眼睛,八娘應該不會就因為喬南韶長得俊就喜歡他吧?
似乎能看出九寧在想什麽,八娘滿面羞紅,低頭絞衣袖,“九娘……像我們這樣的小娘子,以後嫁給誰都是家裏長輩說了算,能嫁給一個長得俊的,總比嫁給長得醜的好吧?”
八娘想得很明白,反正總是要嫁人的,而且肯定是嫁給門當戶對的纨绔公子哥。與其嫁給一個相貌醜陋的,不如嫁一個相貌俊朗的,管他是風流還是木讷,總之不能太醜。天天對着一個俊朗的丈夫,多養眼!
九寧:……
八娘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說:“你想想,要是嫁給一個長得醜的,他還天天出去沾花惹草,多糟心吶!長得好看的就不一樣了,至少看着他,我心裏舒服。九娘,你生得這麽漂亮,以後也得找個好看的。”
九寧點點頭,假裝自己被說服了。
前世八娘和喬南韶因為家族之間的糾葛成了一對怨偶,這一次兩家婚事作罷,不知道她以後會嫁給誰。
以八娘的偏好,肯定是個長得俊的。
……
安定下來後,九寧問起多弟的狀況。
随從回道:“她胳膊受了點傷,其他的不要緊。”
九寧思量再三,讓銜蟬拿了些補身子的藥丸,去看望受傷的多弟。
她已經問過飲墨他們了,周嘉暄之所以會帶多弟出去接她,是因為她失蹤後,多弟是第一個發現的,也是她第一個跑去找周嘉暄求救。之後多弟一直跟着周嘉暄,幫忙尋找她,為此沒日沒夜地到處奔走,好幾次累暈過去,醒來之後顧不上休息,又跟着周嘉暄出去找人。
大雪天裏,多弟穿着單薄的衣裳跑來跑去,手指、腳趾都凍壞了,其他人勸她回府等消息,她堅決要出門,表示一天找不到九寧,她就一直這麽找下去!
別說從來只把人往好處想的周嘉暄,就連蓬萊閣的侍女都被多弟感動了,她們之前防着多弟,覺得她配不上伺候九寧,現在她們已經改變對多弟的看法,時不時會不經意幫多弟說好話。
銜蟬把這些事講給九寧聽。
九寧:呵呵。
經過和周嘉行的相處,她現在已經想開了,多弟是好人也好,壞人也罷,随多弟去罷!
多弟是為救九寧受的傷,待遇比以前好,住的房間裏生了火盆,床榻墊了厚厚的被褥。
不過和九寧的蓬萊閣比起來,還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九寧走進多弟的房間,心想以多弟的小心眼,這些都将會成為多弟恨自己的理由。
多弟窮的時候,仇富啊!等多弟富起來,又鄙視窮苦人了。
總之,誰比多弟過得好,她都恨。
九寧低頭理理臂上挽的泥金穿枝花披帛。
讓多弟恨吧,債多了不愁!
“多弟,九娘來看你了。”銜蟬走到床榻邊,扶多弟坐起來。
睡夢中的多弟立刻睜開眼睛,看到床前珠翠滿頭、衣飾華貴、嬌如春花的美貌小娘子,一臉受寵若驚,神情激動:“九娘!”
九寧微笑,握住多弟的手,柔聲道:“你好好将養,缺什麽就告訴銜蟬她們,別自己悶着。”
身份尊貴的小娘子一點也不嫌棄地握着自己,多弟雙手發抖,捧着九寧嬌軟白皙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麽。
一低頭,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指甲裏滿是洗不掉的污垢,而九娘的手又細又軟,指甲粉白如花瓣,指頭纖長如蔥根。
多弟嘴唇哆嗦了幾下,眼淚嘩嘩淌下來。
“怎麽就哭了?”銜蟬輕笑,拿帕子幫多弟拭淚。
九寧心中暗笑:多弟的哭功不賴嘛!
“九娘……”多弟爬起來,跪在床榻上給九寧磕頭。
九寧忙拉住她。
銜蟬在一旁道:“多弟,這次你救了娘子,娘子很感激你,你想要什麽賞賜,只管開口。”
多弟擦了擦眼角,低着頭不說話。
銜蟬催促她。
多弟這才道:“只要娘子安全,奴就安心了。”
九寧繼續微笑。
多弟撩起眼皮,飛快看九寧一眼,見她珠圍翠繞,绫羅綢緞裹身,眉間飾翠钿,腕上金腕钏,從頭到腳透出種說不出的高貴富麗,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仙女,鼓起勇氣道:“如果能服侍娘子,奴就是立時死了也甘願!”
哈?
九寧無語了片刻,多弟竟然想要當自己的貼身侍婢?
多弟費這麽大的力氣,甚至不惜為她擋箭,差點死在那些死士手裏——目标就是感動她,好升級成她的侍女?
九寧微微蹙眉。
多弟立刻緊張起來。
九寧一笑。她真是糊塗了,多弟現在身份卑微,只有先成為她的侍女才能逐漸擺脫現在的生活,然後尋找更好的機會,從而一步步爬上高位。
“好,你以後就跟着銜蟬吧。”
多弟瞪大眼睛,呆了好半晌,喜極而泣。
終于成為九娘的貼身侍女了!以後她也能和銜蟬她們一樣過上穿金戴銀的好日子,再也用不着挨餓受凍了!
……
剛處理好多弟的事,飲墨過來告訴九寧,周嘉暄醒了。
九寧立刻趕過去。
周嘉暄昏睡了好幾天,看到匆匆趕來的九寧,輕笑:“怎麽走得那麽急?”
他剛醒,九寧不敢碰他,挨着床榻坐下:“阿兄,傷口還疼不疼?”
周嘉暄搖搖頭,嘴唇還有些發青,“沒事,早就不疼了。”
九寧知道他說的肯定是安慰自己的話,那麽深的傷口,怎麽會不疼呢?
她接過侍婢手中的藥碗,喂周嘉暄吃藥:“阿兄,要不是我非要回頭救多弟,你也不會受傷。”
藥汁太苦,周嘉暄喝藥的時候眉頭一直緊皺着,聞言擡起眼簾看她,笑容溫和:“我家觀音奴心地善良,怎麽能怪你?你不要自責,傷我的是外面的壞人。別擔心,阿翁回來了,他會抓住所有壞人。”
他剛才已經從飲墨那裏得知這些天發生的事,知道周都督回來主持大局,江州轉危為安。
九寧笑了笑,手中銀匙送到周嘉暄嘴邊,繼續喂他喝藥。
周嘉暄覺得她天真無邪,是出于好心才會回頭救多弟,其實她只是為了自己罷了。
三哥是個好人,以為她也是好人……
還好三哥這次有驚無險。
……
周都督平安抵達江州後,鄂州立刻增派兵力防守西邊城門,幾條通往江州的大道全都有重兵把守。
袁家還直接派人接管航船通行的渡口,以防周家從水路進攻鄂州。
商隊要經渡口北上,接到消息後,決定再在驿站旁的邸舍多住幾天。
他們這一次帶了些東西,必須走水路。
眼下局勢緊張,江州和鄂州有随時要打起來的跡象,蘇慕白不敢在這時候趕上去送人頭。
阿青不懂外邊的局勢,和懷朗八卦:“周都督回來,袁家怎麽吓成這樣?”
懷朗嘴裏咬了根甜草根,道:“長安那邊亂成一鍋粥,李司空出事了,他的那些義子為了争權打得你死我活,袁家一直仗着和李家的關系作威作福,現在沒了靠山,能不怕嗎?周都督和李司空水火不容,第一個就要打袁家!”
阿青喔一聲,似懂非懂。
邸舍外響起馬嘶聲,阿山翻身下馬,奔進邸舍,上了二樓,看到守在房門外的兩人,道:“郞主呢?我有事禀報!”
“郞主在裏面。”
阿青轉身叩門。
裏面傳來周嘉行的聲音,讓他們進去。
阿青和阿山一起推門進屋。
阿山跪地道:“郞主,寨子裏被搶來的那些女人已經送回去了。”
周嘉行坐在榻上,低頭看輿圖,聞言嗯一聲。
阿山摸了摸後腦勺,“郞主,我看到幾個熟人。”
周嘉行沒擡頭:“什麽人?”
阿山道:“永安寺的和尚。”
“和尚?”一旁的阿青瞪大眼睛,“難道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