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歸家遇險
咚咚幾聲,人頭落地。
頃刻間,已有八人被斬于刀下。
傷口迸射而出的鮮血濺了懷朗和幾名親随一身,打濕他們的衣衫。
懷朗抹把臉,嘴角勾起,笑得邪氣。
侍候的美姬們呆愣半晌後,尖叫着逃出大廳。
“他們殺了副寨主!”
門外的馬賊睚眦目裂,大吼着沖進廳堂。
與此同時,寨子內外突然同時響起一陣陣尖利的爆響,然後是一陣猛烈的地動山搖。
寨子四周的天空升騰起耀眼的火光,片刻後,火光漸漸變淡,如飄落的雪花一般墜向寨子。等它們落下,全是木質結構的宅子驟然冒起無數道火光,黑煙滾滾,熊熊大火四處亂竄。
先是副寨主身死,然後是地震,接着又是從天而降的火光,轉眼間,固若金湯的大寨被高高竄起的火苗吞噬,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呼痛聲和慘叫聲。
馬賊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一個個吓得肝膽俱裂,魂飛魄散。
不知是誰吼了一聲:“天罰!”
大地還在震顫,馬賊們站都站不穩,面面相觑了一瞬,眼看大廳幾根梁柱搖搖欲墜,也顧不上為副寨主報仇了,抱着腦袋逃出即将倒塌的大廳。
懷朗四人早有準備,迅速退回周嘉行身邊。
阿青一面砍殺那些吓得腿軟的馬賊,一面笑嘿嘿道:“不枉我帶着阿山他們布置了一天一夜,效果比上一次的要好,這東西果然厲害!”
周嘉行掃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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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立刻收起玩笑之态,恭敬道:“他們的寨主住在西邊最寬敞的那個套院裏,我一直守在外面,确認寨主就在寨子裏。”
“放了那些搶來的女人、孩子。”周嘉行拔出佩刀,轉身往西邊走,“其他人,一個不留。”
四名親随沉聲應喏。
這時,寨子外傳來幾聲隆隆的轟天巨響,寨門應聲倒地。
阿青回頭看過去,留在寨子外面的親随們騎馬沖破寨門,朝他疾馳過來,揮舞着手中彎刀将擋在馬前的兩名馬賊攔腰斬斷。
“來得正好!”
阿青大笑,飛身上馬,和阿山并騎,沖着關押擄來女子的方向奔去。
這場騷亂持續了将近兩個時辰。
火勢越來越大,來不及逃生的馬賊們成了一個個燃燒的火球,四處橫沖直撞,黑煙飄向高空。
偌大一座寨子,轉瞬間已成火海。
附近的馬賊看到騰起的濃煙,忙發出信號,策馬趕回救援。
然而等他們回到寨子時,只看到一片狼藉,房屋早被焚毀,到處是倒伏的馬賊屍首,他們搶來的貨物也被大火燒了個幹淨,至于那些女人,大概也被大火燒死了。
……
集會結束,商隊離開山谷,趕往鄂州。
城主蘇慕白和鄂州幾大世家有生意往來,要把這次換來的貨物送去鄂州交換其他東西。
剛晴了兩天又落起微雨,雪後的雨天潮濕寒冷,融化的積雪和雨水混在一處,官道泥濘不堪,車馬走走停停,終于到了一處驿站,停下打尖。
阿延那淋了一身雨,抱怨連連,進了驿站,支使下人為他燒火熱飯鋪氈毯,換下濕透的外衣,靠着火堆取暖,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正迷迷糊糊打盹,門突然被大力推開,冷風裹挾着雪花撲進溫暖的房間,火光一下子變淡了。
“找死!”
阿延那随手拿起剛才喝湯的銀碗砸過去。
對方側身一閃,銀碗擦着他的腰帶飛出去。
“少主該醒醒了。”
帶笑的嗓音。
阿延那霍然睜開眼睛,認出來人是蘇晏的親随懷朗,冷哼一聲,“你不是跟着蘇晏打獵去了?你家主子一去好幾天不回,總算記起正事,追過來了?”
懷朗輕笑:“郞主幾天前答應過要給少主一個交代。”
阿延那嗤笑一聲,一骨碌爬起來,“對,他說要給我交代的,交代呢?”
懷朗拍拍手。
阿青幾人跟着進屋,每人手裏都提了一個布口袋。
阿延那撇撇嘴角,“想用銀錢堵我的嘴?他也太小看我了,我不要錢,我就要交代!”
蘇九那樣的小美人是能用錢買到的嗎?不能!
這種狗屎運千載難逢!
阿青幾人沒說話,走到不停翻白眼的阿延那跟前,撒開布口袋。
咚咚幾聲,一顆顆帶血的頭顱在地板上滾動起來,其中一顆眼睛還瞪得大大的、似乎還沒死透的人頭直接滾向阿延那,鮮血淋漓,情狀恐怖。
阿延那靠在氈毯上,眼睛低垂,剛好和人頭的視線對上。
他全身僵直,愣住了。
“啊——”
片刻後,阿延那喉嚨裏爆發出尖銳的慘叫聲,連滾帶爬地往後退,直到抵住牆角退無可退了,才抱住自己的腦袋,整個人抖成篩子一般。
阿青挑眉,俯身蹲在人頭旁邊,看一眼那些人頭,再瞟一眼阿延那。
“少主不是想要交代嗎?這就是郞主給少主的交代。那些馬賊,尤其是那天劫走蘇九的馬賊,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在這裏了。”
懷朗笑着插嘴:“對了,還有馬賊寨主,郞主也殺了。少主不必害怕,我們下手很幹淨,沒有拖泥帶水,他們查不出是誰下的手,就算查出來了,也不敢報複商隊。”
阿延那哆哆嗦嗦着擡起腦袋,看到那些眼睛瞪如銅鈴的人頭,嗚咽一聲,聲音尖細:“瘋了!蘇晏瘋了!”
這哪裏是交代,分明是恐吓和威脅!
蘇晏讓手下把那些馬賊的人頭帶回來給他看,就是要警告他,他敢再打蘇九的主意……也會是這個下場!
蘇九是蘇晏的,蘇晏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欺負蘇九、買賣蘇九的人。
蘇晏還需要為從他手中搶走蘇九的事交代嗎?
不,蘇晏不需要。
将馬賊一網打盡,這就是蘇晏的态度!
他是強者,就是他說了算!
阿延那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再驚叫出聲。
之前蘇晏讓着他,不是怕他父親,而是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懷朗嘴角一勾,長靴穿過一地滾動的人頭,走向瑟瑟發抖的阿延那。
“少主以為我們郞主這些年真的只是幫着首領處理商隊的生意?世道這麽亂,到處都在打仗,商隊每年輾轉南北東西,走過那麽多地方,卻從來沒有碰到劫匪或者是各地豪強的勒索,一路順風順水,不管到了哪裏別人都要給我們幾分薄面,我們的運氣怎麽會這麽好?”
阿延那擡起蒼白的臉,雙眼慢慢瞪大。
懷朗微笑:“少主,因為您年紀小,首領才沒把這些事告訴您。我們郞主是城中衛率,不僅保護商隊的安全,也保護部落的安全,他曾經帶着部落勇士打退契丹人的進攻,要不是他太年輕,也可以競争城主之位……他想要誰,連您的父親都會雙手奉上,何況您呢?”
轟隆一聲,雪亮的電光一閃而過,映亮半邊漆黑夜空。
阿延那哆嗦着扭過臉,齒縫間慢慢吐出幾個字:“我認輸,蘇九是蘇晏的。”
他雖然驕縱,也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
懷朗和阿青幾人交換了個眼神,命人進來打掃地上的血跡。
“打擾少主了。”
提着布口袋,揚長而去。
……
雖然返程的路上突然落起雨,還是沒影響九寧的好心情。
看她高高興興地欣賞沿途風景,似乎完全沒有因為睡夢中被擄走的事而變得抑郁恐懼,周嘉暄松口氣,盤踞在心頭的沉重和愧疚慢慢被找回妹妹的欣喜代替。
只要她安全回來,其他的事不重要。
因為落雨的緣故,他們改乘馬車歸家。
周嘉暄讓人在車廂裏鋪了一層又一層厚氈子,送九寧上車,“快到家了,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的時候就回蓬萊閣了。”
九寧嗯一聲,在馬車裏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雨還在下,雨滴敲打在車頂上,發出綿密的撞響。
車廂分裏間和外間,她掀開簾子喚外間的侍女,“茶。”
侍女忙為她捧茶,動作似乎不大熟練,不是碰倒茶壺就是撞到茶碗。
九寧揉揉眼睛,沒往心裏去,等茶碗遞到跟前,伸手去接。
茶水有點燙,她啜飲一口,漫不經心掃一眼遞茶的人。
不看還好,這一看,九寧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咳得驚天動地。
“九娘,是不是太燙了?”
送茶的侍女——黑黑瘦瘦的多弟慌忙接過茶碗,小心翼翼地問。
九寧咳得臉頰發紅,雙手捂着胸口,欲哭無淚。
為什麽三哥帶來伺候她的侍婢會是多弟?
九寧心裏頓時湧起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事實證明,九寧的預感很準。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她和多弟大眼瞪小眼,一句話沒說,馬車外突然傳來幾聲慘叫。
然後是護衛們的聲音:“拔刀!保護郎君和娘子!”
“往東撤!”
“不行,東邊也有人!”
“往南!往南!就快到城門口了!”
喊殺聲四起,雜亂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護衛們朝馬車聚攏,接連響起沉悶的倒地聲。
九寧心道不好,來不及掀開車簾往外看,嗖嗖幾聲,幾支羽箭直接射穿馬車,擦着她的臉頰釘進木板裏,箭尾微微顫動。
雖然這樣的事情經歷多了,她還是心跳如鼓,扯開車簾:“阿兄!”
還沒看清外面發生了什麽,多弟猛地往前一撲,抱着她躺下:“九娘小心!”
幾支羽箭從她們頭頂飛過去,擦下幾根發絲。
九寧眼冒金星,懷疑自己的後腦勺是不是磕破了。
多弟坐起身,手腳直顫,掀開褥子氈毯,使出全身力氣把九寧往坐榻底下塞,動作粗魯,就像在擀面團。
九寧知道她這是在保護自己,沒有吱聲,剛鑽進坐榻底下,又是幾支羽箭飛來,貼着她的腿飛過。
她趕緊收好腿。
坐榻底部的空間只夠一個人藏身,九寧轉頭看多弟。
多弟畢竟年紀不大,吓得渾身發抖。
九寧此刻只想罵人。
多弟在書中六親不認,自私自利,和宋淮南糾纏了好幾年,兩人都結為夫婦了,她還是不信任宋淮南。
現在生死關頭,自己把藏身的地方占了,多弟會不會懷恨在心?
容不得她左右為難,咻的一聲,一支箭矢紮透車簾,正中多弟的胳膊。
多弟中了一箭,反而冷靜下來,捂着胳膊縮到角落裏,望着面露擔憂的九寧:“九娘,別出來!”
九寧看着多弟胳膊上的傷口,欲哭無淚:我好疼啊!
“觀音奴!”一匹馬馳到馬車外邊,“別怕,阿兄在這兒!”
是周嘉暄!
他話音落下,身邊幾個護衛拔刀擋下飛撲過來的箭矢,“郎君,你帶着九娘回去,我們留下斷後!”
周嘉暄猶豫了一會兒,咬牙點了點頭。和馬車并行,撕下已經破破爛爛的車簾,伸出手。
“觀音奴,跟阿兄走!”
其他幾個護衛圍攏過來擋在他馬前,幫他抵擋殺手的進攻。
九寧聽到周嘉暄叫自己出去,趕緊爬出藏身的坐榻底部。
旁邊的護衛扯住她,把她從疾馳的馬車拉出去,送到周嘉暄懷裏,“郎君,你們快走,不要停留!”
周嘉暄抱緊九寧,狠狠夾一夾馬腹。
“阿兄!”九寧回頭張望,“還有個人!還有多弟!”
多弟不能死呀!
周嘉暄皺眉。
護衛們渾身浴血,怒吼:“郎君,走!”
“快走!”
又有幾個護衛被對方的箭矢射中,慘呼一聲,倒在雪地裏。
九寧趴在周嘉暄懷裏,看着那輛逐漸失控的馬車:“多弟!”
拉車的馬身上中了好幾箭,揚蹄嘶鳴,漫無目的地在雪地裏狂奔,嘎啦幾聲,馬車繞過一塊土坡時朝右側翻,整座車廂翻倒在地。
多弟摔了出來,胳膊上的血流了一地,身下白雪染得通紅。
九寧揪緊周嘉暄的衣袖:“多弟!她不能死!”
周嘉暄眉頭緊皺,暗嘆一聲,終究還是撥馬轉身,朝多弟馳過去。
貼身保護的護衛們忙跟上他們,一名護衛抱起摔暈的多弟送上馬背,十幾人不敢再做停留,在其他護衛的保護下沖出包圍圈,不要命地狂奔。
很快有人追上來。
護衛中的一人勒馬,喝道:“你們跟着我去引開他們!”
六人撥馬轉身,拐進旁邊的岔道。
到了下一個路口,又有三人主動留下斷後。
他們之前在郊外行路,距離江州主城已經很近了,疾馳兩個時辰,當身邊只剩下僅僅四個滿身是血的護衛時,終于甩掉身後的追兵。
城頭的守兵發現他們,急忙打開城門,派人下來接應。
“有人設下埋伏!”護衛高喊,“你們速速加強戒備!”
守兵對望一眼,神色有點古怪,嘆了口氣。
護衛沒有察覺他們的不對勁,轉身扶周嘉暄和九寧下馬,“郎君,回到城裏就安全了!”
周嘉暄面色發白,看一眼熟悉的城門,來不及說一個字,忽然滾下馬背,栽倒在雪地裏。
“郎君!”
“阿兄!”
九寧跳下地,扶周嘉暄起來,手摸到他的背,又黏又濕。
她心裏一個咯噔,渾身發冷,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手指黏稠濕潤,沾滿了血。
就像那個夢。
九寧顫抖着翻周嘉暄起來,他穿了身深色錦袍,這會兒背上衣衫已經被血浸透了。
“郎君受傷了!”護衛們大驚,“快去叫郎中!”
剛才一片混亂,他們看見周嘉暄似乎挨了一下,但沒顧得上細看。
“阿兄,你別睡!”九寧熱淚盈眶,“別睡!”
護衛們把周嘉暄擡到一間燒有火盆的溫暖值房裏,剪開他身上穿的衣裳,撕開最後一層裏衣,他背上赫然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守兵們倒吸一口氣。
房裏亂成一團,護衛大聲催促,問郎中為什麽還沒來,守兵們親自去請人,地上到處是濕淋淋的融化的雪水和血跡。
九寧守在床邊,繼續拍周嘉暄的臉。
“阿兄,你別睡!”
周嘉暄眼皮底下的眼珠動了幾下。
九寧湊近他,淚水掉下來,“阿兄,我害怕,你不要睡!”
千萬別睡,別睡……別像上輩子那樣,死在她面前!
門外傳來吵嚷聲,幾名郎中都趕過來了,他們在軍中服役,經驗豐富,查看過周嘉暄的傷口,讓護衛送九寧出去。
“別吓着娘子。”
護衛們看着在床邊垂淚的九寧,猶豫着不知道怎麽開口勸她。
九寧閉一閉眼睛,擦幹眼淚站起來,對着郎中一揖。
郎中們忙道:“娘子放心,我們定當盡力!”
九寧看一眼周嘉暄背上猙獰的傷口,出了值房。她留下只是添亂,不能打擾郎中們為三哥治傷。
一盞茶的工夫後,護衛中的一人拉開房門,抱拳道:“娘子,郎中說郎君的傷不會傷及性命!”
九寧擡起頭,踉跄了一下才站穩。
這就好……這就好……
路上突然被伏擊,護衛們心有餘悸,等郎中為周嘉暄上藥、包紮好傷口,立刻派車送二人回刺史府。
在所有人看來,刺史府是最安全的地方。
護衛們把昏迷的周嘉暄送上馬車。
九寧跟着爬上去,低頭為周嘉暄擦拭身上的血跡。
三哥愛幹淨,醒來的時候看到身上到處是血,一定會很嫌棄。
她雙手有些發抖,直到馬車馳回刺史府門前,才終于徹底冷靜下來。
刺史府前守衛森嚴,唐将軍親自帶人守在巷口處,看到一群渾身是血的人遠遠奔過來,示意衛士攔下他們。
“是我!”
九寧掀開車簾。
“九娘?!”
唐将軍滿臉震驚,足足愣了好幾息,才下令放人。
馬車駛進大門。
唐将軍目送其他人護送馬車進府,幽幽地嘆口氣。
九寧守着周嘉暄,沒注意到府裏凝重的氣氛。
徑直到了周嘉暄的院子前。
接到消息的郎中匆匆趕過來,查看完包紮的傷口,點點頭,道:“這幾天要一刻不離地守着,要是郎君發熱,趕緊叫人!”
九寧點頭答應。
郎中吩咐完,這才發現守在一旁的人是她,驚訝地張大嘴巴:“九娘?”
九寧俯身給周嘉暄蓋好被子,“是我,我回來了。”
郎中面色怪異,既錯愕又茫然,擡頭掃一眼忙亂的人群,壓低聲音問:“九娘,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麽?”
郎中嘆口氣,“都督……都督沒了!”
九寧呆住,慢慢擡起頭。
“你說什麽?”
“府裏傳遍了,只有外面不知道……都督在回來的路上身中埋伏,已經去了。”
郎中看着九寧的目光飽含同情,頓了一下,接着道,“據說有人拿你要挾都督,都督一怒之下才會中了別人的埋伏……使君他們已經傳令下去讓各處加強警戒……”
寬慰的話還沒說出口,房門外長廊裏傳來周百藥暴怒的聲音:
“禍害!你就是個禍害!”
門被幾名護衛踢開,周百藥走了進來,雙眼赤紅,面色陰沉,目光像摻了冰刀子,一下一下刮在九寧臉上。
“你這個禍害!先是害死你祖父,現在又害三郎受傷,周家遲早會葬送在你手裏!”
仆從們吓了一跳,見周百藥盛怒,噤聲不語。
郎中回過神,悄悄給九寧使眼色,“九娘,你快出去……”
九寧一動不動。
“禍害!你還有臉回來!”
周百藥看到床上生死不知的周嘉暄,怒氣更盛,大踏步走到九寧跟前,揚起巴掌。
“郎君,不關九娘的事啊!”
旁邊的人看他這一巴掌使出全勁,要是真打下去還了得?九娘可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呀,哪禁得住這一巴掌?
忙飛奔過來勸解。
周百藥推開那些仆從,怒視九寧:“你還要害死誰?”
巴掌落下。
“郎君!”
仆從們哭着大喊。
“哐當”一聲。
仆從們低下頭,不忍看九寧挨打。
房裏忽然安靜下來,沒人敢張嘴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察覺氣氛有些古怪,仆從們大着膽子擡起頭。
然後都愣住了。
不止他們,郎中、護衛、婢女們也齊齊目瞪口呆。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倒在地上的周百藥。
剛才他那一巴掌甩下去,九娘不閃不避,直接擡起手,把自己的父親推倒了!
衆人瞠目結舌。
摔倒在地上的周百藥也愣住了,死魚一樣瞪大的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
衆人又不約而同扭頭看向九寧。
九寧望着地上的周百藥,目光平靜,沒有一絲敬畏:“三哥需要靜養,不要在這裏大吼大叫。”
“孽障!孽障!”
周百藥氣得直哆嗦。
九寧看一眼左右,“送他出去。”
她神色平靜,并沒有威懾之意,但仆從們卻不由自主想聽從她,忙扶起周百藥,架着他出去。
九寧回頭,對趕過來的飲墨道:“在這裏守着。”
飲墨從驚駭中回過神,點頭如搗蒜。
九寧出了院子。
周百藥暴跳如雷,撲過來要抓她,被周圍的仆從攔下了。
九寧看也不看他一眼,道:“出了這麽多事,父親與其在這裏亂發脾氣,還不如回去躺着,免得礙事。”
周百藥愣了一下,登時氣得面如豬肝色。
九寧沒理睬他,叫來管事:“使君在哪兒?我要見他。”
管事看一眼滿嘴咒罵之語的周百藥,再看一眼個頭嬌小、狼狽不堪、衣衫沾滿血跡但是神色從容的九寧,心裏很快作出決定,躬身道:“使君在前面廳堂和幕僚們議事。”
九寧往廳堂的方向走,問管事:“阿翁中伏的消息是誰送回來的?”
管事答:“是跟随都督上京的人,他們身負重傷,有一個已經死了。”
今天刺史府一切如常,周刺史知道周嘉暄今天能帶九寧回家,命人撤了部分警戒,在書房給周都督寫信,詳細告訴他九寧被擄走然後又恰巧讓周嘉行救了的來龍去脈。之前九寧沒有脫險,周刺史不敢讓周都督知道這事,現在九寧脫險了,周刺史立刻寫信告知周都督。
信剛寫完,一夥渾身浴血的衛士趕回江州,說周都督得知九寧被擄,馬不停蹄趕回江州,在城外遭遇埋伏,身中亂箭而死!
剛剛救回九寧,卻又傳來周都督遇害的消息……
不啻于晴天霹靂。
周刺史當場暈了過去。
周家亂成一團。
周百藥忙送周刺史回房休息。
周刺史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讓各處加強戒備。
周都督一死,虎視眈眈的近鄰們豈會放過江州?
管事嘆息道:“都督不在了,三郎又受了重傷……九娘,你還是不要去見使君了。”
“無妨。”
九寧搖搖頭。
記憶裏曾被族人指着鼻子罵禍水,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早。
這和對錯沒關系。
她是女子,是弱者,還是個日後會因為擁有傾城美貌而被各大霸主觊觎的女子,就只能任人指點辱罵。
周家人如此,天下人也如此。
九寧擡起眼簾,抹去臉上血跡。
她嬌氣,喜歡享受,愛出風頭,消極應付這次的聖母任務,只想偷懶讓周嘉行趕緊結束亂世……
但那并不表示她真的要坐以待斃。
說到底,人還是得自己強大起來。
如果資質有限,實在強大不起來,那就借助其他人的力量。
比如加入強者的隊伍,和強者并肩作戰。
還比如,利用強者,和強者達成同盟。
大廳裏的氣氛比府裏其他地方的更肅穆更沉重,所有幕僚和屬官都一臉絕望之色,圍着面容蒼老的周刺史,低聲商量什麽。
九寧還沒靠近,護衛上前攔住她。
她道:“我有事求見伯祖父。”
護衛看她一個小娘子貿然跑過來打擾諸位郎君,皺了皺眉。
大廳裏的人看到門外的九寧,啧了幾聲。
雖說小娘子無辜,可她終究還是得背上害死周都督的罪名,要不是她,向來警醒的周都督怎麽會中埋伏?
周刺史注意到衆人面色古怪,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向長廊。
九寧站在臺階前,遙遙朝周刺史行揖禮。
周刺史愣了片刻,眼神示意身邊的親随出去,“問問她想說什麽。”
親随出了廳堂。
九寧和他說了幾句話。
親随點頭,回到廳堂,小聲道:“使君,九娘問可否找到都督的屍首。”
周刺史嘆了口氣,難為九娘了,周都督因為擔心她命喪江州城外,她心裏肯定很內疚。
“告訴她已經派人去找了,讓她回房去吧,這幾天不要出門。”
親随來回傳話。
得知周家人并沒有找到周都督的屍首,九寧嘴角勾起,一對梨渦閃動。
“帶我去見那幾個中伏歸來的士兵,我倒要問問他們,伯祖父到底是怎麽中伏的。”
親随把這話禀報給周刺史知道。
堂弟身死,周刺史此刻心亂如麻,所有事情都壓在他肩頭,他強撐着不敢倒下,剛才管事進來通報說三郎回來的路上也遭到埋伏,周家無人主事,他要是也倒下了,江州堅持不了幾天!
九寧這時候跑過來問東問西,說實話,周刺史心裏有些厭煩。
但當他聽到親随說九寧堅持要見那幾個報信的士兵,心裏忽然一動。
周都督非常疼愛九寧,愛若珍寶,九寧也很尊敬孝順周都督,幾乎隔兩天就給周都督寫一封信……翁孫倆之間似乎無話不談,九寧知道周都督的很多事,其中有很多是其他人不知道的隐秘。
周刺史感覺自己的心口突然猛地劇烈跳動,渾身血液沸騰。
“九娘!”
他抛下所有幕僚,奔出廳堂,直接走到九寧面前。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九寧從容道:“伯祖父,等我見過那幾個士兵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