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鬧事
九寧皺了皺眉。
兩個婢女不像九寧天天練目力,沒看到躲在暗處的多弟,也沒注意遠處周嘉行的身影,張嘴想要說話。
九寧趕緊擡手捂她們的嘴,她們在避風的地方躲雨,只要不出聲,沒人看得到。
一道黑色人影飛快晃過長廊,那人似乎和周嘉行認識,直接快步朝他走近。到了近前,單手握拳輕拍左胸,做了個奇怪的表示恭敬的姿勢。
兩人站着說了會兒話,周嘉行似乎在吩咐什麽,另一人躬身應答,姿态恭順。
九寧眼皮直跳:那人影速度極快,動作矯捷,一看就是練家子,而且絕對不是中原人。
兩人深夜避着人見面,非奸即盜。
原來鬼鬼祟祟的人不是多弟,而是周嘉行。
周嘉行潛入周家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多弟偷偷跟蹤周嘉行,要是被發現了,周嘉行會不會殺人滅口、毀屍滅跡?
難道兩人這麽快就要結仇了?
夜空黑如潑墨,雨勢驟然變大,萬丈雨簾嘩啦嘩啦澆在庭中假山上,飛濺的雨滴瞬間撲滅廊前的燈籠。
四周黑魆魆的,伸手不見五指。
九寧趁機壓低聲音對兩個婢女道:“我有一樣東西落在三哥那兒,就是那塊大郎拿來砸我的墨錠,掉在走廊裏了,你們去取來。”
婢女知道她的脾氣,這是要拿那塊墨錠撒氣,應喏,轉身回去找墨錠。
打發走婢女,九寧屏住呼吸,繼續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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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多弟不要露餡。
她剛感慨完,就聽“哧溜”一聲,躲在芭蕉叢裏的多弟不小心踩到地上腐爛的葉片,滑倒了。
這一聲驚動長廊裏的人,周嘉行遽然回頭,暗夜中一雙冷淡的眸子,目光穿透重重雨幕,射向芭蕉叢。
一道雪亮電光閃過,照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也照亮他身邊那個虬髯黑衣人。
虬髯大漢伸手拔刀。
九寧暗罵: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長廊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虬髯大漢似乎并不着急,慢慢靠近芭蕉叢,手中彎刀折射出懾人的冷光。
周嘉行站在遠處,負手而立,面容模糊。
芭蕉叢裏的多弟沒敢爬起來,鑽進花叢深處,瑟瑟發抖。
眼看虬髯大漢離芭蕉叢越來越近,九寧暗暗着急,皺眉看看腳下,再看看遠處的周嘉行,眼睛一閉。
“乓”的一聲,滾下石階。
這一下動靜不小,另外三人都愣住了。
虬髯大漢手撐在欄杆上,一個躍身翻出長廊,幾步沖到九寧面前,大手如鷹爪罩下來,一把扣住她咽喉。
彎刀鋒利的刀刃近在咫尺,九寧心頭駭然,劇烈咳喘,掙紮着喊了一聲:
“……哥哥!”
虬髯大漢不為所動,手上加重力道,另一只手砍向九寧的後腦勺。
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踏響聲,虬髯大漢還沒來得及回頭,擡起的手驀地被震開了。
大漢一驚,扭頭見來人是周嘉行,忙松開手,“郞主。”
周嘉行俯身,手指擡起九寧的下巴。
九寧劫後餘生,大口呼吸,小臉吓得煞白,豆大的雨珠打在眼皮上,有點疼,眼睛只能勉強睜開一條縫,睫毛濕漉漉的黏成一團,身上已經濕透了。
“是你。”
周嘉行淡淡道,抱起蜷縮成一團的九寧。
衣衫濕透,九寧冷得直打顫,緊緊抓住周嘉行衣襟,覺得他好像不是要殺人滅口的樣子,心虛地叫一聲:“蘇家哥哥……”
本來想裝傻來一句“今晚夜色不錯呀”,想了想,實在不好意思——她都看到虬髯大漢手裏的彎刀了。
周嘉行抱着九寧回曲廊避風的地方,放她坐在欄杆上,問:“你都看到了?”
語氣平靜。
他這麽坦然,九寧也不胡思亂想了,點點頭,“蘇家哥哥果然不是一般人。”
因為渾身透濕的緣故,一邊說話,一邊哆嗦。
周嘉行看她一眼,突然蹲下身,單膝跪在她腳下。
九寧吓了一跳,茫然了一瞬。
周嘉行這是……跪下苦苦哀求她不要告發他?
還在發愣,腳被擡了起來。
“疼不疼?”
“啊?”
九寧眨眨眼睛,長睫絞碎雨珠,這讓她的眼神看起來格外天真。
周嘉行垂眸,手背敲敲她的腿,“哪裏疼?”
九寧終于反應過來:原來周嘉行以為她剛才那一下摔傷了。
她愣愣地搖搖頭,“不疼。”
既然是假摔,當然不會真的摔傷自己,她是蹭着臺階滑下去的。
不疼的話剛說出口,九寧又後悔不疊,這時候就應該假裝受傷博取同情、順便把事情混過去!
她趕緊補救,擡手扶額,“頭有點暈。”
周嘉行撩起眼皮掃一眼她紅腫的額頭,松開手。
她似乎身體不好,經常生病,不是這裏不舒服就是那裏不舒服,皮膚嬌嫩,手指輕輕擦一下就可能蹭紅一塊,剛剛被懷朗掐了下脖子,頸間留下一圈青紫痕跡。這麽嬌弱,卻精神氣十足,每天騎馬在箭道跑圈,騎術已經快趕上兩個哥哥。
別家的小娘子日子過得悠閑,她忙忙碌碌,既要上學練騎射,還得料理庶務,就這樣了還要三五不時出門游逛,領着一幫小郎君去鬥雞場出風頭,有滋有味的。
雨聲響亮,不遠處飄來幾點燈火和說話聲,銜蟬拿着雨具回來接九寧了。
九寧飛快環顧一圈,虬髯大漢已經悄悄離去,芭蕉叢那邊也沒有聲響,多弟應該已經趁着剛才的混亂偷偷溜走了。
“不用怕,我不會做什麽。”周嘉行站起身,道,“你可以把今晚的事告訴你哥哥。”
剛才懷朗扣住她并不是要殺人,只是想打暈她而已。
九寧詫異地瞥他一眼。
等銜蟬她們找過來的時候,周嘉行已經轉身走遠了。
看到九寧淋得透濕,坐在欄杆前抱着雙臂發抖,銜蟬大驚失色,趕緊給她披上氅衣。
九寧想起周嘉行剛才那句話,想了想,沒回蓬萊閣,掉頭往周嘉暄的院子走。
保險起見,還是告訴三哥一聲。
……
廊前雨簾高挂,曲廊深處,虬髯大漢不知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郞主,小九娘肯定去三郎那裏報信了。”
周嘉行站在幽暗處,目送九寧在婢女們的簇擁中走遠。
受到驚吓,自然要去找哥哥訴委屈。
“不礙事,和他們無關。”
片刻後,他收回凝望雨幕的視線:“動手吧。”
虬髯大漢恭敬應喏:“是!”
……
雨中燈火黯淡,一行人穿過寂靜的長廊,對面傳來紛雜的腳步聲,隐隐還有護衛的呵斥。
九寧擡起頭,認出來人:“阿兄怎麽出來了?”
周嘉暄濃眉緊皺,面色沉重,聽到她帶笑的說話聲,快步走近,“蘇晏呢?”
九寧一怔。
周嘉暄以為她被吓住了,摸了摸她臉頰,“剛才有婢女沖進阿耶的院子,說你撞到蘇晏密會歹人,被他扣下了。”
九寧反應過來:方才多弟看到她驚動周嘉行和那個虬髯大漢,偷偷跑走,去找周百藥告密了!
她無語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她沒準備把事情鬧大,只想私下裏和三哥商量,多弟這麽一通告密,事情肯定瞞不住。
周百藥知道了,周嘉暄帶着人趕過來了,那周刺史很快也會被驚動。
四面八方傳來嘈雜聲響,阖府都被吵醒了,護衛擎着火把穿過長廊,人聲鼎沸,亂成一片。
雨還在下,但已經聽不見嘩啦啦的雨聲了。
浮動的燈火如流螢一般飄向各個角落,護衛們組成幾班,一個院子一個院子搜過去。
九寧有種預感,周嘉行的身份……要被揭穿了。
她道:“他走了。”
周嘉暄眼神示意護衛們分頭去找人,看九寧頭發、衣裳全濕透了,皺眉說:“回去換下濕衣裳,這麽冷的天,別凍着了。”
他不會要親自帶人去抓周嘉行吧?
九寧想提醒三哥注意防備周嘉行,但又不能讓兩人正面起沖突。她剛才之所以敢驚動行動鬼祟的周嘉行,就是因為知道周嘉行不像多弟心眼小,只要不是真的得罪狠他,他一般不會起殺心。
怎麽才能避免三哥和周嘉行對上呢?
九寧一個踉跄倒進周嘉暄懷裏,摟着他撒嬌:“阿兄,我有點怕,你送我回房好不好?”
她渾身冰涼,哆哆嗦嗦直打冷顫,白天又才傷了額頭,周嘉暄自然不忍拒絕她,雖然心裏惦記着蘇晏那頭,還是轉身換了個方向,送她回房。
途中碰到大郎周嘉言。
下午回到自己的院子後,周嘉言越想越覺得家主之位只是個考驗,悔得腸子都青了,正煩惱和弟弟動手、打傷妹妹的事傳出去會遭到周刺史的厭棄,聽說蘇晏那個胡奴以下犯上冒犯九寧,心念一閃,帶着護衛滿府亂竄。
抓到胡奴,不僅可以顯示他的能力,還能和九寧和解,同時可以樹立他嫡長的威信,一舉多得!
看到周嘉暄送妹妹九寧回房,周嘉言擺起長兄的架勢,安慰他們幾句,“回去等消息吧!”
九寧巴不得周嘉言碰一鼻子灰,沒有理會他。
回到蓬萊閣,脫下濕透的衣裳,泡了會兒香湯,九寧挪到火爐床裏烘頭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周嘉暄喂她喝了碗驅寒氣的姜湯,哄她躺下睡。
九寧睡是睡了,卻揪着他的衣袖不放。
周嘉暄無奈,只能留下陪她,等她睡熟,輕輕抽出袖擺。
這時,門外響起一片驚叫聲,緊接着房門被拍得震天響,“三郎,九娘,不好了,使君和阿郎被賊人抓走了!”
睡夢中的九寧猛然驚醒。
周嘉暄一下站了起來,走出去拉開房門:“怎麽回事?”
報信的人跪在地上,抖如篩糠:“蘇、蘇晏他們個個都是高手,他們抓了阿郎、大郎和使君,往祠堂的方向去了,他們還說讓族裏的郎君們都過去,不然就放火燒了咱們家的祠堂!”
周嘉暄瞳孔微微一縮。
“三郎,使君、阿郎和大郎在蘇晏手上,其他房的人都趕過去了。”
周嘉暄鎮定下來,問:“通知唐将軍了嗎?”
報信的人回答說:“通知了,唐将軍說會馬上派一千人過來幫忙擒拿蘇晏。城門也緊閉,各坊戒嚴,任何人不得外出。”
周嘉暄回頭看一眼火爐床。
九寧連忙閉上眼睛裝睡。
“出去說。”
周嘉暄擡腳走出去,走到門口時,叮囑侍婢,“好生照料九娘,外面的事不要驚動她。”
侍婢恭敬應下。
周嘉暄帶着驚慌失措的親随離開,門又合上了。
九寧等了一會兒,睜開眼睛,爬起來走到門邊,透過槅窗往外看。
周嘉暄已經帶着人離開,一行人背影匆匆,飛快消失在幽暗雨幕中。
九寧立刻回卧房,随意梳了個螺髻,穿上獸皮靴,披了件防雨的玄色龍紗鬥篷,帶上阿二幾人,悄悄跟在周嘉暄後面。
……
周家的祠堂燈火通明,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身着甲衣的江州兵。
士兵們手執長弓,拉滿弦,箭尖全部指向祠堂門口。
雨水順着箭尖淌下,氣氛凝重。
剛才周嘉行帶着十幾個黑衣人擄走周刺史、周百藥和周嘉言進了祠堂,其他房的子弟陸陸續續趕到,負責保護刺史府的唐将軍接到消息也帶着士兵們趕過來,轉眼間就将祠堂圍得水洩不通。
周嘉暄趕到後,先去見唐将軍:“裏面是什麽情形?”
唐将軍道:“那個叫蘇晏的,抓了人就往祠堂來了,不過好像沒有傷人。”
周嘉暄揉揉眉心,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