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古相思曲-11
常勝隊因為失去田大郎這個主力,原本勢均力敵的兩隊實力産生了差距,最後一刻時的比賽,常勝隊連輸兩籌,敗給獵鷹。
獵鷹的郎君們也算出了口氣,個個喜不自勝,一起過來給梁椽說此好消息。
梁椽勉強的笑了笑,沒有表現得多麽欣喜,衆人皆以為他還因身體不适,加之被害不能上場而落寞,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慰。
郎君們在一起說話慶祝,唐小詩一個女郎在,倍覺不方便先回避。
晚上獵鷹隊以及其他幾個平素相處不錯的蹴鞠隊的郎君們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笑鬧的聲音很大。
唐小詩覺得有些吵,帶着細蕊來到在帳房不遠處的草地,頭枕雙臂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一輪圓月。
春夜不寒不暑、不悶不燥,很是舒爽。
望着滿月,想到昨日篝火歌舞,不自覺的哼起了哪首《索關月》。
郎君們鬧了很久,她在他們散了後才回帳子休息。
次日衆人陸續回城,進城後各自話別,約了時間再聚。
大将軍府和侯府在同一個方向,褚容與雖不順路,因着當初接人必然是将人送回府的原則,也一路同行。
唐小詩昨夜睡的晩,精神不太好,靠在車壁上眯着眼養精神。蕭麗人倒是精神十足,心情也很好,時不時和她說話,她随口應着。
馬車緩了下來,周圍吵鬧似乎是街市,不像侯府門前,她好奇地拉開簾子朝外望。正見到一個粗布葛衣男子撥開人群竄逃,梁沖帶着兩個小厮追過去。
“出了什麽事?”問向車邊随從。
“回小娘子,是一個孟浪之徒意欲輕薄一良家女,瞧見梁少将軍吓跑了。”
“梁少将軍威名這麽甚嗎?”她打趣道,市井無賴見到他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轉身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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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梁家随從解釋:“小娘子不知道,這人是慣犯,上回被郎君遇着教訓過一次,他當街發誓此後不再為惡,如今又撞見郎君自然是害怕的。”
“上回?當街?”她想了下,“具體是什麽時候?”
“半年前吧,奴記不清了。”
唐小詩點點頭笑了,差不多是王表兄之子滿月那日,他當街執鞭打人,原來是教訓這等惡人。
梁沖将那人抓了過來,梁椽命令:“屢次犯法,直接送官衙去。”
“是。”
馬車又動了起來。
蕭麗人從車窗外收回視線,笑着說:“梁少将軍英武,心懷仁義,性情直率,這麽好的郎君咱們帝都屈指可數。”
她笑了笑,放下車簾回頭問:“褚公子與梁少将軍比,阿姊以為任何?”
蕭麗人神情一滞,望着唐小詩七分認真三分玩笑的模樣,豁然一笑:“他們非一類郎君,如何作比?”
“在阿姊的心中,褚公子遠勝梁少将軍的吧?”
蕭麗人稍顯窘态,笑了笑未答。
馬車在侯府停下,梁椽和蕭乘說話,褚容與走過來,笑容溫潤,聲音輕柔如風:“玩了幾日,應該累着了吧,回府好好休息。”
她回頭看了眼剛下車的蕭麗人,笑着應了他一聲:“褚公子也是,多謝褚公子相送。”
蕭麗人走到跟前面含微笑:“勞煩褚公子,不如進府喝杯茶稍作休息。”
褚容與朝唐小詩看了眼,唐小詩立即轉過臉避開,吩咐細蕊将自己的東西搬回去。
恰時梁椽走過來,對她笑着道:“我十日後離京,來送我可以嗎?我準備了一樣東西送你。”
“什麽東西?不會是曲譜吧?”
梁椽呵呵笑着點頭:“你倒是聰明。”
唐小詩為難的苦笑了下,蕭乘這半年不知道朝她的小樓送了多少曲譜,有好幾首她只彈過一兩遍。
“不想要?”
“沒有沒有。”她禮貌的笑了笑,“梁少将軍琴曲冠絕帝都,一曲難求,我求之不得!”
“那你是答應為我送行了?”
她愣了愣,有種被對方套路的感覺。
蕭乘走來拍了下梁椽肩頭:“別多敘話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順便請太醫再仔細診治。”
“沒事。”他爽快道,卻也不與他們多話,帶着人上馬回府。
褚容與望着面前小女郎目送梁椽離開,眸中幾分失落,這一切落在蕭麗人的眼中,卻是藏着怒意。
梁椽車馬走遠,唐小詩借口有些疲乏,與三人道了聲歉意帶着婢女先回府。
褚容與瞧見她進了府門,也自言要回去給父母報平安,沒再多逗留。
蕭麗人站在府門前望着褚容與的車馬消失,久久未動。
蕭乘輕嘆了聲,走道她身側,勸慰:“感情時間久了總是會變的。就如伊人一般,阿兄看的出來她對褚公子已無半分愛意,只是褚公子對她還不能釋懷。也許時間長了褚公子會淡忘伊人。”
“可……要到什麽時候呢?”
沒有答案,蕭乘未答。
唐小詩從蕭乘那裏得知梁椽近日一直在準備去西北的各項事宜。轉眼便到了他離京遠赴邊疆的日子。
梁家婦孺只送到了城門口便被梁椽勸了回去。唐小詩和蕭乘将他送到了城外的長意亭。梁椽從懷中取出一卷絹帛遞給她,笑着道:“這是我在軍中時譜的一首曲子,只在軍中與将士們唱過。”
她接過打開看了眼,曲名《青山》,在心中彈了一小段,曲調慷慨激揚。
“多謝。”她折起絹帛,朝西北方向遙遙望了一眼,“再見時我彈給你聽。”
梁椽自嘲冷笑:“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1]”見唐小詩感傷垂眸,他笑着道,“打完這一仗便回。”
唐小詩點了點頭:“我們都等你來歸。”
蕭乘拍了拍他手臂,一把與他相擁,許久略帶哽咽在他耳邊低低道:“我等着你回來喝你喜酒。”
梁椽霍地笑了,望着面前的小女郎,心底越發凄涼。
許久才艱難地吐出一個“好”字。
千裏送行終須一別,梁椽也不能多耽擱行程,雖有萬般不舍,卻也不得不作別。
唐小詩命人取來古琴,為梁椽奏了首帝都婦孺皆會吟唱的《長意送別》。
梁椽上馬,回頭望着長意亭中的嬌弱身影,想到她月下起舞的模樣,王宅水榭嬌媚的舞姿。想到燈市上帶着傩戲面具扮作小郎君的小女郎,還有臨水臺上耍小脾氣的小娘子,以及那個抱着他的腿撒着嬌奶聲奶氣喚着“阿兄,抱抱,要抱抱”的小女娃。
“即便埋骨青山,我亦長魂歸來。”他自言自語一句,收回視線,雙眸氤氲。深深一個呼吸,揚鞭絕然而去。身後悠悠的琴曲淹沒在疾馳的馬蹄聲中。
一首送別彈完,一行人早已沒了蹤影。
她伫立亭中望了許久,最後不由嘆了聲。不知道自己能夠在這個詩詞的時空裏待多久,是否能夠等到他回來。
相思曲,難道她注定是無盡相思的命嗎?
“別太挂念,興許一年半載與匈奴戰事就能結束,就回來了。”蕭乘勸道。
她笑了笑,不以為然。
梁椽走後,她生活依舊,每日除了彈琴跳跳舞,便是府中府外轉悠,閑悶了還會去王家那邊串門,小住幾日。蕭乘以為她會再如去年一般相思成疾,還時不時給她弄一些小玩意逗她開心,侯夫人也命人時時留意她的情緒。
最後所有人都傻眼了。
她竟然活的像沒事人一樣,似乎梁椽的離開對她并沒有任何的影響。
蕭麗人和王家姊妹偶爾會好奇地提一句梁椽,她都是淡然的應對。
褚容與在此期間,找着借口來過侯府幾次,她只是第一次偶然遇見,此後便借口避開。她不想和他有什麽關系,更不想去面對蕭麗人時不時整出的幺蛾子。
褚家一直在催着褚容與婚事,褚容與照舊能拖則拖,能避則避。褚夫人與侯夫人一次私下見面談及此事,最終也沒有談出一個結果來,反而讓蕭麗人更加的着急了。觸手可及卻偏偏不及,最是讓人不甘心。
這些事唐小詩聽在耳中也就聽着,不去多想多問多關心。
年底蕭乘給她送了一封信過來,是梁椽從軍中寫來的,專門寫給她的,這倒讓她意外。
展信通篇看下來,她莫名想笑,又莫名溫暖和心酸。
與匈奴已經開戰半年之餘,而他在長長絹帛上未寫一字戰事,未訴一字相思。說得是塞外起伏的山巒,頭頂的蒼鷹,腳下的草原,奔馳的馬。還說索關的月,塞外的風,烤羊肉和烈酒。說為她譜了一首曲子……還有許許多多有趣的事。
她前些天聽聞戰事緊張,有一支軍慘敗,傷亡嚴重。他必然焦頭爛額,每日還要面對血腥死亡,卻能夠用這樣風趣的筆調給她寫這些美好的東西,這些有趣的事情。
他定是怕她擔憂,所以隐藏所有殘酷和醜陋;怕她挂念,所以不敢說思念的話。他或許理智上是不想寫這封書信,但是又抑制不住內心的那一點沖動。
信的最後是一首極其簡短的曲譜,若是填詞,不過一首絕句而已。
她走到琴架後,照着曲譜彈了一遍,曲調綿綿悠長,似涓涓細流、幽幽月光,更似月下獨坐悵惘難眠的征夫。
信未着一字相思,可這首曲子卻寫滿相思。
次年夏,她又收到了一封梁椽的信,信的內容很短,說發現了一種味道酸甜可口的野果,是帝都從沒有見過的,猜她一定喜歡,讓人給捎帶回來。
她看了眼面前桌上的木匣,放下絹帛将其打開,裏面是兩塊用泥土封起來的東西,泥土還有些濕潤,應該是昨日還用水打濕過。
打開泥土裏面是個竹筒,将竹筒敲開從裏面倒出了一盤李子大小的暗紅色果子,大半都已經壞了,兩竹筒最後才挑出十來顆能吃的。
她咬一口,已經變味,遠不及梁椽說的那般可口。可她卻鼻子一酸,眼淚驀然流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1]引用自西漢蘇武《留別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