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風與水(2)
? 顧豐沉了臉,揮手打斷顧太太的話,只點手喚春桃:“你過來與我說說是怎麽回事。”語必轉身去了廳堂。
春桃稱是,面帶喜色地跟了出去。
室內只留下顧太太與顧雲筝,前者繼續自說自話,後者卻是唇角含笑,一言不發。
顧豐返回來的時候,神色煩躁,狠狠瞪了顧太太一眼,強忍下訓斥的話,落座後吩咐:“春桃,你去外院,讓賬房的人取一千兩的銀票過來。”
“什麽?!”顧太太又激動起來。
顧豐的怒氣到了眼角眉梢,冷聲反問:“怎麽?我當不了這個家了?”
顧太太被他的神色震懾,不敢再說什麽,卻是滿臉怨怼,片刻間眼中已有水光閃爍。
顧豐又揮手攆人,“你出去,我要和雲筝說說話。”
顧太太抿着唇,惡狠狠瞪了顧雲筝一眼,快步出門。
顧雲筝這才起身,恭敬行禮,略顯不安地道:“我只是一時周轉不開,五百兩就夠了。”
“坐下說話。”顧豐的神色緩和下來,現出了歉意,“你娘辦的那些上不得臺面的事,今日春桃不說,我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委屈你了。”随即又關切地道,“前幾日病了?現在好了沒有?走的時候帶上些藥材。”
顧雲筝道:“已沒事了。太夫人賞了不少人參、燕窩,您不必記挂。”又輕輕地笑,“病了一場倒也不是壞事,如今開了竅,不會再混混沌沌度日了。”
顧豐的笑容中有欣慰也有苦澀,“你小的時候也是聰慧伶俐的,後來也不知為何,只一心習武,對何事都不聞不問。我平日裏也總想,你心裏什麽都明白,只是懶得計較而已。”說到這裏,現出一絲真實的喜悅,“懂事了就好,日後有什麽事,便遣人來找我,大事我幫不了,小事總行的。”
顧雲筝連忙稱是道謝。
父女兩個多年不曾親近,說完這些便沒了話題,陷入了沉默。幸好賬房的人很快随着春桃過來了,禀道:“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其餘的是小面額的,另有二十兩散碎銀子——是春桃姑娘的意思。”
顧雲筝對春桃報以贊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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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豐颔首,讓顧雲筝收下銀兩。
顧雲筝沒再逗留,起身道辭時,猶豫片刻才道:“娘那邊,我過幾日再來賠罪。”忽然間變成了別人的女兒,要喚一對陌生的夫妻為爹娘,真是自心底抵觸。
顧豐蹙了蹙眉,“你別理她。有功夫就回來,沒工夫就命春桃回來報個平安,有事也一樣,讓春桃回來說一聲就行。”
顧雲筝含笑稱是。
離開顧家,顧雲筝并沒直接返回侯府,而是命車夫去往南柳巷。
沒費任何周折,顧雲筝與春桃到了後花園。
宅子裏的管事媽媽殷勤地跟在一旁,給顧雲筝和春桃介紹院子裏的景致。
顧雲筝聽了,心生笑意。這兒的景致,沒人比她更清楚。她在一所三進的小院兒前站定腳步。
管事忙道:“這院子後面有假山石、金魚池,還種了成片的迎春花、木槿,夫人進去看看?”
“好啊。”顧雲筝舉步進去,到了後面的金魚池前。
管事吩咐小丫鬟搬來椅子茶幾,又奉上茶點。
顧雲筝喝了幾口茶,取出兩個八分的銀锞子賞了管事,“不瞞媽媽,我在外游轉多時了,此時很有些疲憊,想在這兒歇歇腳。平日裏又不喜生人在近前,您看——”
管事先是喜滋滋地謝賞,又想到方太太千叮咛萬囑咐不要得罪了定遠侯夫人,忙點頭笑道:“夫人只管安心歇息,奴婢帶着丫鬟婆子去前面。”看了春桃一眼,又道,“您有什麽需要的,讓這位姑娘傳話就是。”
“多謝。”顧雲筝顯得有些疲憊。
管事帶着丫鬟婆子退出。
顧雲筝又喝了一會兒茶,站起身來,在院中游走一周,見果然沒了下人,這才到了假山石前,思忖片刻,擡手試圖晃動一塊大石頭。
春桃一頭霧水,到了顧雲筝身側,“夫人,您這是——”
“別說話。”顧雲筝用下巴點了點院門,“你去守着,別讓人進來。”
春桃呆了呆,狐疑更重,還是奉命前去。
顧雲筝費了些力氣,才把看似牢固實則另有文章的那塊大石頭搬下來,探臂進去,摸索片刻,取出了一個鐵皮小箱子。
箱子上有一把鎖。她取下簪子,嘗試幾次後,打開了鎖。
箱子裏面是幾個厚重的牛皮紙包。
她把紙包留在地上,把箱子放回去,又将大石頭還原。
末了,她喚春桃過來,遞過去三個牛皮紙包,“幫我收起來。”
春桃瞠目結舌,難道夫人是來偷東西的?
顧雲筝忙着将餘下的牛皮紙包收入袖中,又催促春桃,“別愣着啊,快。”
春桃木然稱是,慌手忙腳地把東西收起來。
顧雲筝又細細檢查了一番,确定一切與來之前一樣,這才回身落座。
春桃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低聲問道:“夫人,您拿的是什麽啊?”
“銀票。”顧雲筝神色平靜,“我以前放在這兒的。”
銀票,這麽多的銀票?!春桃險些跳起來。就算是二十兩一張,也是個極為可觀的數字。
顧雲筝則問道:“兩年或者三五年之前的銀票,現在還能用吧?”
春桃點頭,“能用啊。只是有的銀號拿着銀票去兌換的時候,還要查證一番。四家規模最大的銀號不用,只要銀票不是假的,就能當即兌換銀兩,尋常的店鋪酒樓也最喜歡收四大銀號出的銀票。”
“那就好。”顧雲筝輕輕透了一口氣。自己這算是歪打正着了,還是說,在做這種事的時候,已經是在被一種直覺牽引着以備不時之需,只是自己不曾明确的意識到。
又逗留片刻,顧雲筝起身離開。
管事相送的時候,谄媚笑道:“我家太太過幾日想上門拜訪,卻又怕打擾了夫人。”
“打擾談不上。”顧雲筝笑道,“與你家太太說,過段日子我會下帖子請她到府中。”
“好好好,奴婢記下了。”
上了馬車,顧雲筝吩咐:“去多寶閣、綢緞莊轉轉。”
手裏有錢了,出來買些首飾衣料也對,可是——春桃不解:“既然這兒有一大筆錢,您怎麽還去跟太太要錢?”
顧雲筝笑道:“我不跟她要錢,這錢的出處怎麽與人說?難不成說我是從別人家拿出來的?”
春桃忍不住笑起來,“還是夫人考慮得周到。”之後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您什麽時候把錢放到方大人家裏的別院的?那宅子建成到現在也就一年多。錢又是誰給您的?”
“我抽個空就能做很多事。錢的事你就別管了,反正有人給我,不然我怎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說了跟沒說差不多的話,顧雲筝卻是理直氣壯的。
春桃還是雲裏霧裏的,但她不是鑽牛角尖的人,很快将這事放下,為顧雲筝又是高興又是擔憂,“您有了這麽多錢,想沒想過開個鋪子?不會又讓太太拿走吧?”
“就算是欠她的,也不是這麽個還法。至于開鋪子……”顧雲筝眼睛一亮,“你這主意好,是要開個鋪子,容我好好想想。”
回府之前,顧雲筝在多寶閣、首飾鋪子買了文房四寶、一些首飾,又買了些顏色淡雅的衣料,換了幾十兩散碎銀子。銀票都能用,且沒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心才真正踏實下來。
買文房四寶的時候,她逗留的時間長一些,買的東西不少還名貴,掌櫃的自然很是殷勤,不斷尋找話題與她攀談。她與掌櫃的東拉西扯,從瑣碎的言語中得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禦林軍總統領姚祥在雲府滿門抄斬當夜,回府途中遇襲,被冷箭射瞎了一只眼;
蒲家“大義滅親”之後,皇上各賞了蒲家兩位老爺一千兩黃金、一千畝良田,至今仍在兵部做官。
至于二老爺,掌櫃的毫不知情。
姚祥的事應該是袁江所為,不取他性命,是要留着讓蕭讓或雲家人和他算總賬。至于蒲家……來日方長。
日後的事要從長計議,眼前的事卻不能慢吞吞。經過藥鋪的時候,她低聲交待了春桃幾句,春桃諾諾稱是,去買了些藥草。
回到侯府,顧雲筝回房放下東西,換了身衣服,徑自去了霍太夫人房裏。
太夫人本是秦氏庶女,先帝在位時,她的父親曾任西域綏安知府,如今朝中的秦閣老是她大哥。老侯爺年輕時,她父親百般拉攏,她就被送到了霍府,成了老侯爺的妾室。對太夫人這些更深入的了解,顧雲筝是聽仆婦們私下議論時聽到的。
顧雲筝進門後,恭敬行禮。
坐在羅漢床上的太夫人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但是保養得很好,看起來也就四十多歲,氣度高貴優雅。她讓丫鬟給顧雲筝搬來椅子,語聲溫和:“身子好些了?”
顧雲筝恭聲答道:“好多了,多謝太夫人記挂。”
太夫人就漾出了和藹的笑容,“過來是不是有什麽事?”
顧雲筝笑望着太夫人,“這些日子病恹恹的,總不見好。今日回了趟娘家,父親說若總不見好,不如到陪嫁的宅子住一陣子,痊愈後再回來。我想着也是這個理,把病氣過給府裏的人就不好了。這次過來就是為這件事。”
太夫人含笑深凝了顧雲筝一眼,片刻沉默。
顧雲筝挂着得體的笑,從容相對。太夫人一定很奇怪,她怎麽忽然不再沉迷于習武,怎麽會由寡言少語變得言辭流利,可是眼中、臉上都不顯分毫。
太夫人的笑容愈發和藹可親,“這樣吧,北城別院是小四私有的宅子,那裏面的人能随時與他通信。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總要知會他一聲,問問他是什麽意思。小四已經在返京的路上,一兩日就能給回信,他若是同意,我自然不會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