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風欲來(3)
? 蕭讓有時候非常痛恨她的敏銳。如果她遲鈍一些,他就能帶上她,去外地暫避風雨,何時風雨過去再回京來。
“我是看出來了,而且前所未有的不安,就像幼年時失去雙親一樣。”蕭讓語聲無力,“我從小到大,對我最好的是你、姑姑和三叔。別人在我心裏其實沒那麽重。”
“還是照我說的做吧。”雲筝的語聲出奇的冷靜,“我娘與我爹是同林鳥,是要同生死共榮辱的夫妻;我與我娘是母女,到何時我也要陪着她、守着她。”
“你就不能往長遠看麽?”蕭讓在這時又恨上了她的冷靜,“如果雲家真出了什麽事,最有希望活下來并且能支撐着雲家再站起來的,不是你那些兄弟,是你。你那些兄弟此時什麽都不知道,還在為賜婚的事沾沾自喜呢!你們雲家那位世子爺就更別提了,在寺裏就差一哭二鬧三上吊了。我煩他!”
“但是光耀門楣不是我的事,是阿齊,是唯揚那一輩。”雲筝不在意他的惡聲惡氣,目光一閃,“對了,要是可以的話,你把唯揚也帶上,讓四嫂跟你一道走。”
蕭讓氣哼哼的,“我不幹!”
“随你,這本就不是你的責任。”
“我找姑父商量商量再說!”
“也行。”雲筝取出一個荷包,打開來,拿出一疊銀票,“前兩天收回來的銀子,你拿着吧。”
蕭讓瞪着她,像是受了羞辱一般,“我手裏的銀子怎麽也比你多,還養不起阿齊麽?”
雲筝被他的樣子引得笑起來,“那就不給你了,我自己收着。”
“說起來,你那些銀子都放哪兒了?”蕭讓比較好奇這件事。
“都放在別人家的別院了。”
“我才不信。”
“真的。”雲筝眼神狡黠,“随便找個地方就能藏很多銀票。你可別忘了,好幾處宅子都是我經手的,我動點兒手腳太容易了。”
“這倒是,随便哪兒都能藏不少銀票,但也兌換點兒銀錠子、小黃魚吧,萬一什麽時候出了大亂子,銀票不能用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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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筝戳了戳他額頭,“一聽就是腦子鏽住了。就算是改朝換代,四大銀號也不會倒臺,那四家又是只認銀票,不像那些小鋪面那麽麻煩,到何處都能兌換散碎銀子。至于小黃魚、銀錠子,那是居家過日子常用的,我在家裏不能存那些。”
蕭讓想想,“倒也是。你手裏的銀票都是那四家銀號的?”
雲筝點頭。
“我存了不少小黃魚銀錠子,得趕緊全部兌換成銀票。”蕭讓打趣起自己來,“要是我前腳一走,後腳皇上就讓人抄家,我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想當初,我可是分文皆無,誰都知道。”
“你就不能盼自己點兒好啊?”
兩個人說着話,到了豔雪居。
豔雪居位于城北,在雲筝心裏,這是她另一個家。
随着年齡見長,到了雲筝十三四歲的時候,蕭讓與她相見就有了諸多顧忌。在雲府,雲太夫人一見蕭讓就沒好氣,蕭讓那邊又無女眷,表兄妹兩個若是經常相見,少不得會傳出流言蜚語。可兩個人一同做的事情又不少,很多還是放印子這種見不得光的事,讓下人傳話風險太大,也不能總去酒樓茶館,便起了心思,找個可以不時相見的地方。
兩個人又都是挑剔的性子,在自己家都是嫌棄這嫌棄那,看了幾處宅子,都看不上眼,索性買了個占地不小的宅子,把原有的東西拆了重建。
這所宅子裏的每一所屋宇、每一處景致,都是雲筝煞費苦心規劃出來的,蕭讓負責将雲筝的想法全部實現,建造的時候,每日都要過去看看。
宅院前面的屋宇清雅別致,後花園的景致卻是鮮豔奪目。四季的花卉皆是火紅的花色:海棠、虞美人、月季、赤箭、紅梅……種類繁多,連綿成花海的以海棠、赤箭、紅梅三種為主。
很多人認為赤箭是不祥之花,能認同雲筝并縱容她這喜好的,目前為止,也只有蕭讓。
兩人進門的時候,祁連城已經在後花園了。
蕭讓與祁連城相互看不順眼,卻還是時常來往,相互利用。
雲筝初見祁連城,是在醉仙樓宴請方元碌、汪鳴珂的時候,偶然遇見過兩次。後來祁連城不知怎麽知道了她是女扮男裝,還給她介紹了幾筆進項可觀的生意。雖然不曾坐在一起說過話,卻不陌生。
近期他曾請媒人去雲府提親,雲筝只當他吃撐了拿她尋開心。
她每次看到這位錦衣衛指揮使,就會想到人不可貌相那句話。
每一個從錦衣衛底層、中層坐到指揮使座位的人,都會經歷一段做髒活兒的日子,都要費盡心思、百般周旋才能成為錦衣衛第一人。便是尋常的錦衣衛,都是一身肅殺森冷之氣。
而祁連城的一張臉生得清雅絕倫,氣質幹淨得不似塵世中人,眼神清澈柔和得似是春日映照下的清溪。他會讓人懷疑如今的錦衣衛是最幹淨的衙門。
雲筝先去換了出雲府時穿的裙衫,長發绾了高髻,這才去了後花園。對着一個明知自己常女扮男裝的人,她覺得還是本色示人為好,萬一祁連城是個愛揶揄人的,她豈不是要坐立不安。
葡萄架下的四方桌上,已備好酒水果馔。
蕭讓坐在主位,祁連城坐在他左手邊,看到她,俱是颔首一笑。
雲筝在蕭讓右手邊的位置落座。
“喝酒。”蕭讓二話不說就端杯,心裏還是為着雲筝在馬車上說過的一些話不痛快。
祁連城看着雲筝,“你惹到他了?”
“嗯,敗了他一筆銀子,生氣呢。”雲筝随口搭腔,微笑着端起杯,“喝酒。”
祁連城一飲而盡,雙眼卻望向遙遙可見的那一片赤箭,“秋分前後就開花了吧?”
雲筝循着他視線望過去,“嗯,到時候不妨來看看。”
“一定。”
蕭讓蹙了蹙眉,“今年我是看不到了。”
祁連城問:“怎麽說?”
蕭讓就将敷衍外人的說辭搬了出來,“近來潛心于佛法,想四處游轉,拜訪一下得道高人。”
祁連城緩緩漾出笑容,“是我聽錯了,還是你說夢話呢?”
雲筝也戲谑地笑起來。潛心佛法的話要是祁連城說,別人還能半信半疑,換了蕭讓說,就不能不讓人發笑了。
蕭讓将兩人分別瞪了一眼,又笑,“反正就是要出門一趟,當我去游山玩水也成。”
“是該早做準備。”祁連城深深地看了雲筝一眼,“凡事有再一再二,卻不能有第三次。如果這次賜婚是真心實意,于雲家是好事;如果還是意在鏟除異己,于雲家就是大禍。若是後者,繞的這圈子太大了。但願是前者。”
雲筝與蕭讓沉默不語。
祁連城問雲筝:“你不走麽?”
“不走。”雲筝淺淺一笑,“我為什麽要走?”
“要不然——”祁連城半真半假地道,“你将就一下,讓你家中長輩答應了我提親吧?”
“那怎麽行?”蕭讓先于雲筝反對,“你與雲家結親,娶了我表妹,皇上就第一個不答應。錦衣衛與五軍左都督結親——皇上恐怕會夜不能寐。再說了,你聽說過幾個得善終的錦衣衛指揮使?的确是有,可你怎麽能确定你就是那少數人之一?這件事不用想,我姑姑姑父不可能答應。”
祁連城給他倒酒,語聲冷淡:“你話太多了。”
蕭讓卻為此心情大好,“這些我表妹心裏都有數,你可別把她當成尋常女子。”
“我知道。”祁連城看向雲筝,“尋常女子可做不出想嫁傻子病人的事。”
雲筝擡起手,用指節揉了揉額角,“你們可別給我四處嚷嚷,否則還了得?”又迅速岔開話題,問祁連城,“蒲家的事你知道麽?賜婚的事與蒲家有無關系?”有的帝王殺伐果決,有的卻熱衷于玩兒當今皇上這種把戲,她其實倒是很希望兩件事有關系,這樣的話,雲家只不過是被遷怒而已。
她的話問的隐晦,祁連城卻答得率直,“這兩件事沒關系。蒲家的事事發沒多久,宮裏還沒人知道,西域那位侯爺也不像是要置蒲家于死地。”
“那麽——”雲筝目光誠摯地看着祁連城,猶豫片刻又輕輕一笑,沒将到了嘴邊的話說出。
“我盡力查查原由。若是來日有個不好,也不至于一頭霧水。”
“多謝。”雲筝對他舉杯。
“客氣了,不見得能及時查清。”
祁連城看着對面的女孩,神色不見一絲愁苦、惶恐,始終是雲淡風輕的樣子。正是因為那份從容優雅,讓她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只透着優雅尊貴,而不顯妩媚,即便生得這般美豔,也不會讓男子生出一絲非分之想。恐怕也是因此,到如今那些人都不曾識破她是女兒身。
他凝眸細看了看她耳垂。
雲筝察覺到了祁連城的視線,卻是不在意地看向別處。她耳朵上沒有飾物。倒不是沒穿過耳洞,因她不耐煩每日帶着金銀之物,耳洞自動愈合了。母親在她年幼時分身乏術,等到有時間照顧她了,也管不住她了,這件事就和學做針線一樣,被她軟磨硬泡地擱淺至今。
之後,兩個男人談起了佛道、生意經。蕭讓總是這樣,做的事、說的話是毫無關聯,卻又都精通。奇的是祁連城竟也能陪着蕭讓侃侃而談,雲筝着實驚訝了一把。
日頭西斜時,三個人才意猶未盡地離開豔雪居。
蕭讓對雲筝道:“我跟你一道回去,跟姑父好好說說,讓他把你趕出京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