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欲來(1)
? 雲筝當然想不到,遠在西域的人已經把自己查了個底掉,更加沒想到的是,就在當天黃昏,皇上的賜婚旨意到了成國公府。
皇上将雲凝許配給了定遠侯霍天北,命雲府從速準備,雲凝十日後啓程去往西域,九月十九與霍天北拜堂成親。
雲凝如遭雷擊。比之遠嫁,她情願繼續被雲筝禁足。
雲太夫人僵滞片刻後,面露喜色。
蒲氏在宣旨的內侍走後,便哭天搶地,以淚洗面。
雲筝眼中閃過不安。賜婚是好事,卻怎麽是在這時候傳旨?送走宣旨的內侍之後,高程到了她面前,說了蒲家的事。雲筝這才明白雲太夫人為何面露喜色。雲太夫人一定是在想,蒲家算是與霍天北搭上了關系,那幾十萬兩銀子的事也就好辦了。
但願蒲家能如願,這樣府裏也能少一些風波,多幾日平寧。可轉念想到霍天北連叔父一家都能下殺手,雲筝就不能确定了。
蒲氏只顧着卧床抱怨,給雲凝準備陪嫁的事就落到了雲筝頭上。
首要之事,是先給雲凝在西域置辦宅院——總不能到了西域連個歇腳之處都沒有,蓬頭垢面的進霍府成親——霍天北那麽忙,霍太夫人又是繼母,都沒時間給雲凝準備用來出嫁的宅子也未可知。
雲筝先喚來管家,詢問霍府位于何處,雲家在那邊有無相熟的官員,知不知道那邊宅子的大概價錢。
管家一一詳細的答了。西域分清州、綏安、晖州三省。老侯爺先是任職綏安總兵,後任西域總督,總督府在清州。如今霍天北是西域總督,自然是在清州置辦田産最合适。成國公雲文遠、二老爺雲文淵都有相熟的官員在清州任職。西域的宅子價錢比不得京城,一千兩左右就能買一個像模像樣的幾進大宅。
雲筝即刻做出決定:“你找個辦事爽利的管事,讓他帶上仆婦護衛、銀兩,從速趕奔西域置辦宅院,務必在吉日之前把宅院收拾停當。如果能在相熟官員的別院出嫁自然是最好。至于買宅子的費用,照着三千兩花吧,仆婦的花銷也算出個數來,一并交給管事。自然,你先去知會三老爺,疏漏之處、與相熟之人打招呼這些,他都會再吩咐你。”
管家稱是,快步而去。
這件事到了下午就定了下來,管事從賬房支取了銀兩,帶着一群仆婦、護衛先一步趕奔西域。
第二件事,就是雲凝出嫁時的鳳冠霞帔。雲筝親自選了上好的衣料,讓針線房的人日夜趕工,抓緊做出來。
雲筝又喚來鈴蘭:“你去給二夫人傳話,她要麽老老實實準備大小姐的嫁妝,要麽就讓我大包大攬。她也清楚,這嫁娶之事,公中只補貼一千兩。她什麽都不管也行,我照樣兒讓大小姐風風光光出嫁,只是花費多少就說不準了,都會記在賬上。大小姐出嫁之後,我就拿着賬本去跟她要賬。她不還也行,日後慢慢從二房各人的月例裏扣出來。”
Advertisement
打蛇打七寸,拿捏蒲氏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跟她提錢,讓她覺得自己可能會吃大虧。這樣的前提之下,她就是再苦悶,也會打起精神來。
鈴蘭忍着笑,脆生生道:“奴婢遵命!”
蒲氏當即就爬了起來,一面哭着數落雲筝欺人太甚,一面給雲凝準備嫁妝。
雲筝則與蕭氏、楊氏商量着拟定喜宴的賓客名單、宴席菜單,當日用到的陳設都親自過問去庫房查看,細致到每個細節。
她軟硬兼施一通忙碌,當然不是為了與雲凝那點兒可憐兮兮的姐妹情分,她只是為了雲府的臉面。
翌日一早,楊氏到了雲筝房裏,從丫鬟手裏接過一個大紅描金匣子,“二房喜事将近,凝兒就要遠嫁西域,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你幫我轉交給她吧。”
雲筝略有遲疑,“同在一個院子裏住着,您——”
楊氏淡然搖頭,“算了,何必做戲。”
雲筝也就不再說什麽,笑着應下,轉身去了雲凝房裏。原本以為,會看到滿面愁容的雲凝,事實卻大相徑庭。
蒲氏也在房裏,母女兩個正在說話,臉上都挂着發自心底的笑。
怎麽一夜間就變了态度?雲筝一頭霧水,卻是不動聲色,直說了來意。
雲凝并不接那匣子,只吩咐丫鬟收起來,語聲不冷不熱,“煩勞妹妹替我跟三嬸道聲謝。”
蒲氏只低頭喝茶。
雲筝笑了笑,不以為忤。
蒲氏這才笑道:“這次凝兒的婚事,大事小情都少不得要你跟着忙碌,辛苦你了。”
雲筝客氣道:“應該的。”
“等凝兒嫁了,你的婚事也該張羅起來了。來日嬸嬸幫你留心着,定要給你找個如意郎君。”
雲筝權當沒聽到,“昨日聽說二嬸愁得茶飯不思,偏生沒工夫探望。此刻見您氣色紅潤,我也就放心了。”
“唉——”蒲氏故作怏然,“皇上這是第二次為定遠侯指婚了。鳳閣老長女的前車之鑒,你不是不知道,我起初怎能不提心吊膽?”
“也是。”
“有你祖母開導,又聽你二叔說已做了萬全的準備,我這才略略心安。”蒲氏眉宇舒展開來,“否則,真要夜不能寐了。”
雲筝颔首,順着她的意思說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姐姐最是有福氣,您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是啊,這事就看人怎麽想了。”蒲氏笑容愉悅,話也多了起來,“之前便是沒有鳳閣老長女的事,我也舍不得讓凝兒遠嫁千裏之外,可是轉念想想就不同了。定遠侯今年才二十一歲,便已是戰功赫赫,成了統領一方的封疆大吏。去年與西域交戰大獲全勝,都說可保邊界二十年平寧。如今霍家還留在西域,是因西域境內匪盜橫生,等那邊平寧了,想來他會被召回京城為官。如此一來,凝兒也就跟着回來了,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雲筝笑着附和,“正是二嬸說的這個理。”又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雲凝。雲凝紅着臉,垂着頭,滿臉嬌羞。
“要說定遠侯也是個有福氣的……”蒲氏頗有些與有榮焉的樣子,話說到這裏卻頓住,笑着看向雲筝,不知是要等着人追問,還是有些話不便說出。
你得意、你高興,我也樂得成全。雲筝這樣想着,将話接過,“是啊,皇上兩次給他指婚,可見對他有多倚重。您有這樣的乘龍快婿,日後定有享不盡的福氣。”
蒲氏頻頻點頭,“正是如此。原本是霍家四子,要不是長兄命喪沙場,也輪不到他出人頭地,更不會有今時得皇上倚重。”
雲筝聽了這話,怎麽想怎麽別扭。
照蒲氏這意思,雲家是不是也要感謝鳳閣老長女的香消玉殒?
蒲氏卻又裝模作樣地抱怨起來,“可這樁親事終究還是有不盡人意之處,定遠侯的嫡母早逝,如今的太夫人是妾室扶正,唉——”
雲筝巧笑嫣然,婉言寬慰:“二嬸可別忘了,霍太夫人雖是妾室扶正,卻出自秦府,是當朝秦閣老的妹妹。秦閣老與二叔同朝為臣,霍太夫人對姐姐自然會百般看重,您全不需擔心。”
蒲氏舒心地笑起來,“你這孩子最會說話,來日嫁到婆家,定能讨得公婆歡欣。我就總在想,往後也不知誰能将你這個文武雙全、百伶百俐的娶到家中。想來定是個比定遠侯更為出色的人。”
話聽起來悅耳,其實卻另有深意。如今能與霍天北一樣,年紀輕輕位極人臣的,滿大周都找不出第二個。
雲筝仍是不接這話茬,起身道辭:“我房裏還有事,不耽擱二嬸與姐姐說話了。”
等雲筝一走,雲凝就埋怨道:“我看到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您又何必跟她說這麽多話。”想到自己因為賜婚才免除了禁足,臉色更差。
蒲氏喝了口茶,平複了情緒,又現出得意的笑容,“你大伯如今位高權重,我們自然要處處忍讓。可是來日方長,等到日後,長房、三房就要看着我們的臉色度日了。”說着話,拍了拍雲凝的手,“你難道就沒想過,皇上賜婚為何選了你,卻沒選阿嬈?”
“因為我是雲府長女啊。”
蒲氏卻是搖頭,“你終究還是年輕,不明白這些彎彎繞。這說明你大伯父與你父親在皇上心裏的分量不同。與霍家結親,是怎樣的恩寵?皇上是什麽意思,你還不明白?”
雲凝雙眼一亮,“您方才就在說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是不是爹爹很快就要升官了?”
“這些你就別管了,等來日你就曉得了。”蒲氏笑意更濃,“你先前不是擔心定遠侯是個武夫樣貌粗俗麽?你爹爹已經派人打探過了,你猜怎樣?”
雲凝怎麽好意思追問,紅着臉嬌嗔道:“娘……”
蒲氏笑逐顏開,“霍家大爺、二爺、三爺,京城中都有人見過,說他們都是一表人才,風流倜傥。定遠侯與他們是兄弟,樣貌自然也是一樣。”
僅憑兄長的樣貌就能斷定定遠侯生得好看麽?這話隐含的意思,是不是說京城裏沒多少人見過霍天北?雲凝心中略略失望,閃過幾分狐疑,卻因蒲氏絮絮叨叨轉移了心緒。
這邊母女兩個沾沾自喜的時候,雲筝卻是面色沉凝地看着面前的高程,“到底怎麽回事?細細說來。”
高程低聲道:“今日鳳閣老進宮面聖,是為了長女死在遠嫁途中的事,說這件事出得蹊跷,還請皇上明察。皇上态度敷衍,說不是已經查清了,怎麽還揪着不放。君臣兩個磨了大半晌,後來也不知為何,皇上發了火,讓鳳閣老閉門思過。鳳閣老負氣提出返鄉致仕,皇上竟一口應允下來,責令鳳閣老三日內滾出京城。”
雲筝不由心生忐忑。
鳳閣老長女的事,的确是出得蹊跷,他為愛女追究合情合理,皇上竟是這樣的态度。
如果皇上為霍天北指婚,是看重哪個臣子才挑選哪個人膝下的閨秀,如今怎會這樣發落鳳閣老?
這樣想來,與霍家聯姻的人是誰無足輕重,皇上只是要給霍天北幾分體面,或者,根本就是用霍天北做擋箭牌——霍天北就算是真的命硬克妻,一些門第也會争着搶着把家中閨秀送到他身邊,何況人們又都不傻,早晚會有明眼人看出其中蹊跷。
鳳閣老的事,到底是哪裏出了錯?是一再追究長女死得不明不白讓皇上煩不勝煩了,還是皇上根本就是借題發揮?
她隐隐感覺賜婚的事像個陷阱,被賜婚的門第興許就是被皇上忌憚的。為何有這樣的感覺,卻是說不清。
她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出于本能地說服自己這感覺太荒謬。一定是這段日子太忙了,頭腦不清楚,開始胡思亂想。
原本是近幾日不打算出門,将事先定好的應酬都推掉了。因為這份不安,她改了主意,命高程傳話,邀人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