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霧5
霧5
氣溫下降,預期中的大雪沒有來,風也停了,周遭安靜,世界靜止了。在暖氣充足的室內,覃望山裹着毯子仍覺得冷。他坐到卧室的窗邊,看窗外的空氣從稀薄變得濃稠,從無形化為實質。視線變得模糊不清,遠遠近近的燈光模糊成光圈。覃望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起霧了。
玻璃變成了磨砂玻璃,雖看不清楚,覃望山卻從沒有過這般的清醒。他早就知道他們長久不了,左立的消失符合預期。他大可以潇灑地将這一段感情抛諸腦後,或者想盡辦法死纏爛打求複合,最不該做的就是一個人發瘋。
一個陪玩要有陪玩的自我修養。
他想,可能從第一次見面,左立就在反複确認,覃望山是不是一個玩得起的人,最後發現答案是否定的,所以他離開了。
第一次見面是在三年前,季節應該是在夏天,因為覃望山記得那時他穿短袖襯衫,他的手臂和左立的掌心直接接觸,并沒有隔着一層布料。
或許是六月下旬,或許是七月初。他和周業勤一起辦理了一樁民間借貸糾紛案,案子本身沒有什麽難度,只是執行困難,後來覃望山查到了被告轉移財産的方式,向法院提交了線索。原告終于拿到了錢,非要請他們吃飯,飯後還覺得不盡興,又要去酒吧續攤。周業勤有事先溜了,囑咐覃望山好好陪着,維系住這個人脈,于是他帶着周業勤的助理一起輾轉到了“無人”酒吧。
那時候“無人”還不叫“無人”,店招上的名字是“文火”。後來覃望山想,“文火”這個名字真是妙絕。那晚左立在他心頭點的那一把火,細細的、慢慢的燒着他,熬着他,把他一點一點煮透煮爛,他卻恍惚未覺。
覃望山清楚左立只是做了一個随機的、可有可無的選擇。他們都喝了酒,有亟待釋放的天性,而覃望山長得還不錯,是可以被一眼看見的那種類型。
他去衛生間洗手,轉身時撞上了連走路都走不太穩的左立。左立穿着黑色深V襯衫,衣服不知道什麽材質,稍微有一點反光。深V領的剪裁暴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膚,勾住每一個瞥過來的眼神。眼看着左立要向前摔倒,覃望山出于好心扶住他,但左立還是一個趔趄,他們就從攙扶變成了擁抱的姿勢。
感官在一瞬間被放大,覃望山看見左立脖子上青色的血管,一下一下跳動的脈搏如敲在心裏的鼓點。其實那個瞬間很短,只是長久以來,扶住左立的那一刻被他不斷地想起,細節在大腦裏不斷地豐富,讓那一刻變得很長。
是左立先抓住他肩膀吻上來的。覃望山下意識地抗拒,他還記得從洗手臺的鏡子裏看到自己嚴肅的上半張臉。但是左立的力氣很大,和他瘦削單薄的身材不相符。他緊緊地壓住覃望山,用力捏住他的肩膀,仰頭來親他。
覃望山的嘴唇被左立挨到了,他的吻帶着薄荷清冽的氣息,來自某種調制的雞尾酒。出神的一瞬過後,覃望山覺得這個來自同性的吻并不讨厭。
在此之前,覃望山沒有交往過男性,但對他自己的性向從不設限。雖然如此,一夜情不是覃望山可以接受的,因此還是準備要把這個人推開。
左立整個人纏了上來,覃望山聽到有腳步聲靠近,還沒來得及緊張,就被半推半拉進了廁所的隔間裏。伸手落鎖後,左立的動作變得更加放肆,甚至伸手解他的扣子,手在胸部的肌肉上逡巡。就在他的手碰到覃望山褲子拉鏈時,突然聽到隔間外面有人喊了一句:“大力!”
左立停下來,好像清醒了又好像沒有,他對覃望山笑了一下,舌頭舔在因為親吻而殷紅的嘴唇上,用氣聲說“等我”,然後開門走了出去。
覃望山當然沒有等他,而左立也沒有再回來。那晚上發生的一切,對左立是一次酒後的放縱,對覃望山是一次新奇的體驗。不值得在意,也不值得回想。直到一周後,他再次看見了左立。
那天下午梁世雲在學校有個座談會,覃望山奉母親的命令去送東西,拎着畫框走在省醫大的校園裏。
學院辦公樓底下的一條小路上,覃望山和左立擦肩而過。那條小路甚至不能稱為路,只是因為近,被學生們硬生生踩出來的。剛好有人騎着自行車過,留給行人的空間就更窄了,覃望山和左立真的是擦着肩膀過的,左立撞了他一下,還低頭跟他說抱歉。
那天左立穿着淡藍色的短袖T恤,背着雙肩包,剛剛理過頭發,是一個安靜的好學生模樣。和那晚上的記憶相比,這個人的聲線都顯得更加幹淨和純潔,覃望山幾乎不敢相信是同一個人。
但他的記憶力很好,左立的臉也不是那種普通到讓人很快就忘記的。他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白天那個幹淨純潔的樣子是真的,還是晚上那個放縱勾人的樣子是真的?
後來覃望山找人打聽,得知了他的名字,也曉得了他是當年的畢業生,那天在校園裏碰見是回來拿畢業證。
覃望山完全可以找靳衛東詢問這個學生畢業後的去向,但又覺得這麽做沒有意義,畢竟他們之間不可能再産生交集,就算找到了又要怎麽樣呢?
再後來,他在丁少骢的生日聚會上看見了這個人。他看到左立不經意掃過來的眼神,就知道自己不必費心去追求他,去引他上鈎,這個人會找上門來。覃望山不知道該不該高興,他又成為了左立随機選中的游戲陪玩。
覃望山一再提醒自己不要過于沉溺,這是他自己和左立都負擔不起的。三年前他會消失,後來又出現,現在又消失了,“等我”只是随口一說。但他又清楚,不知什麽時候左立如果再次出現,又朝他勾勾手,那他也會願意再次上鈎。
覃望山無意識地轉動脖子,毫無焦點地看向窗外。這個城市被包裹着,在濃稠的、乳白色的團霧裏緩慢地流動着。樓與樓、人與人被隔開,世界虛無、不可捉摸。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他看不清左立,和他之間好像隔了層霧。他總是努力地想要驅散那些霧,想要剝開那層面紗,直視他真實的模樣。而此刻,覃望山終于想通透了,有些人你看他總是模糊,并不因為隔着霧,而是他本來就是霧,流動的、莫測的。若是太陽出來,天朗氣清,霧散了,這個人也就消失了。
作者有話說:
老覃剖白的部分結束了。
當然,個人敘述都是站在自己角度的真相,所以大家要結合兩個人的視角來看哦。
還剩最後一節,看看他們怎麽和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