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霧4
霧4
覃望山通過趙家園向左立打聽這個人的工作情況、家庭背景。左立只知道個大概,反饋給趙家園的信息也用處不大。覃望山整理了材料,翻了翻自己的通訊錄,看看有沒有可以幫忙的朋友。
下午的時候趙家園打電話來說,這個李盛車禍出院之後離開了溪市,目前已經回了老家,貌似在當地開了一個早餐店,其餘信息就不太清楚了。
覃望山謝過他,開始仔細研究那封投訴信。特殊的行文風格令他感覺熟悉,應該是專業人士操刀,乍一看十分唬人。覃望山記得729交通事故發生之後,所裏确是接了幾個委托案,于是叫許暢去調資料來看。他又叮囑許暢,私下打聽一下是不是有人承接了李盛的案子。
覃望山雖未點明,但許暢明白他的意思。所裏常駐醫院、專攻交通事故和醫療糾紛的律師就只有劉玉松一個。許暢打包票:“我去打聽打聽,不會讓那誰發現的。”
過了一會兒許暢回來了,告訴他729交通事故過後,劉玉松手底下簽了三個案子,但是委托人裏面沒有叫李盛的。最近的信息暫時查不到,她得再向小姐妹打聽。
若覃望山和劉玉松關系不是這樣緊張,最好的方法本該是直接問。如今弄得偷偷摸摸,像幹什麽虧心事。思來想去,覃望山起身,打算直接去找主任問清楚。還沒走出辦公室,他聽到咔噠咔噠的皮鞋聲越來越近,劉玉松找上門來了。
覃望山擡下巴示意許暢出去,然後替劉玉松拉着門,請他進辦公室裏坐。劉玉松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直接坐在覃望山辦工桌前的沙發上。他翹起二郎腿,笑着對覃望山說:“小覃啊,你有什麽問題直接來問我不就好了,讓小許拐彎抹角的打聽,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被劉玉松占了位置,他只好在靠門的方向坐下來,點頭說:“對,我也覺得不太合适,正打算直接去問主任。”
劉玉松輕哼一聲:“這點小事問主任幹嘛?直接問我不就好了!我最近是比較忙,你知道的,飛騰的案子很複雜啊。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直說吧。你在打聽李盛的事情,是不是?”
覃望山點頭:“對。”
劉玉松若有所思:“小覃吶,你這麽關心這個案子,不會是……連這種雞零狗碎的都想搶了吧?”
覃望山無視劉玉松的陰陽怪氣,拿出态度、不遮掩的态度:“被舉報的醫生是我的……”
“朋友”兩個字還沒出口,劉玉松先替他回答了:“親戚是吧?”
覃望山眉毛一擰,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劉律師從什麽地方聽說我和他是親戚?”
劉玉松笑:“跟一些朋友閑聊,他們說起來的。我其實不太相信,這個醫生是個外地人,怎麽會和小覃你是親戚呢?”
覃望山回答說:“我爸是外地人,算籍貫我也是外地人。”
劉玉松故作驚訝:“難道說這個醫生還真的是你的親戚啊?這可有點難辦吶。”
覃望山否認,他沒必要扯這個謊:“不是,只是一個認識的朋友。”
劉玉松卻認定是覃望山不願意承認,裝模作樣地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還真以為他是你的親戚。可不要大水沖了龍王廟啊!我們做律師的,職業操守還是頂重要的,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你曉得的……但有時候吧,堅持職業操守就免不了要得罪人。小覃吶,這個醫生跟你沒關系,我就放心了。”
覃望山說:“總歸也是朋友……”
“诶诶。”劉玉松打斷他:“我們兩個同在一個所裏,你這樣和我打聽情況,真的是不太合适啊。”
覃望山從劉玉松說話的重音當中聽出端倪,再加上之前許暢跟他說過的閑言碎語,心裏大致有數了。知道再談下去也沒有意義,覃望山笑着搖了搖頭,起身打開辦公室門,送劉玉松走人。
關上門,覃望山坐回自己的位置,用力揉了揉太陽穴。他知道劉玉松不肯輕易松口,只能寄希望于從李盛身上找到突破口。
覃望山在李盛老家所在的地級市有一個叫羅如輝的朋友,是他通過馮妮娜認識的。他給那個人打電話,寒暄半天,切入正題,向他說明了請求。羅如輝答應得很爽快,說幫他到李盛的村去看一看。
兩天之後羅如輝給他回複,他這才弄清事情的原委。原來這個李盛還有個弟弟,高中時候下河撈魚破了相,臉上有很大一塊疤,一直找不到老婆。前兩年外出打工,談了個女朋友,今年帶回老家來結婚,女方要求李家翻新家裏的自建房,建成三層樓的小別墅。父母拿不出這麽多錢,就讓李盛出,李盛也拿不出來,家裏就天天跟他鬧。弟弟的女朋友見房子遲遲沒有動靜,就跑回打工的城市去了。弟弟在家大哭大鬧、要死要活,他知道李盛出事故之後得了一筆賠償金,想逼他掏出來修房子。但其實并這筆錢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多,且被李盛用來開了早餐店,已經所剩無幾。李盛被逼得走投無路又聽了家人朋友的鼓動,才主動聯系了給過他名片的劉玉松。
說來說去還是錢的問題。覃望山不懂醫學,也不能對鑒定結果有過于自信的預期,但是那個視頻的內容表明左立存在過錯,賠償肯定是跑不掉的。既然是錢的事,那還是用錢來解決最快。
他給李盛打電話,自稱是左立的代理律師,要就投訴的事情和李盛面談。電話裏李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慌亂,這正是覃望山想要的。他和李盛約好了見面的時間,然後打內線讓許暢給他訂票。
許暢神秘兮兮地說:“師兄,我知道老劉為什麽搞事情了!你和左醫生認識的事情是齊銘告訴他的!你還記得齊銘嗎?你上次去中心醫院體檢碰到的那個,戴眼鏡、方頭方腦那個。”
這倒是完全說得通了。劉玉松常年跟醫院打交道,認識齊銘也很正常。只是他們為什麽會談起左立,又是如何把自己和左立聯系到一起,他暫時還想不明白。
覃望山初見齊銘這個人就對他印象不好。當時他提醒左立要和這個人保持距離,為此他們還起過一點争執,沒想到轉頭齊銘還是咬了左立一口。
俗話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這句話是極有道理,像劉玉松這種小人,他可以想出千百種方法膈應你,惡心你。因為麻友新的事情,覃望山給丁少聰出過主意,後來丁少聰給律協寫舉報信,劉玉松記在了覃望山頭上。再加上陳哲的案子、師父周業勤和主任的矛盾,劉玉松自然而然站好了隊,天天給覃望山找不痛快,這次更是把左立也牽扯了進來。
覃望山心想,咬人的并不是齊銘,可以算是自己。
就在覃望山動身去找李盛的前一晚,李盛給他打電話,表示自己不想談了,也沒什麽好談的,一切等走完鑒定的程序後再說。覃望山猜到他出爾反爾,肯定是有人從旁出主意。他看出李盛是個沒主見的性格,于是放棄跟他長談打算,直接了當地問:“你們家建房子還差多少錢?”
李盛一愣,沒想到他連這個都了解,心虛地回答:“這跟我們家建房子沒有關系,你不要東拉西扯。”
覃望山哼了一聲,問他:“你知道诽謗和詐騙是要坐牢的嗎?”
李盛立刻高聲回答:“我沒有诽謗,也沒有詐騙,左醫生……他就是喝酒了!”
覃望山冷笑着問他:“你的腿傷是不是左醫生造成的,你心裏應該有數。你以為你在通過合法的途徑維權,你是弱勢群體。但是法律是講證據的,你主張的事實基礎是虛假的,在此基礎上你的所有行為就是詐騙,就是诽謗。李盛,什麽話都聽只會害了你。”
李盛嗫喏着,他嘴笨又心虛,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覃望山。
覃望山說:“我知道你想說,你也是走投無路了,你沒有錢,家裏面逼你拿錢出來,你沒有別的辦法。一個人走投無路是很難的,也是會做出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抉擇。但是你這樣會毀了一個優秀的醫生,這個醫生救過你的命。你知道國家培養一個醫生要花多少錢嗎?你知道一個醫生從入學到執業要花多少時間,花多少精力嗎?李盛,你現在的行為就是在犯罪,你拿到賠償金的那一刻,你的犯罪就既遂了。我跟你談,是想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執迷不悟,那我們只能法庭上見了。哦,對了,你知道敗訴方還要承擔所有的訴訟費用吧?”
李盛聲音已經有點發抖了,他哆哆嗦嗦地說:“你不要吓唬我,我不怕你吓唬。”
覃望山說:“我不是吓唬你,我只是給你提供一個更好的選擇。要錢而已,不用那麽麻煩。我請人按市價估過了,在你們村修一棟房子所需大約是四十六萬,我給你出一半,你覺得怎麽樣?”
李盛已經被吓懵了,不敢相信覃望山還願意出錢:“你、你真的願意給錢?”
覃望山回答:“對,我個人願意出這筆錢。但僅限于現在,如果你同意,我可以馬上轉給你。過時不候,你現在考慮一下。”
李盛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覃望山保持着耐心,直到手機都發燙了,李盛才說:“……二十五萬,我就同意。”
覃望山本來就留了讨價還價的餘地,立刻說:“成交。”
李盛那邊傳出一聲低低的、壓抑的抽泣:“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我對不起左醫生……”
覃望山耐着性子聽李盛哭完。李盛懦弱、耳根子軟,他要趁熱打鐵,避免夜長夢多:“你現在拿紙筆出來寫撤訴書,我說你寫,一個字一個字寫清楚,簽上你的大名,按上你的指印,附上你的身份證複印件。原件寄給醫院,掃描件發給我,然後給醫院投訴科打電話說明情況。通話請你錄音,我收到文件就打款給你。”
李盛說好,于是覃望山指導他寫好了撤訴書,打好撤訴電話。覃望山把一半款項轉給了李盛,等事情徹底解決後再結另一半。
處理完李盛這邊的事情,覃望山退掉了機票。他知道李盛只是關鍵之一,要釜底抽薪解決此事,還必須搞定另外一個人。他打電話給周業勤聊了一會兒,終于做出了決定。爾後,覃望山給劉玉松發信息:“關于你的提議,我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