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醉4
醉4
靜待片刻,眼前的人沒有消失。覃望山用掌根揉了一下太陽穴,好讓自己從幻覺中清醒。他知道自己稍微喝多了一點,但卻覺得不至于就醉了。音樂聲嘈雜,左立靠近一些,低聲問他:“走不走?”
覃望山看了一下不遠另一個卡座裏的“小胡總”胡以兵,搖頭:“還走不了。”
覃望山這一眼望,讓左立明白了今晚這個“小胡總”是主賓,覃望山得捧着他,也多半是被這個人灌的酒。左立哦了一聲,心裏卻暗暗地冷笑,起了較勁的念頭。他看着覃望山,故意皺眉頭:“你樣子不太好,去洗把臉吧。”
覃望山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起身走出去的神情有些乖順。左立坐在原處,留心着那個胡以兵的動靜,過了一會兒,他看到陳哲轉頭沖他招手。
左立知道胡以兵在看,忐忑又小心地搓了搓手,站起來。
陳哲介紹說:“這位是小胡總,飛騰的太子爺,他爸是以前老範的合夥人。這個小朋友呢,是覃律師的侄兒,左立。”
“是嘛。”胡以兵哈哈笑了幾聲:“和覃律師長得不太像啊。”
左立對飛騰公司稍有耳聞,這是一家本土的連鎖培訓機構,“飛騰英語”的廣告一直出現在地鐵裏,也聽說過飛騰這幾年因為行業新規不怎麽景氣。左立很客氣地笑了笑:“胡總你好。”
“覃律師人呢?我剛剛看他還在這裏嘛。”胡以兵左顧右盼,在斑駁的燈光和大片昏暗裏找人,表情很嚴肅。左立連忙回答:“覃律師去衛生間了。”
胡以兵不滿意地搖頭:“覃律師酒量不太行啊!老陳,你不是說他是高手嘛。”
陳哲說:“覃律師是忙我那個案子忙的,晚飯都沒時間吃,今天是有失水準啊。”
胡以兵是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年紀三十五朝上,稍微有一點啤酒肚,但心态上自認是個絕對的年輕人,喜歡穿皮夾克、工裝褲,腳上蹬着馬丁靴,出入酒吧夜店,喜歡搖滾樂隊。他瞧不上覃望山穿正裝、假斯文的樣子,哼聲說:“忙活半天不還是輸嗎?老陳,今天是你非要我過來的,我喝得不盡興,你看怎麽辦?”
陳哲笑罵:“你還怪上我了?有讓你盡興的安排,我讓老馬再叫點朋友過來。”
胡以兵臉上的肉動了動,表情明顯好了不少,又講:“老陳,你應該知道我爸這個人的,生意在會議室裏是談不成的。我得替他老人家把好關。”
陳哲雙手往後舉:“我不知道,我又不跟你爸做生意。”
Advertisement
陳哲和胡以兵你一言我一語聊着,左立就安靜地站在旁邊聽他們說。一來一回之間,他稍微聽出來點門道。覃望山可能是想和飛騰合作,陳哲自告奮勇做中間人,但是覃望山因為家裏有事沒有參加晚上的飯局。後來覃望山忙完趕來,被心裏不爽的胡以兵灌了不少酒,但他依舊不滿意。
陳哲眼神掃到左立身上,忽然笑了一下。他從桌上的香槟塔上端了一杯酒,拿在手裏搖晃。左立立刻會意,從陳哲手上接過酒杯,笑着舉起來:“我敬胡總。”
這一聲“胡總”喊到了胡以兵的心坎裏。胡以兵今年三十八,從他老子創業成功開始,當了十幾年的二世祖。老子嫌棄他只會吃喝玩樂,家裏生意一概不交給他過手,給他挂了個總經理的名頭,大家都叫他“小胡總”。陳哲和胡以兵認識是因為範賢增,範賢增和胡爹曾經是合夥人,所以陳哲對胡以兵來說算半個長輩,當然也是叫他“小胡總”。
胡以兵進來氣運不順,是有心要好好喝一場。但他不屑跟左立這種小人物舉杯,左立喊了一句“胡總”,讓他心下稍微暢快,面無表情地說:“小夥子能喝嗎?別到時候又跟覃律師一樣,怪掃興的。”
左立人笑得人畜無害:“胡總,我酒量還行,比您可能差點,但比我叔叔好多了。這樣吧,我先幹一個,你随意。”說罷,仰頭把杯子裏的香槟一飲而盡。
胡以兵這才來了興趣,他對陳哲說:“氣泡水喝着沒意思。老陳,你得弄點兒有勁的來。”
陳哲翻白眼:“馬蒂尼還是龍舌蘭?”
“我不喝調制酒。”胡以兵說:“要度數高一點的。”
陳哲打心眼裏瞧不上他這做派,笑着打趣:“小胡總,你要喝度數高的 ,和小左找個路邊大排檔去,二鍋頭最合你胃口了!”
左立說:“我喝什麽都可以,胡總高興最重要。”
最後陳哲還是給胡以兵點了皇家禮炮,一共五大瓶,占了半張桌子。左立心平氣和地跟他喝了三個滿杯,紅暈立刻爬上白皙的皮膚。左立姿态放得低,喝酒也爽快,總是笑眯眯的樣子,話也不多,只說胡總太厲害了,自己要甘拜下風。
胡以兵本來就是個很容易飄飄然的人。加上左立看起來不像會喝酒的樣子,說話打扮更像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每句話都說的讓他深信不疑。不用左立券,他自己先喝上了頭。左立這邊一來一回,也灌了六杯下肚。
覃望山從衛生間裏出來,略感到頭痛減輕了一些。還沒回到位置上,就看到胡以兵和左立勾肩搭背、推杯換盞。夜店的燈光下他看不清左立的臉上和脖子裏的緋紅,但他知道那是什麽顏色。覃望山咳了一下,克制住上前拉走左立的微弱沖動,換上正常的表情走了過去。
覃望山其實不太樂意和這個二世祖打交道。這種酒局對他來說既傷錢又傷身,胡以兵算不上人脈,但又得罪不得,只好勉為其難地應付。今晚是陳哲突發熱心要幫他牽線搭橋,同時,飛騰公司既是範賢增公司的股東又是債權人,一審敗訴,覃望山打算改換策略,通過飛騰提起股東代表訴訟來把錢從範賢增的老婆兒子手裏挖出來。
覃望山知道胡以兵不爽他缺席飯局,這個罪是必定要受的。他帶着趙家園來,其一是為了介紹他和陳哲認識,其二是想讓他幫忙擋酒。沒想到趙家園竟是個愣頭青,胡以兵和他那個朋友“馬哥”目标明确只沖着覃望山來,他打着太極也喝了不少,很快就形成了這樣一個衆人皆醒他獨醉的局面。
在他到洗手間去的短短時間裏面,左立和“小胡總”聊得非常投機,顯得坐在另一邊的趙家園更為木讷。
覃望山本來是很習慣于酒場上的談笑往來、虛與委蛇,也知道如何從這樣的局面當中獲利。他總是喜歡順應規則而不是抵觸規則,但是今晚胡以兵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加劇他的頭痛,令他難以忍受。
只有臉上的笑容依舊,這是肌肉記憶。他走過去,站在左立和陳哲之間,正臉對着胡以兵。他十分抱歉地說:“小胡總,讓你見笑了。”
胡以兵看着劉海有一點濕的覃望山,态度稍微客氣了些:“我呢……喝酒的習慣是猛了點兒,覃律師你……不習慣也正常。不過就是你這個酒量啊,要是碰上我爸……那可什麽事情都談不成。”
胡以兵說話有點含混着,覃望山還是聽清了。他點頭笑道:“是啊,所以才要拜托小胡總幫忙在令尊面前說兩句好話。”
胡以兵的火氣已經消下去一大半,其中大部分是酒精的功勞,他點頭:“老陳、老陳那個事情,我就可以拿主意的。反正是一筆爛賬,本來就沒打、沒打算要回來。現在你這麽說嘛……們飛騰還有希望。多要一分錢……都是我賺回來的,何樂而不為呢?”
陳哲跟覃望山透露過,胡以兵跟範賢增的兒子範光祖不太對付,兩人的交際圈重合,一直以來都暗自互相較勁。要不是因為這個,陳哲也和他談不到一塊兒去。胡以兵忽然嚴肅地看着陳哲:“你不會跟姓範的合起夥來來騙我吧?”
陳哲重重哼了一聲:“你在我面前說這種話就是讨打!我會幫着範光祖?”
“那這個忙我幫定了!”胡以兵拍着胸脯承諾。聊了幾句具體細節,胡以兵又舉杯要飲。左立手裏的杯子被覃望山趁人不注意拿走了,他若無其事喝掉剩下的半杯。
左立覺得覃望山更不應該再喝了,但也只能看着他仰頭,喉結聳動、琥珀色的液體被吞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