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解1
接下來的每一天,左立都過得忐忑。名單遲遲沒有公布,對于所有候選人來說都是一種淩遲。左立搖擺不定、左右為難,尤其是晚上一個人獨處時。他甚至給自己打包好了回鄉的行李,只是合上箱子的一剎那,免不了想到外婆罵他的話和自己曾咬牙下定的決定。
這個城市那麽大,只要他願意,有千百種方法可以留下來。不是非得這一種,這一次。
丁少骢掐好時間,在周三的晚上打電話約他吃飯,剛好那天他值夜班,推辭沒有去。周四早上又收到覃望山的短信,問他考慮得如何。
對于覃望山的提議,左立不能說不心動。高考時因為幾分之差,他和臨床八年本碩博連讀失之交臂,只能轉去讀七年的本碩。看起來只有一年的差別,但他和他們之間的差距要用好幾個一年去彌補。大三那年又遇上政策變化,改革後的專碩畢業四證合一,和他比起來又省去三年規培的時間。比他晚入學的學弟學妹們,也和他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他不是沒想過讀博,但所需花費的時間成本巨大,他本就走了太多冤枉路,實在難以下定決心。可現在覃望山的邀約讓他生出一點從瑣碎的計算裏掙脫出來的勇氣。
周四晚上照例給外婆打電話,打了三次卻沒有接通。有可能是出門軋馬路去了,也有可能是手機放在了陽臺上沒聽見。左立過了一個小時又打,但還是沒人接。他有些不放心,想了想給楊宇慧打電話,楊宇慧也沒接。一時間左立忐忑起來。
過了半個小時,繼父盧繼華回過來,說有親戚去世,外婆和媽媽都在守夜,現場吵吵嚷嚷,哭聲混雜着麻将,根本聽不到電話鈴聲。
左立問是誰去世了,盧繼華說了個名字,左立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隐約記得小時候吃過他喂的橘子。他繼續問:“需要我回來嗎?”
盧繼華短促地笑了一聲:“你有空就回來。”
挂掉電話之後,左立從簡陋的拼接衣櫃裏面搬出了行李箱。箱子很大,東西塞得滿滿當當,搬家正好,但回去奔喪就太多了,左立想是把東西拿出去一些,還是幹脆無視掉盧繼華的話。猶豫間,楊宇慧又打電話過來了。
“小立,你不用回來。你這麽忙回來幹什麽,我們這邊明天就結束了,骨灰都入土了,你還回來幹嘛。”
楊宇慧的聲音很焦急,生怕她晚一點慢一點,左立就已經出發了。左立說道:“我明天可以請一天假,後天是周六……”
“真不用了,不是多熟的親戚。”楊宇慧道,她知道自己的話對于左立來說并沒有太多的效力,甚至帶上了一點乞求的腔調:“你盧叔叔就是随口一說,真的不用回來。”
“那好,我不回來。”
聽到左立松口,楊宇慧松了口氣:“那……小立你早點休息,我去忙了。”
挂掉電話,左立發了一小會兒呆。時間總是對不上,仍然沒有約到師傅上門維修熱水器,左立又沖了一個冷水澡。他躺在床上放空自己,沒注意到手機一遍又一遍的響。
迷迷糊糊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手機叮叮當當地響起來。這回不是電話,而是微信語音。左立被吓了一跳,翻身看到手機屏幕上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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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孟清。
左立坐直接電話。找他的人不是孟清而是朱文韬,找他的原因一成不變,是要接送女兒上補習班,讓他幫忙值班。大約是朱文韬怕左立不接電話,找借口用孟清的電話打給他。左立很想問他到底給女兒報了多少個補習班,為什麽每次都是用同一個借口。他想起小五妹說的那句話,這麽多年來在附二院骨科的傳言裏,都是鐵打的朱文韬,流水的住院醫。
左立還是答應了。他起身換衣服,然後走路去醫院。當天晚上沒有急診,但是下午新收了不少病人,實在是忙得飛起。六點鐘時稍微空閑,他洗了個冷水臉,等清醒一點後去樓底下買咖啡。
咖啡店對醫生有優惠,買咖啡可以用員工卡。左立睡眼惺忪地刷了卡,站在櫃臺前等咖啡。他的精神渙散,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左立連忙低下頭,往角落裏站了站。
但林栩栩還是一眼看見了他。林栩栩穿着白大褂,手裏端着咖啡,一步一步朝他踱過來。左立只好擡起頭笑臉相迎。
林栩栩不輕不重地錘了他一拳:“左大力,你怎麽沒精打采的?”
左立打了個呵欠:“大夜班,困的。”
林栩栩疑惑:“昨晚上嗎?我看過不是你的班啊。”
全院值班由住院總統一安排,全部職工都看得到,林栩栩留心他的排班也不出奇。左立含糊地說:“跟科裏一位老師換班了。”
林栩栩撇嘴:“換班?你昨天剛值的大夜吧。你怎麽就……只對我橫呢?”
左立不太想在急診大廳的咖啡店裏和她讨論這個問題,說自己得趕緊回科室裏去,急匆匆走了。林栩栩卻是真的有事和他商量,在後面一疊聲叫着他,左立卻一步都沒停。
靠着這杯咖啡,左立渾渾噩噩過完這一天。下班時精疲力竭、昏昏沉沉。進入八月,氣溫愈發的高,一連五日高溫紅色預警,每天都在刷新本地夏季高溫的歷史記錄。
當氣溫超過三十五度以後,再升溫的幅度對左立來說就沒有意義了。36度和38度沒有區別,熱和更熱沒有區別,努力和更努力沒有區別,絕望和更絕望也沒有區別。
他走在全是人、沒有一絲風的熱鬧街道上,有一種溺水的窒息感。每一步都走得很容易,水的浮力推着他往前;可每一步又都很難,他在逆水而行。每一步都在攫取他肺部儲存不多的氧氣,他感覺自己像一條吐泡泡、沒有腮的魚。
小區離醫院很近,很快就可以到家。從小區大門到他住的樓棟,需要拐兩道彎兒,樓棟大門藏在電瓶車和垃圾桶後面,很難一眼望見。他覺得腦袋沉重便幹脆低着頭走,慢慢晃悠到了樓道底下。為了方便一樓的老阿姨收紙板,樓棟的鐵門長期開着,樓道裏面停着她的三輪車。三輪車後面有一雙腳,锃亮的棕色色圓頭皮鞋,皮質優良,光澤油亮。左立愣了一愣,慢慢擡起頭。
皮鞋上面是筆挺的西褲,淺灰色或者是別的顏色,左立說不太出來。襯衫搭在線條明顯、肌肉緊實的臂彎裏,手裏握着行李箱的拉杆。明明是風塵仆仆,和這種髒亂差的環境格格不入,卻顯出不合時宜的悠然自得。
覃望山。左立嘴巴動了一下,沒有喊出那個名字。他只是笑了一下,擡腿往樓上走去。
左立想,自己這個pao友還算成功,讓某人有不錯的床上體驗。否則怎麽會出差歸來,第一時間就要來自己這裏報道呢。
作者有話說:
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