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局3
附二院門口那條路常年堵車,許暢開不進去,在路口把覃望山放下來。覃望山只能步行過去。他對附二院不熟悉,在醫院門口的導覽地圖前站了幾秒鐘。有人從背後喊他的名字,向他打招呼,覃望山回過頭,是劉玉松,讓他有些意外。
“覃律師也來見客戶?”劉玉松沖他笑,黃黑的面皮抖了抖,抖出一絲皺巴巴的紋理。
覃望山搖頭:“看個朋友。”
兩人都沒有要聊天的意思,敷衍幾句,很快說再見。他們一個往住院部走,一個往停車場去。
電梯裏擠擠挨挨全是人,混雜着醫院特有的體味和消毒水味。骨科在十四樓,覃望山雖不太樂意,但還是擠了進去。
骨科病房比覃望山想象的更忙更亂,白大褂們行色匆匆,護士站沒有人,連凳子都被鐵鏈條鎖住。覃望山在護士站等了一會兒,終于抓住一個年輕護士詢問情況。年輕護士不耐煩地問他:“什麽事?”
覃望山禮貌地笑笑:“左醫生讓我到護士站拿東西,你們這兒一直沒人,能麻煩你幫忙問一下嗎?”
“我找誰問?左醫生在手術呢!”小護士忙得心情煩躁,說話也并不太客氣:“你在旁邊等會兒吧。”
覃望山仍是禮貌地道謝。他決定再等十分鐘,如果沒有人來就離開。正想着,剛才走掉的年輕護士又跑轉回來,叫他:“诶,那個……你是不是姓覃?”
覃望山點頭。
年輕護士不住地打量覃望山,眼中帶有些許好奇,她再次确認:“你手機尾號多少?”
覃望山報了四個數字。
年輕護士連連點頭:“你等等,我拿給你。”
護士回頭拿了個透明的自封袋出來,裏面封着丁少骢的手機,手機上貼了張便利條,上面記着覃望山的手機尾號,以及四個飄逸的鋼筆字:覃叔叔收。
覃望山不自覺地扯了扯嘴角,他揚揚手:“謝謝。”
見覃望山要走,小護士喊他:“你不等左醫生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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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望山頭:“不了,我還有事。”
小護士說:“左醫生說他還有事情要和你商量,要不你到我們值班室坐一會兒吧?”
覃望山正要拒絕,他的電話鈴聲響了,是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號碼。多半是詐騙電話,但覃望山正好借此脫身,他一邊揮手再見一邊接電話,假裝要談正事的樣子。
來電的人居然是事主丁少骢,他嚷嚷着:“老覃,出來喝酒!”
覃望山愣一下:“喝酒?”
“對啊!最近晦氣得很,你必須得來。”丁少骢嘟囔着,聽起來應該是已經喝了不少。
覃望山問他:“田炜說你遇上事兒了。”
丁少骢嗓門變大了:“可不是!那個麻友新……我剛從派出所做完筆錄出來。手機還不知道落在哪兒了,這是跟老板借的電話。你趕緊來啊,我在……松醪園。”
覃望山只得打消回家躺平的念頭:“我半個小時到。”
覃望山趕到的時候,丁少骢滿臉緋紅,已經把自己喝了個半醉。偌大的包間裏只有他一個人和滿桌子的山珍海味。覃望山一進來,丁少骢的眼珠子亮了亮,高聲呼道:“老覃你可算來了!快陪我喝兩杯!”
覃望山皺了皺眉,把外套脫下來,随手丢在角落裏的沙發上。
“一個人喝啊丁少?”覃望山說:“怎麽不找兩個朋友?”
“這不等你來嘛!我懶得跟其他人喝。”丁少骢舉着酒杯,裏面的紅色夜裏在杯子裏跳舞:“你不知道,今天真是晦氣死了!”
覃望山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還不是……那個麻友新!我一開始覺得他可憐,去醫院探望過兩次,又留了點錢給他,他就以為我是冤大頭了!”丁少骢憤憤地:“這年頭,越是窮良心越是壞!”
“對,丁少你是活菩薩。”覃望山附和着他:“責任認定書下來了?”
丁少骢把酒杯敲得嗡嗡直響,用力點點頭:“嗯,我六他四。”
“他要你賠多少?”覃望山一邊坐下來一邊問:“他有醫保嗎?前期墊付了兩萬塊,說不定還有得找。後面你給了他多少?”
丁少骢伸出兩個指頭,看着覃望山。
“二十萬?”覃望山笑了:“他的情況要不了這麽多,做傷殘鑒定了?你完全可以無視他的無理要求,讓他去起訴好了。”
“是兩百萬!”丁少骢拍桌子:“如果我不同意,他就要告我肇事逃逸!”
覃望山皺眉:“怪不得他一直說是我撞了他,我還以為他訛人沒搞清對象。”
丁少骢喪着臉:“覃大律師,你可是我的證人!我那可不是逃逸,我那是……”
“為了愛情。”覃望山舉起酒杯,沖丁少骢挑眼。
丁少骢在覃望山的肩膀上猛拍一巴掌:“老覃,你嘴巴怎麽就這麽損!”
覃望山抿了一口酒,胃裏空落落的,看着滿桌的菜卻沒有食欲,說:“你這些東西太油膩了,我要一碗荠菜馄饨去。”
“诶诶,你坐下。”丁少骢伸出食指點了點:“我去給你叫,你別想溜啊。”
覃望山攤手:“那就勞煩丁少。”
丁少骢真的親自去給他要了一碗馄饨,覃望山一邊吃一邊聽他唠叨。聽得夠了,他說:“怎麽?丁少被錢難倒了?”
“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丁少骢梗着脖子:“我現在一分錢也不想給他!”
“你不用太在意,他也就是亂咋呼。且不說你的行為無法認定為肇事逃逸,就算是逃逸,你全夠不上交通肇事罪。麻友新的傷也最多十級,離重傷還遠着呢!警察也不瞎,你不要理睬他,調解協議不簽就行。”
丁少骢打了個酒嗝,回答:“……我簽了。”
覃望山毫不在意:“簽了也沒關系,你不認,讓他上法院起訴,不可能支持他的訴訟請求的。對了,那個麻友新現在傷勢怎麽樣了?”
“躺那兒嚎呗!”丁少骢撓撓頭:“誰知道傷勢怎麽樣啊……得問問左醫生。我來給左醫生打電話,操,我手機丢了!”
覃望山笑了一下,從外套口袋裏掏出那個自封袋丢給丁少骢。丁少骢呆了一秒:“怎麽在你這兒!”
“有人拾金不昧,交給我了。”覃望山抱着胳膊往後仰,身體靠在椅背上。便利貼已經被他撕掉了,丁少骢暈暈乎乎的,一丁點沒察覺出哪裏不對。
覃望山看着丁少骢拿着手機給左立發信息,把杯子裏剩下的紅酒一口喝掉。濃郁的果木香氣和單寧味兒留在唇齒間,他忽然想到左立嘴唇的形狀。
那天麻友新舍近求遠,非要到附二院就醫,而左立恰好是附二院的骨科醫生;車禍那天丁少骢急匆匆開車上路,後來又丢下現場跑了,也全是因為這個左醫生。要不是這個假設太過離奇,他甚至都要懷疑這是他們倆聯手做的一場局了。
覃望山問丁少骢:“你今天去做筆錄,怎麽跟警察解釋的?”
丁少骢想了一下回答:“我說我是趕着去接人簽合同,所以委托一位律師朋友代為處理的,就是報警的那位。他們記得你,就做了筆錄,啥也沒說就讓我走了。”
覃望山嘲笑他:“接人?簽合同?”
“一點無傷大雅的修飾而已嘛!”丁少骢摸着腦袋:“我知道他訛我,我就先答應他,到時候錢我也打給他,再告他敲詐勒索,看誰玩死誰!覃律師,兩百萬夠他蹲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