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局3
丁少骢給覃望山打第一個電話的時候,覃望山在出庭。手機靜音,交在許暢手裏。書記員毫無感情地宣讀法庭紀律,被告律師向覃望山點頭示意,覃望山也禮貌地微笑回應。開庭後法官言簡意赅:“今天都雙方都是代理人出庭,那我們就少點花頭,撿重點說。”
客戶不在,自然不用演戲,雙方心領神會。本來就是案件事實清楚,證據充分的案件,對方律師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很快鳴金收兵。庭審結束後覃望山去了一趟衛生間,在那裏又碰見對方辯護律師。那人熱情地跟他打招呼,聊了幾句才明白,原來這個人跟他是校友,早就聽過覃望山的大名。
兩個人在衛生間的鏡子前面講話。他遞名片給覃望山,作了一番自我介紹。這人名叫趙家元,比覃望山晚四屆,剛剛獨立執業不久,手上沒案源,所裏把這個贏面不大的案子給他練手。剛一開始執業的确很難,覃望山順着他的話說,兩人聊了一好會兒。趙家元說有機會出來聚聚,覃望山自然說好。這個時候,丁少骢給他打了第二個電話。
這個電話覃望山自然也沒有接到。跟趙家元告別,在法院門口等許暢開車來接他的時候,丁少骢的第三個電話來了。
覃望山上車,剛從許暢那裏要回手機,來就看見丁少兩個字在手機屏幕上跳。接起來,覃望山用随便的口吻說:“丁少,又來找我喝酒嗎?”
“是我。”回答的人居然是左立,覃望山愣了一下,又覺得在情理之中。他幹笑一聲:“左醫生,又有何指教?”
左立飛快地說:“丁少骢的手機在我這兒,你來幫他取一下吧。”
覃望山覺得伎倆老套,拆穿他:“為什麽不等他找你取?他聯系你的頻率可比聯系我高得多。”
左立回答:“他走之前就在找你……你不來拿就算了,手機放在護士站了,我馬上有手術。附二院骨科,地址你知道。”
左立說完就挂了,也不等覃望山回答去還是不去,仿佛篤定他不會拒絕一樣。挂掉電話,許暢問他等會兒去哪裏,覃望山回答:“回家。”
路上覃望山給田炜發信息,問他是不是跟丁少骢在一起。隔了一會兒田炜回複,說他好幾天沒看見丁少了,聽說似乎是惹上了官司。
丁少骢和田炜是最熱絡的酒肉朋友,有酒局幾乎都帶着他,田炜說好幾天沒見着人了,那他就應該沒在酒場上混。這不符合丁少骢的人設,除非他是為了在左立面前表現所以轉了性子。覃望山的外公家和丁少骢家曾是鄰居,他算是丁少未發跡時候的朋友。這些年兩家疏于來往,但丁少骢一直把覃望山當發小處着。對覃望山隔三差五送點好玩意兒,有要求幾乎是能幫就幫。反過來,他向覃望山求助時也從不含糊,他覺得覃望山是自己人,跟對田炜那幫朋友不太一樣。
覃望山覺得他不能不管丁少骢。思考了一下,還是對許暢說:“去一趟附二院。”
許暢哦了一聲,順口一問:“師兄,探病啊?”
覃望山沒回答,閉上眼睛養神,思緒飄飛了。那天過後,他本來不打算再見左立的,沒想到這麽快就打臉了。
那天後來,左立上了他的車。他沒有邀請,也沒有拒絕。在成年人的世界裏,沒有明示拒絕即是默認,覃望山很清楚這一點。上車後左立只問了一句話:“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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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望山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去哪裏。開出商圈,紅綠燈變得沒有那麽多了,道路順暢起來,他也失去了更多思考的時間。
他只好往西交橋開,大方向上不會錯。左立住在那一帶,他們家老房子也在那一片。幾年前他從體制內辭職,自己出來做執業律師,和爸媽鬧得很僵,就一個人搬到老房子去住。去年購置了新的房産,裝修已經搞得七七八八,他打算下個月就搬進去,所以老房子那邊幾乎沒有什麽東西了。
快下高速的時候覃望山問:“你家在哪裏?我還不知道。”
左立報了一個地址,是個老舊小區,他說:“租的房子,很小,好處是便宜,而且不是合租,離醫院也很近。”
然後他又問:“想到我家喝一杯嗎?”
沒說喝一杯什麽,茶也可以,咖啡也可以,酒也可以。喝什麽都不重要,覃望山在心裏嗤之以鼻。但他什麽都沒說,直接把車開到了左立的小區門口。
左立等了一會兒,察覺出覃望山沒有要進去的意思,解開安全帶說謝謝,然後再一次問了剛才的問題。覃望山很務實地問了一句:“有車位嗎?”
左立微微笑:“這種老小區……很難找,不過可以停到對面超市的停車場。”
“太遠了。”覃望山說。
左立點頭贊同,褐色的眼珠注視着他:“是呀,太遠了。覃律師不願意,那就只能下次了。”
左立說話的語調是清晰柔軟的,讓人覺得舒服,又帶着一點勾人的尾音。覃望山不知道他是天生的還是刻意為之,至少丁少骢在他面前,肯定毫無招架之力。
覃望山說:“你不喜歡丁少骢吧?就是那種喜歡。”
“哪種喜歡?”左立反問。
“可以上床那種。”
左立捂着嘴好像在笑,如同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也不回答。覃望山猛地側身靠過來,身體和左立挨得很近,肩膀抵在一起,眼神銳利,好像要吃人一樣。他可以感受得到他呼吸的熱氣,看得清他上唇的絨毛。
覃望山伸手握住了左立搭在座椅上的手。不是想象中的柔軟,是瘦削卻堅硬,有力的、帶着薄繭的手。
左立微笑着回看他,一點也不閃避。兩人持續地對視着,直到覃望山松開手,坐回去。
他揉了揉眼睛:“你要是不喜歡丁少骢,就別招惹他。你以為他是任人拿捏的純情少男嗎?”
左立嘆口氣:“覃律師,我說過我已經拒絕他了,你還是不信,要我從此不見他嗎?”
這話聽起來古怪,好似是吃醋的情侶之間才會發生的。覃望山又想起他的夢,那一點溫熱的,帶着青草氣息的觸覺,不得不把眼睛移開。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用香水嗎?”
左立回答:“不。前幾天丁少送了一瓶,我打開聞了一下,不太喜歡。”
味道是假的,觸感也是假的,統統都不屬于這個人,覃望山忽然就冷靜下來。
“再見。”他對左立說,心裏想的是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