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局2
再次聽到關于左立這個人的消息是在一個月之後了。那天晚上過後,這個人偶爾會跑進覃望山的思緒裏,帶一點邀請的神情,很快又消失無蹤。而覃望山實在是太忙了,忙着手裏的幾個案子,又要分心跑裝修。
睡不夠就成了大問題。
那天,覃望山手裏的一個難纏的合同糾紛案庭審結束,二審駁回對方上訴、維持原判,己方大獲全勝,接下來只剩執行的事情。覃望山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心情前所未有的光明。老媽打電話叫他回家吃晚飯,他看了看時間,爽快地同意了。
天氣預報暴雨橙色預警,天像一塊吸滿墨汁的黑布,沉沉地向地面壓過來,也在做着山雨欲來的預告。風嗚咽着,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暴雨轟然落了下來。
雨下得最大的時候,覃望山正開在市內高架上。他本來打算先去所裏一趟,處理點事務性工作,然後再回爸媽家。雨下得太厲害,嘩啦聲震耳欲聾,翻飛的雨刮器來不及阻斷雨幕,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水簾洞,覃望山臨時改變計劃,直接往家開去。
因為暴雨,覃望山已經有了堵車的心理準備,但今天堵得屬實離譜。一點點往前挪着,耳邊時不時響起令人心浮氣躁的喇叭聲。半個小時過去,僅僅前進了幾百米而已。
手機軟件的标示路線紅得發紫,提示從“雨天道路擁堵”變成了“前方發生交通事故”。覃望山無意地張望一眼,竟發現一個熟人。再往前開了一小段,終于窺見事故的全貌。
一輛銀色的奔馳靠在非機動車道上停着,三四米開外一個籠着土黃色雨衣的人坐在地上,身邊是翻倒的電瓶車。覃望山趕緊靠邊停車下來,車和車主人他都熟,是一個月沒見的丁少骢。
“丁少!”覃望山靠邊停車,撐着傘走出去,大聲叫他。
丁少骢沒撐傘,整個人如同落湯雞。聽到聲音,擡頭看見來的人是覃望山,大喜過望。他蹿過來一把拽住覃望山的胳膊,抹了一把濕淋淋的臉:“你怎麽在這兒?”
“我路過。”雨勢太大,他不得不提着嗓門說話:“你這邊什麽情況?”
丁少骢苦着一張臉:“還能怎麽回事?被這個騎電瓶車的訛上了呗。你的車呢?”
覃望山往後一指。
丁少骢急切地說:“老覃,你的車借我,我今天有急事,非得走不可了。這邊你幫我處理一下。”
覃望山還沒說話,丁少骢又說:“就算我委托你處理交通事故,按你們的收費标準來。謝了啊老覃!”
說完他不給覃望山拒絕的機會,匆匆跑到車裏面去了。覃望山嘆了口氣,拿手機出來打電話報警。簡明扼要地說明情況之後,覃望山挂掉電話,走到坐在地上的人身邊,替他擋住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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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從雨披中露出大半張臉,花白的胡茬、渾濁的眼珠。以為覃望山是來勸他起來的,警惕地朝後面蹭了一屁股。
那人哼唧着,嘴巴裏反反複複都只有幾句話:“我的腿、我的胳膊……我要去醫院……”
覃望山沒有多說什麽,又給120打電話。雨似乎永遠都不會停一樣,他放棄了和這個人溝通,等着警察來處理事故。
這起交通事故處理起來頗為曲折,等他從醫院出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左右了。雨終于停了,路燈底下,地面上積着亮晶晶的水坑,覃望山累得不想說話。他站在醫院的停車場裏,本想抽根煙,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下車時除了手機什麽也沒拿,東西都還在自己車上。他給丁少骢打電話,丁少骢沒有接,仿佛白天的事故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回家吃飯也沒吃成,覃望山在幾乎搬空的老房子對付了一晚上,一大早接到丁少骢打過來的電話,叫他中午一起吃飯,順便把車還給他。
他們約在事務所旁邊的一家日料店,地方是丁少骢定的,也是将就覃望山的意思。比起高級餐廳,這家日料店小而窄,覃望山到的時候,店裏只有丁少骢一位客人。他起身沖覃望山招手,嘴巴不自覺地勾起來。
覃望山挨着他坐下來,一邊放公文包一邊問:“樂什麽呢?”
昨天那個落湯雞一樣的丁少骢不見了,今天是神采飛揚的丁少,他嘿嘿地笑:“這不是看見你了嘛!”
“少來。”覃望山低頭拿熱毛巾擦手:“又成了一筆大生意?”
丁少骢搖頭:“我是那種俗人嗎?”
“我是俗人。”覃望山嘆口氣,把昨天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那個電瓶車主人叫麻友新,五十歲出頭,是個挺難纏的主兒。警察來了之後就一直哭天搶地,眼淚婆娑地控訴覃望山撞了他,連司機是誰也沒搞清楚。丁少骢行車記錄儀裏的視頻可以證明是麻友新闖紅燈,但是丁少骢車速快,很難判斷是否撞到了人。麻友新吵着要去醫院,他還挑三揀四不去離得最近的第七人民醫院,去了七八公裏外的省醫二附院。覃望山本來認定此人多半是虛張聲勢只想要錢,哪知到醫院一檢查,居然真有的擦傷加骨折。
丁少骢心不在焉地聽着,根本不放在心上:“讓保險公司去處理就行。”
廚師拿着一個扁簍出來,向他們展示今天的食材。主食材是和牛,詢問他們中意的做法。丁少骢随便選了一個,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吃的上面。覃望山打趣問他:“你昨天急急忙忙,到底幹什麽去了?”
丁少骢沒回答,反而似剛回過神來一樣:“你剛剛說昨天那個人,住在哪個醫院?叫什麽名字來着?”
“麻友新,在附二院。”
丁少骢掏出手機來看,一邊打字一邊說:“不行,找時間我還得去醫院看看。”
吃完飯,兩人換回了車鑰匙,丁少骢就急匆匆地走了。覃望山知道他是個風風火火的性格,也沒有深想,直到他坐回自己的車裏,才發現了一點異樣。
車內有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味,像雨後青草的氣味,這絕不是丁少骢身上的。他坐上駕駛位,随手抽開置物櫃,摸了半天也沒摸到煙。他記得應該是還有半包煙的,但也有可能是記錯了。
下午去區法院開庭前會,他給助理打過電話,就車開出去。不多久,飄出了覃望山沒聽過的鈴聲。自己的兩個電話都沒響動,他确認不是自己的,便也沒停車去找,一路開到目的地。
停好車,鈴聲響起第三遍。覃望山循聲找到了遺落在座椅底下的手機,套着透明的矽膠殼,是去年的款式。
來電人顯示為林栩栩。雖然有一點遲疑,覃望山還是接了電話。
“你好。”
“是……覃律師?”
打電話的人認出了覃望山,可覃望山卻毫無頭緒。電話那頭的人頓一頓,低聲說:“是我,左立。”
覃望山立刻明白過來:“是你的手機?”
“嗯。确認下沒丢就行。”左立說道:“覃律師,你什麽時候方便?我來拿。”
昨天丁少骢十萬火急地借走車,原來是去接這個左醫生了,看來他們這一個月關系應該有了進展。覃望山臉上浮起一個譏諷的笑,覺得自己早該想到了,像左立這樣的,就算再是矜持,也該要被丁少爺收服了。無怪乎丁少昨夜都不接電話。
覃望山不冷不熱地說:“下午有個庭前會,空了聯系你。”
“……麻煩了。要是找我的話,就打這個電話。”左立嗯了一聲:“多晚都沒關系。”
話說過覃望山就忘在了腦後,當天他并沒有聯系左立。晚上洗過澡在沙發上躺下來時,才驀然想起車上的手機和那股淡淡的古龍水味道。夜裏,覃望山夢到了左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