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局2
醒來時,覃望山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雖然夢境淩亂模糊,一睜眼就立刻想不起任何情節,但他清楚那個人就是左立,皮膚是白的,表情是冷的,嘴唇是燙的。才早上五點,天色未明,魚肚似的灰灰白,空蕩蕩的房間只有他一個人。覃望山覺得煩躁,換了一身衣服去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煙。
除了出差,他很久沒有這麽早出過門了。路上的路燈還亮着,黃暈暈的光線和并不太多的太陽光纏在一起。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亮着燈,進門時歡迎光臨的音樂聲大得有點刺耳。覃望山買了煙,在小區的花園裏抽了一支,人愈發的清醒。進電梯時他猶豫了一下,按下了B1鍵。
鑽進車裏,拿起被遺忘的手機,按亮屏幕,只有一個昨天夜裏十一點三十六分來自林栩栩的未接來電。
覃望山又點了一支煙,吸了兩口,眉頭深深地皺着。他想,如果他是個正派的人,就應該把手機交給丁少骢,讓他轉交給左立,可惜他不是。他又想,要是現在那個人又打來一次,他就大發善心把手機給他送回去。
電話自然是沒有響,覃望山抽完這支煙,拿着手機上樓去了。七點的時候他給助理許暢打電話,許暢還在睡夢中。覃望山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麽高興,許暢一下子翻身坐起來。
“師兄,今早上沒什麽安排,案件讨論會九點鐘才開,材料昨天就跟你核對過,還有……”
覃望山打斷她的絮絮叨叨,問:“今天劉玉松來不來?”
“啊,劉律師啊,應該來的,需要我打電話确認一下嗎?”
“不用。”覃望山挂掉電話,他知道自己的行為異常,只要沒有日程安排,他慣常是十點之後才去上班。
清晨的時間似乎很難消磨。他破天荒地開始做早餐,把左立的手機擺在流理臺的正中央。等電話真的響起來的時候,他又不想碰了。
打電話的人很執着,似乎打定主意要讓它響到最後一秒,整個房子裏都是這刺耳的聲音,覃望山不得不接。
覃望山咳了一聲,這次沒有先開口,聽那邊左立的聲音傳過來:“覃律師,是你嗎?”
“嗯。”
“我現在剛下班,可以來找你……”
“不太方便。”覃望山一口拒絕。
左立應該是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愣了一下說:“或者你給我發個閃送也行,當然,快遞費我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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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望山沒說話,左立繼續用商量的語氣說:“你在哪裏,我去拿,不用現在,我可以将就你的時間。”
“沒有手機真的很不方便。”左立補充。
“中午吧,午餐時間我有空。”覃望山報了一個地址,左立飛快地說好,生怕他會反悔一樣。
覃望山壓着點去赴約。地方選在律所附近,覃望山步行只需花費五分鐘。因為是在日領館旁邊的商業區裏,這一帶大大小小的日料店很多。這一家是覃望山常去的,跟客戶談事情時常約在這裏,人不多,菜色不錯,私密性很好。店長認識他,覃望山一進門,就把人往他常去的那間包間裏引,而左立已經在裏面等着了。透過白色的隔扇門,他隐隐看到裏面人的輪廓。覃望山低頭,看到放在臺階下的一雙半舊帆布鞋,他也換上店家提供的拖鞋,推開隔扇門走進去。
左立跪坐在桌子前面。他今天穿一件白色的衛衣,袖子撸到胳膊上,露出肉白色的小臂,一只手捏着白瓷杯,似乎看着杯子裏淡黃色的茶水出神。榻榻米是米白色的、左立是膚白色的、杯子是瓷白色的,全部意象拼接在一起,覃望山想到兩個字,純潔。
只可惜,這兩個字絕不能用來形容這個人的品性。
覃望山咳嗽一聲,左立擡起了頭。好像才發現他一樣,微微笑着:“你來了?”
覃望山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他在左立對面坐了下來,一言不發地把左立的手機放在桌子上,然後推至中央。
看到心心念念的手機,左立感激地笑了笑:“真是太麻煩你了,覃律師。”
“不麻煩。”覃望山面無表情地說。他看着左立倒茶,用他白皙的手握住瓷白的杯子,然後也推至桌子的中央。覃望山沒去拿:“不用了,我這就走。”
左立露出一點驚訝的表情:“不吃完飯再走嗎?這都十二點了。”
這時,隔扇門被推開,服務員用托盤端着兩碟豆腐、一碟醬油進來。
“你點了菜?”覃望山皺起眉頭問。
左立搖搖頭:“你選的地方,不是你點的嗎?”
“我當然沒有……”話沒說完,覃望山意識到應該是店長弄錯了。他的确跟店長打過招呼中午會來,卻沒有說清楚不在這裏吃飯。他經常和客戶在這裏用餐,店長都是根據覃望山的飲食習慣配菜,如果有特殊要求,許暢會打電話提前交代,根本不用親自點。
本着不要浪費食物的理念,他點頭說:“那就吃了再走。”
左立拿回自己的手機,立刻翻看這兩天沒有處理的信息和電話。他一直在回信息,手指飛舞着打字,根本沒停過。反倒是覃望山認認真真對付自己面前那一碟魚子醬豆腐。左立回複完所有積壓的信息,擡頭對覃望山解釋說:“我媽找了我好多次,不說清楚她不放心。”
服務員陸陸續續上菜,端上來好幾種炸物和壽司。左立似乎真的是來吃飯的,每一種夾了一個吃。他對覃望山說:“炸的很酥脆,好香。”
覃望山沒有回答。
左立看他一眼,繼續說:“覃律師,你跟我想象的律師很不一樣。”
覃望山擡眼看着他。
左立說:“我以為律師都很健談,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那種。”
覃望山說:“滔滔不絕是說給客戶和法官聽的。我也接咨詢業務,每小時3000起步,有興趣?”
左立明了:“是工作的時候說的太多了,所以平時就不愛說話了吧?其實我也是,上班就不停地要說話,門診,查房,病人反反複複問醫囑的,操心的家屬也得應付,手術的時候好一點……”
覃望山沒有聽左立在說些什麽,看着他的嘴唇一開一合。他忽然問:“雨那麽大……丁少專程去接你嗎?你們那天……在約會吧?”
“啊……”左立愣住,繼而搖頭:“當然不是。我下班剛好遇到丁哥,順路送我一程。雨太大了,只好麻煩他了。我沒想到那是你的車。”
“哈。”覃望山眯着眼往後靠了靠,繼續問:“丁少對你很特別,對不對?”
左立夾起一粒鵝肝壽司:“他對朋友都很好,不是麽?”
覃望山唇角拉平:“那我換個問法。丁少在追求你,你感覺到了嗎?”
左立聽到這裏,擡起了頭,眨了眨眼睛。覃望山又想起了那兩個字,“純潔”。他等着他無辜的否認,然後無情地揭穿他的伎倆。
左立聳聳肩,嘆了口氣:“我已經跟丁哥說過了。他明白我的意思。”
“說了什麽?”
“我沒有交往過男性。”
“是嗎?”
不說不喜歡,卻說沒有交往過男性,這種留有餘地的拒絕比立刻接受更具有誘惑力。
“你是故意把手機忘在車上的吧?”
左立搖搖頭,不解地問:“為什麽這麽說?手機可是現代人類的命根,我為什麽要把命根子丢了?”
覃望山盯着左立看了幾秒鐘,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中間的茶杯。他覺得口渴,急需一口茶潤喉。他說:“你完全可以找丁少幫忙取手機,畢竟我們不算認識。”
冰鎮大麥茶的涼意透過杯子傳到覃望山的指腹。左立伸手去夠芥末碟子,手指和手指挨得很近。
左立抿起嘴唇,他不躲避覃望山的目光,看着他不答反問:“你也完全可以通過丁哥把手機還給我。畢竟你這麽忙。”
左立的眼神,包含着一種隐秘的、招惹的、狡黠的光。他的手背輕輕碰到覃望山的,然後慢悠悠地收了回去。筷子沾一點芥末,慢慢地送進嘴巴,然後含住。
覃望山深吸一口氣,他好像又觸到了夢裏的那一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