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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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時候被抓的?”修明如約而至,進來後連句招呼都沒打,冷冰冰地開始詢問。
因為對方低頭看着手邊,蕭立陽便目光如炬地盯着修明微皺的眉眼。
“一個禮拜前。”
“你手上關于卓勝文化的商業資料李義見過嗎?”
蕭立陽注意到他問的是李義“見過嗎?”而不是“你有沒有給李義?”
“見過,但不是我給的。”
“你和李義私自會面過幾次?”
蕭立陽想了想,只能實話實說,“我記不清了。”
“你們見面的時候都做些什麽?”
對話迎來第一次沉默,而且當修明察覺到擡頭看他的時候,發現蕭立陽不是在猶豫,而是壓根不準備說。
修明的眉心蹙得更緊,“說話。”
蕭立陽還是沒吭聲,過了幾秒直接起身準備離開。嫌疑人有權随時終止會面。
“你給我站住!”修明的聲音不大,但這當中的憤怒一清二楚。見蕭立陽并沒有回頭,他索性靠着椅背不緊不慢起來,“蕭立陽,你是我見過的人裏面最自私的。”
“明明欠了一屁股債,以為坐個牢就一了百了了?從以前到現在,你除了冤枉我,誤會我,一絲一毫責任都沒承擔起來,口口聲聲說對不起我,骨頭比誰都硬,你哪裏是對不起我,你是覺得我最對不起你吧?”
蕭立陽背對着他佝偻着身形,露出一截細白的脖頸,不繼續往前,也沒回來坐下。
“我承認,我對你舊情難忘,知道你入獄我比誰都着急,上趕着來提你解圍,半點沒有懷疑過你真的犯罪,可直到今天,我才覺得這麽多年以來,不是你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我自己。”
蕭立陽在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之後,曾經天真的以為,這輩子修明無論對他說出多麽難聽的話,他都可以坦然接受,不曾表現出的憎恨,辱罵也好,實際遭遇的冷漠,疏離也罷,蕭立陽認為都是他應得的,他從來沒覺得難受過,甚至找到了可以減輕負罪感的方式。
可現在他難受地怎麽也止不住眼淚。
修明因為喜歡過他而對自己感到抱歉。
單“後悔”兩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修明的感受了吧,蕭立陽心想。
可如今什麽都晚了。
他沒想過修明會這麽快知道自己入獄的事,他和厲柔的計劃裏原本也沒有修明。被嫌惡或者放棄是他早就認定的事實。可能就像修明說的,他什麽責任也承擔不了,除了逃就是躲,甚至走到今天這一步也不是他一開始就打算好的,但總歸修明的人生遠比他更有價值,不該被影響,被牽連。
但修明把這一切打亂了。
他擡手用力擦抹掉滿臉濕痕,回身重新坐下,一改先前的态度,“我還是不想讓你當我的律師,有些事你沒必要知道那麽多。如果你是擔心我的安危,我沒事,而且很快就可以出去的。”
這番話修明只聽進去了一半,“我沒必要知道什麽?”
蕭立陽定定看着他,嘴像蚌殼。
修明忽然身體前傾,眼神讓他所有的謊言都無所遁形,“修元龍告訴我你用錢以外的東西賄賂李義,現在被反咬一口,你卻依然什麽都不肯告訴我。蕭立陽,你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
錢以外的東西?修元龍是這麽說的嗎?修明猜到什麽了?還是看到什麽了?蕭立陽的心怦怦直跳,面上的擔心藏不住。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偉大的理由要和李義扯上關系,他那點特殊愛好我很清楚,所以我再問你一遍,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做什麽了?”
蕭立陽沒想到他連這個都知道了,那些瞎編的理由一個也用不上,他盤算着開口的功夫,修明又說話了。
“你就那麽肯定你進來了還出的去?修元龍在卓勝當蛀蟲你以為集團是今天才知道嗎?李義也不是第一天當變态,這麽多年都平安無事,你到底哪來的自信可以對付他們?還有,你知道這次開庭,對方的辯護律師是誰嗎?”
蕭立陽搖了搖頭。
“是任寧遠。”
啊……居然又是這個人嗎?蕭立陽當初沒去找他完全是自責大過于報複心,所以修明的意思是……
“他們挖好了坑就等你往裏跳,你居然覺得自己可以逃?”
這回蕭立陽才生出一股害怕,他以為任寧遠和修元龍無論如何是扯不上關系的,那麽只要在庭審當天厲柔按時出現交出證據,後面的自有警方會去調查,可如果任寧遠原本就參與的話……
“他也認識李義?”
修明默認,桌下面握緊的手總算放松了些。
“那能不能……能不能換別人當我的律師?”蕭立陽還是試圖說服修明。
“對方是什麽人,除了我誰敢接你的案子?”修明閉起眼在眉心捏了捏,談話還沒過多久就一臉疲憊,“別浪費時間了,李義對你做過什麽?”
蕭立陽從一開始的堅決,被修明一番話說得越來越不确定。他還這麽年輕,沒人想在監獄裏待着将來留下案底,何況他也确實感受到一些來自看守所其他陌生人的惡意,看來這些惡意并不是沒有原因。
如果只能由修明為他辯護,是不是就算沒有厲柔的幫忙也可以,他沒有犯罪,對修明的能力也很有信心,這也許比之前的辦法要靠譜。
于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蕭立陽把在卓勝文化的經歷以及和李義之間層層遞進的關系詳細描述了出來,略過了最後的部分。
身上的輕傷都是可以很快愈合的那種,被他輕描淡寫,反複強調出血量不大,傷口也不太疼,為了轉移注意力,還刻意說了許多那家醫院的事,并且一再跟修明确認,醫院能不出問題最好不要。
他當初沒想到自己會身陷大牢,一來想把全部的東西交給修明讓卓勝內部處理,不要造成社會輿論;二來修元龍拿厲柔威脅他,他不敢不從,雖然厲柔不知用了什麽辦法把消息傳了進來,讓他放心出庭,但修明說厲柔人還沒出現,他又不得不擔心起對方的安慰。
矛盾極了,修明的加入,使得他既希望厲柔已經安全,又希望厲柔不要在庭審當天出現。
不知道是單純不想看到他還是因為沒空,修明來過兩次從他這再問不出什麽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不過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距離開庭不過幾天,他卻差點連出庭都做不到了。
那晚幾個之前找過他麻煩的人看他的眼神很不對勁,因此當晚他繃着精神一直沒睡,卻還是半夜被拽了起來捂着嘴群毆。
這幫人一看就是熟手,打起人來非常有章法,不用拳腳不用利器,抄起四腳凳子反握在手裏用凳子腿往他懷裏捅。
一下就能把飯給吐出來。
蕭立陽晚飯吃的不多,胃裏翻江倒海幹嘔了幾下,全身沒一處不疼,但這都不是最要緊的,他摸了一把右下腹,疼痛伴随着溫熱,應該是出血了。
但是個機會。
他索性讓脆弱的部分多挨了幾下,一幫人見了血,終于消停了,獄警帶他給傷口做了處理,否則連着這麽來幾天,他怕是要一直躺在病床上,無法出庭了。
這邊修明連續數日廢寝忘食,接連去卓勝文化收集了相關資料,找一些人問了問題,又去那家醫院調查一番,收獲不能說很多,但對蕭立陽的案子絕對有幫助,畢竟這案子本身就錯漏百出,如果不是蕭立陽毫無還手之力,不會這麽輕易定罪。
席冰知道這件事後對他大發雷霆,反而是修卓勝理智一些,事關卓勝集團,修明又用詞刻意,看似勸說的話語,實則跟危言聳聽差不多,最後席冰氣得話也不跟他說了,但也沒能阻止他。
庭審當日。
蕭立陽新傷舊傷一堆,只在被告席站了一會就開始冒汗。他曾經見過修明的辯護現場,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修明的辯護對象會是自己。
修元龍跟往常沒什麽區別,見到修明鄙夷地看了一眼,而蕭立陽,他完全忽略。
旁聽的人今天尤其多,不是因為案件本身,而是因為花邊新聞,至于是誰散播的,不用問也知道。
走完例行流程,任寧遠首先對指控做了簡單說明,作為原告方辯護,他顯得非常輕松,振振有詞,問蕭立陽的問題也十分刁鑽,蕭立陽全都只能點頭稱是,無從辯解。修元龍聽得一臉得意,就差笑出聲了。
輪到修明時,蕭立陽緊張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收到回應,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卓勝文化是卓勝集團旗下子公司,公司連年虧損,一直靠集團強撐,我計算了卓勝文化的最近五年的收入和各項成本,入不敷出是事實。但據我所知,修元龍名下別墅、酒莊、會所等全部資産按照購入時間來看,遠遠超過卓勝文化的營業利潤,請問這些錢是哪來的?”
“抗議,這些與本案無關。”任寧遠出言制止。
“抗議有效,請被告律師就本案進行辯護。”
修明做好了被抗議的準備,說出這番話只是鋪墊,畢竟再無關,聽進法官耳朵裏也是不一樣的。
接下來,修明就最近的調查一一列舉出蕭立陽身為一個普通員工,是如何被利用,被欺騙的證據,聽起來就像是資本主義對底層人民無情的壓榨,不但口袋空空,還要替公司背鍋,最後把卓勝文化變成一個通過給員工洗腦,從而讓員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無意賄賂了銀行方面的受害者。
期間修明問過蕭立陽一些問題,律師的問詢都非常有技巧,得到的答案都是他想要的,蕭立陽也只有在被問問題的時候,可以直視修明的臉,認真又嚴肅。
這當中任寧遠一句話都沒有插過,修元龍頻頻給他使眼色,可他穩如泰山地坐在那,像是在聽什麽精彩的故事。
一番辯論下來,将案件完全颠覆,修元龍急得直冒汗,他沒想到修明可以完全不顧卓勝集團的輿論壓力,不顧他們的親戚關系,毫不留情,他可是修明的二叔,修卓勝的弟弟,蕭立陽算什麽東西?
如果不是在這種場合,他可能要破口大罵,但最終能做的也只有把目光投向身旁的任寧遠。
“修律師的辯詞真是精彩,作為同行,我自嘆不如。”任寧遠不疾不徐站起來,對修明淺淺笑了一下,“但很可惜。”
接着他面向法官,問了一個問題,“審判員,如果辯護律師本人的身份有問題,那他的辯詞還有效嗎?”
法官給出了解釋,“要看具體情況,你想說什麽?”
任寧遠點點頭,拿出一張紙,“我這裏有一份診斷報告,上面清楚記載着修律師曾經有吸毒史,毒品一向是我們深惡痛絕的,致幻劑這種東西更有可能影響人一輩子,據我了解,當初給修律師提供毒品的,好像正是被告人本人吧?”
“你放屁!”蕭立陽恨不得沖過去撕爛他的嘴,他現在最後悔的就是沒在知道這件事的第一時間找任寧遠對峙。
身旁的警察按住他的肩膀,修明難得向他投來警告的眼神,蕭立陽這才安靜下來。
旁聽席一片嘩然,雖然他後半段是個人猜測,但不影響攪和場面。
修明并沒有抗議,冷靜說到,“致幻劑是三年前誤食的,醫生明确告知LSD不會成瘾,只會造成幻覺和抑郁,經過治療我已經完全康複,不會影響我的調查和判斷。”
“可我還聽說,你和被告是戀人,這當中會不會有其他隐情,我們無從知曉。而且,康複沒康複,現在說還早了點,你要是再給不出什麽證據,我這裏——”
“等等——!”
大門忽然被推開,厲柔氣喘籲籲沖進來。蕭立陽看到她沒事總算放了心,但很快心又被提了起來,如果厲柔出現,說明一定是帶着東西來的,原本的計劃是這樣,但現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