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
===================
寒意頃刻間襲遍全身,最先出現在腦海的,居然是蕭立陽脖子上被他慌忙遮蓋的紅痕,那不會是……
先前的疲憊一掃而光,對任寧遠的同情分毫不剩,幾個月的疏離全像是扯淡。
修明大概忘了此時是淩晨,想也不想就要往外走。
“別去了。”徐漠不再靠着牆,雙手揣着褲兜轉過來面向他,有些遺憾地說,“他不在那家醫院,沒人知道他現在在哪。”自從他對任寧遠表現出越矩的感情後,任寧遠就不再對他事無巨細。
修明陰沉着臉,還要繼續開門,徐漠在身後不緊不慢地提醒他,“你要去找李義?有證據嗎?”
握着門的手微微發抖,不是因為生氣或者着急,而是害怕。
只要稍微冷靜下來想一想,從最後一次見到蕭立陽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幾個月,這期間蕭立陽沒再找過他,他也沒去過卓勝文化,他把自己置身事外,以為蕭立陽不過是逃開無法承擔的愧疚,過上了自己的生活而已。
可蕭立陽現在不知所蹤。
全天下都知道修明沒道理自責,可偏偏只有他自己被自責壓得喘不過氣,但他能自責些什麽?他們又到底是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你為什麽現在跑來告訴我這些?”修明當然不會認為徐漠是想幫他,理由也許不重要,但既然徐漠找上門,必是有所求,那也許只有合作這一條路,再多瀕臨爆發的情緒他也得逐一壓下。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他無聲嘆了口氣,又重新靠回牆上,“我覺得阿遠這樣下去遲早把自己逼瘋,現在你應該也猜到了,他想用蕭立陽牽制李義,要麽毀了蕭立陽,要麽送李義進去,可這些都是沒譜的事兒,李義是他人生中不可磨滅的陰影,蕭立陽又是他追求你的阻礙,即便你跟蕭立陽已經分開,他也跟魔怔了似的要計劃這些。”
說到這他略作停頓,自嘲般地笑了一聲,“和他的這些‘宏圖偉業’比,我的喜歡在他眼裏算個屁。”
“他一開始的目标之一,還有卓勝集團吧。”
徐漠表情一怔,明顯不清楚這個,自然也察覺不出修明的試探,只是頗為感慨地念叨,“那他野心還真不小。”
也許始終不願意放棄修明,這也是背後的原因之一吧,不過徐漠懶得去想了。
“你就那麽确定我不會放着蕭立陽不管?”
徐漠沒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他身後的大門,聳了聳肩膀,意思這不明擺着嗎,追究其他有什麽意義?反正我就是來拉你下水的。
這晚徐漠走後沒多久,修明就拿着車鑰匙出了門。
上次從蕭立陽家離開後,他對厲柔有了大概的了解。驅車來到寵物店門口,看着緊閉的卷閘門,他坐在車裏閉上眼。
淩晨兩點,修明卻睡不着。四下安靜,最适合思考,然而刻意疏遠的幾個月讓他對發生的一切都無從知曉,想試着分析蕭立陽的行為和去處也找不到頭緒。徐漠說的沒錯,無論是找李義還是任寧遠,對蕭立陽的處境都沒有任何幫助。
他又皺眉看了眼卷閘門,時間一分一秒像被無限拉長,這注定是難熬的一夜。修明不禁想,如果蕭立陽此次遭遇了什麽,那他們這幾年豈不是太可笑了。
話是這麽說,焦慮的心情一分不少,但實際上修明根本不敢去細想李義會對蕭立陽做些什麽。
蕭立陽對他的判斷至少有一些是準确的,他要是再去幻想大面積的傷口和流血,還是會很痛苦。
眼下看來,他只能等。
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一等等到天光大亮,人來人往,從午夜到黎明,又從黎明到正午,卷閘門始終都沒打開過。
厲柔沒有來。
修明不知饑餓和困倦,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從車裏下來的時候腿都是麻的。
他左右看了看兩邊開店營業的門面,用力在門上哐哐砸了幾下。
頭幾下還算收斂,無人應聲後便真的急了。
如果連厲柔都消失不見,他還能問誰?
噪音終于驚動了旁邊門面的老板,裏頭的人出來一陣嚷嚷,“關門了就是不營業,別拍了,寵物店又不是就這一家,趕緊換個地方吧。”
修明無所謂對方的态度,耐着性子問,“請問這家多久沒開門了?”
那人一邊往回走一邊不耐煩,“前幾天還營業呢,着急就換別家,吵死人了真是。”
前幾天?
修明覺得奇怪,如果厲柔前幾天還在,以她和蕭立陽的關系,不可能說走就走,她去哪了?
被壓抑了一整晚的焦躁幾乎瞬間爆發出來,他不知道蕭立陽到底做過什麽,厲柔又在這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莫大的恐慌和混亂将他逼得走投無路,于是他終于想起還有個人。
修元龍。
“喲,大侄子好久不見,要來指導工作嗎?”修元龍盤着手裏的蛤蟆笑眯眯看他。
“蕭立陽在哪?”要不是對方是他的長輩,修明這句話估計會揪着他的領子問。任寧遠把李義介紹給他,蕭立陽又被李義不知道弄哪去了,要說修元龍不清楚這當中的來回,三歲小孩都不信。
修元龍放下蛤蟆,雙手在臉上使勁搓了一把,重重地嘆了口氣,修明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
“修明啊,我聽說你們倆以前認識?從小我就跟你爸說你太善良,太容易相信人,你在哪認識了個這麽不入流的玩意兒。我才把公司重要的項目交給他做,他就手腳不幹淨,看着對方是行長,行賄不說還竊取公司財物,這說出去丢的是卓勝的臉,對方是銀行,最忌諱收受賄賂的事,這傳出去以後誰還敢跟我們合作?”
他說的每個字都讓修明難以置信。行賄?蕭立陽窮的都搬郊區去了,哪來的錢?更何況,就算他沒有從徐漠那聽來個故事,也斷不會相信蕭立陽是這樣的人。
“他連房子都賣了,哪來的錢去賄賂行長這個級別的人物?”
“哼,當然不是用錢了,這年頭行賄又不是只有錢這一種方式,再說,公司那麽多重要的資料,都被他拿走不知道賣給誰了。人啊,還是要多長幾個心眼,不然總讓人騙,蠢到家了。”
這些數落修明沒工夫放在心上,他來這只有一個目的,修元龍羅裏吧嗦這麽多,基本可以确定知道蕭立陽的去向,于是修明又問了一次,“他人呢?”
修元龍動作一頓,顯得有點驚訝,“鬧了半天我說這麽多你還沒聽明白啊,這麽嚴重的犯罪,人?當然在看守所了。”
“你說——”他恨不得把這一桌的功夫茶全掀修元龍臉上,硬是摳着手心忍了下來。
盡管當着修明的面,修元龍沒表現出來,但人一走,他就快速打了個電話,因為他沒想到修明會這麽快知道這件事,按道理來說,這邊少個人,以任寧遠的描述和修明最近對蕭立陽的關注程度,就算蕭立陽死在監獄,修明也不一定能知道,看來有人告密了……
修明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和蕭立陽再次相見的地點,會是在看守所。
起初他收到的消息是蕭立陽拒絕見他,理由很簡單,沒必要。他不知道蕭立陽這三個字背後的邏輯和心裏,但他管不了那麽多,只能又一次遞出一個不确定的消息:厲柔失蹤了。
蕭立陽這才同意見他。
冰冷的欄杆将兩人隔開,蕭立陽坐在對面卻連頭都沒擡起來過。
烏黑的發頂沖着他,往下只能看到一小截鼻梁。看守所配發的囚服空蕩蕩地挂在蕭立陽瘦削的身上。
他怎麽瘦了這麽多?比上次見到的時候還誇張。
據他了解,蕭立陽被關進來并沒有多久,幾天而已,卻幾乎脫了相,只是因為不适應看守所的生活嗎?
“頭擡起來。”修明暫壓下各種疑問,又想起蕭立陽是因為厲柔才願意見他,那股酸意像是從來沒有消失過,一股腦地翻上來讓他難受。
蕭立陽還是沒動,但低聲問了句,“厲柔……厲柔,修元龍答應要放了她的。”
如果說這種話還不能擡頭的話,那就真的很有問題了。
“把頭擡起來。”修明強忍着各種情緒再次命令道。
像是覺得逃不過這一遭,蕭立陽終于慢慢把頭擡起到一個角度,并不完全,視線還是低垂的。
不過足以讓修明看清他的樣子。
開裂紅腫的嘴角,顴骨上斑駁青紫的淤痕,眼睛也腫着一只,不太睜得開。似乎是完成任務般讓他看了一眼就快速低了下去。
修明的心卻因為這一眼火燒火燎地疼了起來。
“發生什麽事了?”他讓聲音聽上去盡量自然。
“我不需要律師,修明,你別再來了,如果可以,你能幫忙找找厲柔嗎?他應該被修元龍的人軟禁了,她……”
“你呢?你打算怎麽辦?”修明從剛才的心痛逐漸轉為憤怒。
一陣沉默。
“警察會查清楚的。”蕭立陽像是自言自語。
盡管蕭立陽低着頭看不到,修明還是壓着火點點頭,“好,那你說說,為什麽不需要律師,不需要我。”
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修明卻好像漲了耐心,一言不發靜等着他開口。
“你該恨我的不是嗎?修明,你恨我我可能會好受一點,無論我今天為什麽在這,我曾經都犯下過不可饒恕的罪,我殺人了修明,那個人就是你。”
“蕭立陽。”修明這一聲跟前面的語氣都有所不同,引得蕭立陽下意識擡頭。
“你就算要跟我忏悔,也該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諒你才對吧?”
傲慢不加遮掩,蕭立陽怔怔望着他。
“明天我來的時候,希望你整理好全部的經過。我會把你撈出來,等着看你下跪。”
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音,蕭立陽終于敢放任自己貪婪地盯着修明離開的背影,心裏想的卻是:修明自始至終都沒問過他一次,你犯了什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