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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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立陽一臉空白,像是沒聽懂。
趙相言的手舉得有點累,垂下來後整個人向後癱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感覺随時都能睡着。
他手裏松松地握着手機,屏幕還亮着。蕭立陽沒有叫他,也沒有詢問,而是直接把手機抽了出來。
果然,趙相言只是微微動了動,反應不大,應該是醉得太厲害。
一時間屋子裏只能聽到趙相言有些粗重的呼吸,還能聞到明顯的酒氣。不過這些都不在蕭立陽的注意力範圍內。
他低頭看着手機上的張照片,仔細分辨裏面的人是誰,可照片上的人側着臉又離得遠,實在很難辨認出來。
趙相言說這個人是修明。
怎麽可能呢?蕭立陽心想。
他回憶起修明三年前的樣子,又跟幾天前才見過的修明兩相比較,除了瘦了一些,幾乎沒有區別,這個髒亂不堪像是吸毒過量的人怎麽可能會是修明呢?
曾經跟修明一起生活的時候,修明總是會把房間收拾得幹淨整潔,連帶他的那一份,個人衛生也很好,弄的蕭立陽也不好意思犯懶。
修明從來都是帥氣的,體面的,一絲不茍的,趙相言為什麽要騙他?
蕭立陽的視線從屏幕上擡起看向對面的人,最終還是放棄詢問,打算等趙相言酒勁過了又或者明早醒來再說。
他從房間裏拿了條毯子蓋在趙相言身上,一轉身,目光又落在手機上,屏幕還亮着。
蕭立陽想了想,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機,指尖觸到屏幕,輕輕往旁邊滑了一下。
後面一張照片中間的三角符號标志着這是一個視頻。
蕭立陽沒來由地心慌,盡管他另一只手已經出了層薄汗,但屏幕上的指尖依然沒有猶豫地點了下去。
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在深夜從小小的手機中爆發出來,吓得他手忙腳亂去按側邊的音量鍵,這次他看清了,畫面中那張一閃而過的臉,痛苦又猙獰,的确是修明。
聲音吵醒了一旁爛醉的人。
“幹什麽呢?”趙相言迷迷糊糊問了一句。
蕭立陽強忍着心裏的恐懼和猜疑,努力讓自己冷靜,只有冷靜才能知道真相。別沖動,別沖動,他在心裏默念。
“三年前怎麽了?”蕭立陽在趙相言身旁坐下,給桌上的空杯子重新加滿了水,聊天一樣問他。
趙相言口渴的厲害,接過他遞來的杯子一飲而盡,啞着聲音問:“什麽?”
蕭立陽不知道他到底醉到什麽程度,快速思考了一番他前面說過的話,賭了一把。他調整心情,就着趙相言的問題添油加醋,“你憑什麽說修明不喜歡我,我們只是三年沒見了他還不習慣,不然他也不會讓我搬進來。”
“嘁。”趙相言把毯子往上拽了拽,嘴和下巴都被遮住,半眯着眼悶悶地說:“他騙你的,他……他就是……用你釣魚呢。”
聽到這個,蕭立陽眼神微黯,不為別的,因為他知道。
但他想知道的更多,于是繼續問:“怎麽可能?他明明那麽喜歡我。”
“他因為你……連命都快沒了,喜歡你不是找死麽……”
蕭立陽的手裏還緊緊攥着趙相言的手機,他就像被自己的雙手扼住喉嚨,明明放開就能呼吸,只要不繼續追問就能心安理得,他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他怕趙相言随時都會失去耐心或者睡過去,索性挑最關鍵的問,“三年前我給修明的酒裏面放的是什麽?”
漆黑的房間又冷又潮,蕭立陽也不清楚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把這間他根本不當家的房子退掉,現在看來,這黑黢黢的屋子就像是咧開嘴對他的嘲笑。
這種冰冷,陰暗,又毫無生氣的地方才最适合他,适合他這樣殘忍又愚蠢的人。
連小樣兒都不願跟他一起回來。最後只帶走了那封充滿諷刺的想要當做禮物的信。
他居然真的以為自己能靠毅力和耐心把修明追回來。
黑暗中蕭立陽忽然笑出聲,接着彎腰捂着肚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笑得收都收不住。可是笑聲漸漸變得渾濁,蕭立陽攤開雙手掌心,看了一會,慢慢擡起捂住自己的臉,卻怎麽也捂不住壓抑的哭聲。
他在修明眼前就像個跳梁小醜一樣可悲可笑。幾天前修明說嫌他惡心,蕭立陽只當是修明為了刺激他說的難聽話而已,沒想到這大概是句真話。
他要是修明,估計也會惡心透了自己。三年,修明的涵養和禮貌一如從前,而他的自知之明分毫不剩。修明甚至懶得拆穿他,明明已經盡量遠離自己,卻還是被他像狗皮膏藥一樣粘着,他該怎麽重新接納這樣醜陋的自己。
致幻劑。這是趙相言完全醉過去之前留下的三個字。
蕭立陽靠坐在牆邊,摸出手機打開相冊,微弱的光亮照出他滿臉淚痕,他像是上瘾了似的點開無數照片和視頻,那是他從趙相言的手機裏一張張一個個傳過來的。
他不知道趙相言為什麽留着這些,可能是記錄病情,也可能就是為了早晚有一天讓他看到。但無論如何,他是感謝趙相言的,他該知道自己是修明人生中多麽可怕的災難。
視頻裏修明小聲的嗚咽着,似乎忍得很難受,手和腳像那張照片裏一樣被分開綁着,上面勒出深深的血痕,還有許多割傷。
他還沒有看過所有的視頻,看着看着發現有些部分右下角是有時間的,不是手動拍攝,而是監控。
時間大概在他們分開後的幾天。
監控是有聲的,記錄了修明無數的慘叫和席冰絕望的哭聲,并不完整,都是些片段。有些是修明瘋了一樣在嘶吼,有些是被席冰抱在懷裏安撫,還有些是修明正在傷害自己的時候被闖進來的人制止,有時候是趙相言,有時候是修卓勝,還有其他人。
一個人承受多大的痛苦才會淪落至此。
只有一個視頻內容是修明安靜地蜷縮在床上,如果不是他的手指偶爾摳一下床單,蕭立陽以為他是睡着了。
注意到手指,蕭立陽又看向旁邊修明的臉,瘦削的臉龐半張埋進床褥,嘴唇上下開合,不知在說些什麽。
蕭立陽把音量開到最大,又将進度條往回拉了一小段,然後聽清了修明說的話。
“小陽……”
在無人看顧的時刻,絕望痛苦的深淵,修明叫着他的名字。
不過兩個字,蕭立陽再也忍不住,抱着頭失聲痛哭,他覺得渾身撕扯般的疼,像被淩遲,由外到內。
他把這段反複看了一遍又一遍,很久很久之後,才擦着屏幕上的臉輕輕念了一句:“修明……對不起,修明……”
重逢後他說過許多次對不起,卻沒有一次像這般剜心刻骨。
他何止是對不起修明,他幾乎欠了修明一條命。如果那些自我傷害的瞬間沒有人及時制止,修明早就因為他親手下的藥死了不知道幾百回了。
道歉如何,賣了房子又如何,他一輩子都還不清這筆債。可無解的是,他一輩子都不該再靠近修明。
手上和身上的燙傷似乎早就不疼了,他就這樣坐在牆邊一整晚,迎來晨曦,清醒了就在手機上不停地搜致幻劑相關的內容。
當他看到“永久性損傷可能”幾個字的時候,意識到原來愧疚的極限是恐懼。蕭立陽心想,他大概再也不敢去見修明了。
趙相言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一翻身直接滾到了地板上,頓時給摔清醒了,剛好門口傳來響動,他一扭臉,和修明撞了個正着。
“你怎麽在這?”
“你怎麽在這?”
兩人異口同聲,修明裹着一身從外面帶來的寒氣,空氣溫度都降了幾度,趙相言凍得打了個哆嗦,把毯子撿起來披在身上,又察覺到不對,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毯子,昨晚的記憶七零八落,他拼湊不完整,但總算認清了這是修明的家,不是他家。
“跟你哥吵架了?”修明脫掉外套,把空調的溫度調高幾度,往旁邊緊閉的房門瞟了一眼。
“啊?……啊,嗯。”趙相言心不在焉地回答,有點不安,因為他記起昨天發生的事,然後想起來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可來到這之後他就斷片了,細節又雜又亂,他想得頭疼。
修明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又往隔壁房間看了一眼,往常蕭立陽這個時間已經起床了,門通常開着,時刻留意修明的動向,今天這是怎麽了?
“喵——”
小樣兒從角落裏溜出來,在修明腳邊打轉,仰着頭看他,該是餓了。
貓一直是蕭立陽喂的,修明皺眉走到門邊,不打算叫人,敲了兩下便轉身離開,數落趙相言:“你又不打算回去了?”
他可沒忘昨天趙相言喝多了是怎麽耍酒瘋的。
見修明敲門,趙相言終于把跟蕭立陽的對話想起來一些,心中忐忑,匆忙起身走到門邊一把将門擰開。
修明在一旁先是不滿于他這突兀的行為,接着納悶門居然沒鎖,斜着身子往裏瞥了一眼,房間是空的。
蕭立陽原本東西就不多,來了更是什麽都不敢添置,可小樣兒還在這,他人呢?
趙相言一時有點慌,但修明好像不是很在意蕭立陽的去向,只輕輕把貓用腳往旁邊擠了擠,顧自走開了。
說還是不說?趙相言無比糾結,因為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說過什麽,也不知道蕭立陽是一時出門還是徹底走了。
一轉身,他注意到桌上的手機,趁修明回卧室的時候打開,屏幕解鎖,他看到界面心跳差點漏了一拍,相冊是打開的,密密麻麻都是三年前的視頻資料。
這段內容很早,要往回翻很久,是他自己翻的?還是蕭立陽?
修明走出來看到他站在原地神色緊張,近了發現他額頭上一層汗,覺得奇怪,“很熱嗎?你剛才不是冷?”
“修明……”趙相言不敢瞞着,“我昨天喝多了……”
“嗯,看出來了。”修明不以為意,端起杯子喝水。
“我不記得昨晚發生過什麽,蕭立陽好像問我三年前的事,我……”他把手機往後藏了藏,權當蕭立陽沒看到過。
修明停住喝水的動作,幾秒後放下杯子冷冷地說:“你最好想起來你都說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