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山車

第41章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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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還暖烘烘的房間，好像在蕭立陽進門後一并帶走了全部的熱氣。

他們住的雖然是公寓但也有些年份，隔音不太好。許是工作日的最後一天，大家都不願早早休息，鄰居熱鬧的人聲顯得這間屋子安靜地有些詭異。

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修明動了動僵直的身體，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席冰發來的消息。

-今年也不回來嗎？

他擡頭看向蕭立陽的房門，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總不能放蕭立陽一個人過年。

不知道忽然哪來的精神，修明呼了口氣走過去敲了敲門，開口的聲音有些沙啞：“小陽，明天是除夕，要去看外婆嗎？我陪你一起去？”

門內沒有動靜，連走動的腳步聲，鍵盤聲還是別的什麽聲音都沒有。

修明試着推了推，門是鎖着的，雖然不意外，但他還是覺得心被狠狠剜了一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某個時間點，蕭立陽防他像防什麽可怕的細菌。

是忍受不了了？還是裝不下去了？

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已經讓他難受到喘不過氣，他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蕭立陽大概是已經睡了。

“明天再說吧。”門內遲遲傳來一聲。

修明心中苦笑，老天真是連一點自我安慰的可能性都不給他。

蕭立陽答完這一句又緊了緊身上的被子，外面腳步聲漸遠，再接着是隔壁關門的聲音。

其實聽到修明說明天陪他去看外婆，他是很開心的，幾乎立刻就要答應下來。可是修明剛才的樣子确實有點吓人，而且不打招呼說那什麽就……也太誇張了，不過修明看上去情緒不太對，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要不明天起來問問，順便蕭立陽也準備和他聊聊任寧遠，但任寧遠似乎是修明的不可說，想到這，蕭立陽鎖門的那點愧疚頓時煙消雲散。

大概是心裏不踏實所以睡得不安慰，第二天蕭立陽醒得很早。

客廳一片安靜，他故意弄出聲響意圖昭告這屋裏的“所有人”他已經起床了。不一會他抓着牙刷戳進嘴裏，一邊心不在焉地刷牙，一邊盯着修明的門思索待會怎麽開口。

修明不可以喜歡他的同時還對任寧遠念念不忘，一絲一毫都不行。

等他洗漱完又收拾了房間，修明的門還是關着。蕭立陽覺得奇怪，修明從不睡懶覺，這麽晚還沒起床是頭一回。而且今天要去給外婆掃墓，再不起就來不及了。

他在客廳轉了幾圈，想敲門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四下看了一眼，拿着鑰匙出門了。

不到十分鐘，蕭立陽拎着早餐回來，熱騰騰的包子和豆漿，兩人份。他提着東西站在修明的房間門口，耐心敲了幾下，“修明，吃早餐嗎？”

房間裏依然寂靜無聲，蕭立陽終于意識到不對勁，轉動把手推開門，裏面空無一人。他站在原地立刻給修明打了個電話，對面關機。

下一秒他連修明的卧室都沒進，轉頭就把手中的早餐扔在了桌上，回到房間像是無事發生一般打開了電腦。

不是說今天要陪他去看外婆的嗎？為什麽一大早就不見了？

自己說今天再說，又沒有拒絕。

關機是電話沒電了？那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哪有下午去掃墓的？

一連串問題擠進蕭立陽的大腦，他看似不動如鐘地坐在那，實際上握着鼠标點開一個又一個毫無意義的圖标，打開網頁再關掉，畫面中出現過什麽，他通通不記得，最後腦中只剩下一個問題，到底要不要等修明回來一起去？

眼瞅着快要九點，墓園在郊區，坐地鐵過去要一個多小時，再不出發，到那都要中午了。

實在沒辦法，蕭立陽匆匆收拾了東西，出門前又給修明打了個電話，還是關機，只好頂着低氣壓獨自前往墓園。

去掃墓的人多是自己開車，他出了地鐵站還要步行很長一段距離，沿路有不少賣祭祀用品和鮮花的攤販，蕭立陽選了束白色的菊花不緊不慢地往地處半山的墓園走。

郊區環境好，雖然冷但是空氣清新，蕭立陽一肚子陰霾被掃去了大半，他有很多話想跟外婆絮叨，于是加快步伐，不多時就到了地方。

墓園人非常多，他來過好幾次，很快看到了地勢較高的那一處墓碑，他匆匆走過去，然後發現墓碑不但被擦洗得幹幹淨淨，旁邊還放着另一束花，可是沒有人。

誰來過了？隋意？

正在琢磨，前面身着黑衣的女人避着人群走了過來，站定後只瞥了蕭立陽一眼便蹲下來，不是隋意還能是誰？緊跟在她身後的是蕭立陽的大姨，隋心。

隋心看到蕭立陽微微笑了一下便沒再搭理，蕭立陽則是全無表情地站在一邊。

兩人似乎也注意到墓碑前的一大捧鮮花，愣了一下沒在意，接着擺上些瓜果糕點之類，說了幾句什麽蕭立陽也沒聽清，很快便站起身準備離開。

隋心在前面先走，隋意走出去兩步又回過頭，對上蕭立陽冷冰冰的眼神，提醒他：“你外婆要是知道你是個同性戀，怕是不希望你來看她吧。”

說完像是不願再多待一秒，轉過身快步上前挽着隋心的胳膊走了。

雖然聲音不大，但蕭立陽還是在空曠寂寥的環境中聽到她嫌棄地念了一句：“還好他不認我當媽，有這麽個兒子真是惡心死了。”

蕭立陽緊緊地攥着花枝，花杆上還有些修剪時留下的尖銳斷口，深深紮進他的掌心，他像是有意弄疼自己，才能克制住心中的憤怒。

等等，隋意人已經消失了蕭立陽才想起來，她為什麽會說自己是同性戀？她知道什麽？還是修明跟她說過什麽？

想到這他又低頭看到那捧鮮花，半蹲下來摸了摸花瓣，上面還粘着濕氣，像是剛來過不久，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修明。

是因為昨天自己沒有給他肯定的答複，所以他才一個人來的嗎？

蕭立陽索性轉了個身面向廣袤的天地，背對着傾斜的山坡坐在墓碑旁。花被他貼着修明的那一束放在旁邊。這會接近中午，掃墓的人陸續離開，周圍漸漸安靜下來。

他兩手搭在膝蓋上，盯着對面的山頭發了會呆。山上的溫度比市區低很多，他無意識地搓了搓手，又記起昨晚修明的雙手凍得發紅，摸在他身上觸感冰涼。

察覺到自己的念頭，蕭立陽趕忙甩了甩頭，呼了口熱氣，在面前形成一小團霧。他本來有一肚子話想跟外婆說，可即便他不想承認，他還是被隋意“同性戀”這三個字影響了。

外婆會怪他嗎？他确實喜歡修明了，而且似乎不是一點點。他以為他是生氣隋意的那番說辭，但實際上他是在氣自己。一邊覺得抱歉，一邊覺得喜歡。像是喜歡的情緒更重一些，他偏過頭又看了看那束花，順手從上面扯了一片花瓣，拿在手裏搓撚半晌，最後揣進口袋下山了。

下了山蕭立陽沒有第一時間回家，而是找了個咖啡廳待了一下午。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有意消失一下午指望着修明也能着急的找他，因為直到晚上回去，他不但沒等到修明的電話，也沒等到修明的人。

為什麽？因為昨晚自己的拒絕？

他這時候才發現，修明想要從他的生活中消失，太容易了。修明不是沒地方可以去，只是一直都選擇留下來，真正沒地方去的人是他。任寧遠的那句“修明不屬于這，也不屬于你。”沒來由地讓他心慌了一瞬。

這句曾經聽似忠言的話，如今怎麽看都像是挑釁。他必須得承認，他的嫉妒瘋狂地在心中滋長，只不過理智不斷提醒他，任寧遠沒理由要被他的嫉妒牽連。而且任寧遠告訴過他：有一種糾纏如此溫柔，當你發現的時候已經逃不掉了。那麽他現在是不是就是這個狀态呢？

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對面始終關機。蕭立陽晚飯沒吃也感覺不到餓，門口稍微有什麽響動都能吊起他的精神，幾次下來，他終于感到疲倦。

修明還是杳無音訊。

放到平時，蕭立陽是絕不會做這樣的事的，他攤開手掌，用手機對着幾道被刺傷的血口拍了張照，然後把照片發在了小說網站的個人日常中，配了一句：今天手受傷了，不更新了。

小說已經全部寫完，他只用定期發存稿就可以了，何況這麽點傷，哪至于影響他動動手指點個發布。

可他跟魔怔了似的幹了這麽件無厘頭的事，然後消息提醒處立刻亮起提示，接二連三，卻都不是他想看到的那個ID。

上次他說過之後，修明也許早就不看那本小說了。想到小說，蕭立陽忽然記起什麽，蹭的一下站起來跑到修明的房間。

屋子裏東西很少，藏不住什麽，他一會就翻完了，卻沒找到那本書，是修明帶走了嗎？可是修明為什麽要帶走它？

蕭立陽從第二天起就不認為自己在等修明。憑什麽？不告而別幾天都沒個消息，有本事永遠別出現，他做錯什麽了？

假期一共七天，這間屋子卻一絲一毫過年的氣氛都沒有，手機上收到各種營銷廣告和同事群發的短信，他一條都沒點開過。

明天就是最後一天假期，要不是修明的房間被不止一次翻得亂七八糟，蕭立陽看上去與平常無異。畢竟他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就發不出脾氣，發不出脾氣，自然全都憋在了心裏。

他跟修明認識了這麽多年，修明從來沒有消失過。回家過年也好，生氣離開也罷，為什麽不能告訴他一聲呢……

他只給修明打過幾通電話就沒再打了，他不想自己像個瘋子一樣做這些毫無意義的事，修明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重要了？還是說他一直很重要，只是自己沒發現。

就打最後一個，蕭立陽握着電話默念，然後按下通話記錄中第一個號碼。

居然通了！

蕭立陽瞬間從床上坐了起來，那邊只響了兩聲就被接了起來。可接了電話卻沒出聲。

“修明？”蕭立陽不确定地叫了一聲。

“嗯。”是修明的聲音沒錯。

“你去哪了？”他不想讓自己覺得委屈，可聲音又掩飾不住。

“我在家。”

“你都幾天沒回家了說什麽在……”蕭立陽的質問忽然停住，修明說的“家”，是他真正的“家”，不是這裏，不是那間被他翻亂的屋子。

好不容易才打通電話，蕭立陽顧不上別的，雖然他壓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但不得不說，修明的消失讓他害怕了，他只好放低聲音問：“後天就要上班了，你明天回來嗎？”

前面他的問題修明都會回答，問到這對面卻沉默了。蕭立陽倒豆子似的趕忙接上新的問題：“你去看過外婆了嗎？”

“嗯。”

果然是修明……蕭立陽既開心又難過，埋怨這人明明去了為什麽不跟自己一起。

他不說話，修明就在那邊不吭聲，可蕭立陽無論如何都不想挂電話，憋了半天只好說：“你是因為我不跟你做……才走的嗎？”

這次他聽到對面似乎傳來一聲嘆息，而後修明問：“你的手怎麽樣了？”

手？他反應了兩秒才記起自己拍的那張照片，心裏一暖，原來修明看到了。

他沒發現自己憋悶了幾天的煩躁不翼而飛，整個人隔着電話像只被聲音撫摸的貓。他看了看手上已經淡到快不見的疤，猶豫着說：“不知道，感覺有點疼……”

裝完他自己都覺得渾身不得勁，但說出去的話又收不回來，只好快速轉移話題：“沒什麽要緊的，那你在家好好過年吧，新年快樂！”

挂了電話他才想，自己之前的打算明明是先罵一頓再說，結果事态完全相反，他聽到修明聲音的那一刻，想念就像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出，把其他念頭淹得分毫不見。然而他高興得太早了，假期結束，修明依然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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