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山車

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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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去的時候，修明一進門就被過濃的油煙嗆得皺起眉頭，廚房火光閃爍，除了蕭立陽不會有別人。他一個箭步沖了進去，入目滿是狼藉。蕭立陽正手忙腳亂地試圖把燒起來的鍋蓋上蓋子，結果手被高溫炙烤，一個沒拿穩，鍋蓋直接砸在了鍋把上，整個鍋連同裏面滾燙的東西朝他掀了下來。

“小心！”修明快速拉着他往後拽，順手扶住鍋把，沒讓鍋翻下來，但鍋蓋砸下來的力度還是讓裏面的東西灑了一些，全澆在了修明的手上。

“嘶……”修明甩了兩下手，也顧不上看，趕忙蓋好蓋子關掉燃氣，接着轉過來上上下下在蕭立陽身上檢查一番，“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蕭立陽除了剛才被火烤了那麽一下，身上連滴油都沒濺到，“沒有沒有，我沒事。”他都快被自己蠢哭了，還沒來得及忏悔自己的罪行，就注意到修明紅腫的手臂，頓時話都說不利索，“你……你的手，快沖涼水。”

他握着修明沒被燙傷的部分拉去水龍頭下。被涼水一沖，修明才感覺到疼。

蕭立陽一邊沖一邊翻來覆去地看，語氣中滿是自責，“好像要起泡了……”

修明覺得沖差不多了想把手收回來，卻被蕭立陽用不容抗拒的力氣硬拽着又沖了五分鐘才作罷。

“沒關系，不嚴重。”修明安慰他。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回來早，想試試看，油好像太多又太熱了……”

“晚飯吃了嗎？”修明問。

“還沒，本來打算做好了跟你一起吃，剩下的明天帶。”蕭立陽匆匆收拾殘局，被修明攔住動作，“我來吧。”說罷卷起袖子，開始打掃現場。

廚房被他弄得像戰場，蕭立陽臉都沒處擱了，但修明做起事來比他有條理速度快，他只好在旁邊幫着打打下手。很快，廚房被打掃幹淨，食材不能浪費，修明又重新做了頓晚飯。

吃飯的時候蕭立陽一個勁瞄修明的手，沒吃幾口又開始道歉：“對不起啊……”

“蕭立陽。”修明放下筷子，一本正經地叫他的名字。蕭立陽筷子頭含在嘴裏，呆呆望着他，不知道他要說什麽。

“你是怎麽看我的？”他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麽了，喜歡的心思怎麽也藏不住，呼之欲出。雖然通過小樣兒的身份他知道蕭立陽大概的想法，但他好奇蕭立陽當着他的面會怎麽說。

“？”蕭立陽的表情更呆了，大腦一時轉不過彎，“什麽……意思啊？”

“朋友？同學？室友？還是什麽？”

修明提供了幾個選項，可蕭立陽覺得好像都不夠，但又想不出別的，“很好的朋友？”他總覺得修明心中似乎有正确答案，他要是回答錯誤，修明就會不高興。

修明不置可否，而是問：“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麽一直沒有女朋友？”

蕭立陽被他盯着，像是審訊，大腦從停機狀态緩慢啓動，終于開始工作，不出多時，顧不上心中五味雜陳的情緒，哭喪着臉問：“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合租了……那能不能等等，就一個月，哦不，一個星期就夠了，我會盡快找到房子搬出去的。”這裏畢竟是修明找的，而且在市中心，憑他現在的工資，完全負擔不起。

沒等修明做出什麽反應，蕭立陽就自顧自接着說：“對不起……我一直沒考慮到這一點，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帶女朋友回來的，啊不對……女孩子會介意的吧，那你要是想帶她回來可以跟我打聲招呼，我出去住一晚也行……”

“蕭立陽！”修明聽他越說越離譜，眉心緊蹙，最後差點沒拍桌子。

蕭立陽本來今天就闖了禍，心虛得不行，被他這聲吼得一哆嗦，瞬間閉上嘴，像只咬壞了主人沙發後，等待發落的小狗。大概是不想那麽快搬走，這樣子多少有點故意賣慘的意味。

這眼神看得修明剛剛徘徊在大腦中的話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餐桌是長方形的，兩人相對而坐，面對面距離很近。修明忽然傾身向前，一下貼近蕭立陽的臉，蕭立陽下意識想要往後仰，被修明伸出一只手握住後頸。呼吸相融，蕭立陽覺得有點熱。

不得不說，如此近的距離，蕭立陽雖然不适應，但還是在心裏感慨了一下修明的顏值，帥氣逼人大概就是這種感覺，被他看上的女孩該是什麽樣呢？

“蕭立陽，我對你……”

嗡——嗡——

旁邊的電話不要命似的震動起來，兩人同時偏頭看過去。蕭立陽拿起電話看是陌生號碼，疑惑地起身去旁邊接通。修明手裏一空，指尖的觸感殘存，他不自覺搓撚着手指蜷了起來。

“喂？”

蕭立陽背對着餐桌，修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見他本來放松的身體忽然僵住，接着只回了句 “我現在就去”便匆忙挂掉電話直奔門口。

“發生什麽事了？”修明察覺出事态嚴重，不希望蕭立陽瞞着他。

“找到外婆的醫院了，我現在過去。”他匆匆換上鞋，臨出門被修明拉住，“外婆現在怎麽樣？”

“我不知道，他沒說。”

看得出蕭立陽很着急，修明也不多耽誤，先他一步打開門，“我跟你一起去。”現在狀況未知，他不放心蕭立陽一個人。

蕭立陽點點頭，他知道修明對外婆一向關心，上次也幫忙一起找，想必修明也很想知道外婆的情況。

路上修明問起：“剛才誰給你打的電話？”

本來只是随口一問，卻沒想到迎來一陣沉默，許久過後，蕭立陽才冷冰冰吐出兩個字：“我爸。”

“你爸？”修明下意識反問，從他認識蕭立陽起，就沒聽蕭立陽提起過這個人。雖然蕭立陽很少聊到自己的父母，但母親至少不情不願地說起過一些事，父親則是完全缺失的存在。

“他為什麽找你？”修明問完才記起剛才那通電話的內容，心中生出諸多疑惑，但眼下也問不出什麽，先去醫院再說。

傍晚才來過的地方，修明熟悉得很，可蕭立陽卻在進了醫院大門的同時自言自語道：“這家我找過的，可是沒找到……”

修明始終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自己其實已經來過許多次了，可又覺得一會總歸就能見到人，說不說好像也沒什麽意義。只要外婆沒事，這些并不重要，好在醫生才說過鄧玉梅情況不錯，應該是快醒了，蕭立陽不至于太難過。

住院部的頂層是VIP病房，當初蕭立陽問過一樓的值班護士，但是對方說沒這個人，他連着找了幾層樓也确實沒找到，最高一層就沒來，沒想到還真是在這。

時間已經很晚，平時是不允許探視的，但一聽他們是探望鄧玉梅，值班人員應該是被提前打了招呼，就放他們上去了。

擦身而過的時候，值班護士低聲念了一句：“不是幾個小時前才來過麽……”

這句修明沒聽到，蕭立陽聽到了沒聽懂，也顧不上那麽多，進電梯後一言不發。修明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跟他實話實說，“蕭立陽，外婆的情況已經好很多了，你不要太擔心。”

空氣有些沉悶，蕭立陽雖然緊張但更多是期待，他這麽長時間沒見到外婆，一來想念，二來也是希望外婆好好的，聽修明這麽說，只點點頭笑了一下，沒接收到修明話裏的其他意思。

正要繼續說，電梯叮的一聲到達樓層，開門的瞬間，外面走廊幾名醫護人員匆匆走過，與他們要去的方向一致。

蕭立陽想都沒想就往前沖，還沒到病房門口，就聽見一聲凄厲的哭喊：“媽——！”

修明腦袋嗡的一聲，快步跟過去，蕭立陽生生停在門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醫護人員緊跟其後，用力推開他，進去對躺在床上的人實施搶救。

怎麽會突然……？下午不是還好好的嗎？

蕭立陽被推得歪向一邊，腿腳如同癱瘓一般使不上力氣，修明及時從後抱住他，蕭立陽在他懷裏發着抖。

裏面的人把病床周圍讓出來給醫生，這才注意到門口的動靜。

“你怎麽來了？”

“修律師？”

分不清是幾個人各自開口問出不同的問題，修明看清對面的人後，大腦一片空白。

“陽陽，你可算來了，你外婆給你買了份保險，你媽瞞着你把錢全都取走了你知不知道。”蕭城一邊說着一邊大步走到兩人面前，看到修明頗為驚訝但顧不上理他，繼續煽風點火地說：“你媽不讓你來看外婆，就是怕你外婆醒了告訴你這件事，陽陽，雖然我跟你媽離婚了，但是你小時候的撫養費我可一分錢沒少出，現在才知道你媽從來沒給過你，把你往外婆那一扔就不管了，拿着受益人是你的保險，每個月領錢，這些錢是你的你知不知道？”

“還有你，”蕭城轉向修明，顯得怒不可遏，“我就說她怎麽非要去君為找律師，就她那摳門樣，能願意花這個錢？半天是跟你串通好了吧！從律所出來我就覺得不對勁，小白臉一個，怎麽，你們私底下還幹過什麽？律所是不是對她免費啊，你也對她免費吧？”

“你——”修明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陷入這種局面，一時百口莫辯，他下意識把蕭立陽往懷裏攏了攏，像是骨子裏認定在這烏七八糟的場面中，只有他們倆才是站在同一邊的。

隋意口中走失的兒子就是蕭立陽，那保險……

“你少在那放屁！”隋意噔噔噔跑過來，一把拽過他的胳膊，看也沒看蕭立陽一眼，而是對着張口欲言的修明提醒：“修律師，我是你的委托人，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應該知道吧，還有，”她嫌棄地瞥了一眼蕭城，不屑一顧地說：“我說了，沒有保險單，你要是有證據就拿出來，把誰叫過來都沒用。”

“你是仗着你媽不行了死無對證是吧，你……”

“夠了！”蕭立陽爆發出一聲怒吼，他目眦欲裂地盯着這兩個被稱作他父母的人，用着僅剩的力氣問：“你們還有心嗎？”

“請你們不要大呼小叫影響醫生搶救患者。”護士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儀器發出一聲長鳴，是心跳停止的信號。

蕭立陽掙脫出修明的雙手，一把撥開擋在面前的人，沖過去跪趴在床邊。醫生适時摘下口罩，宣讀死亡時間，可蕭立陽覺得一陣陣耳鳴，他什麽都聽不到看不到，只有眼前雙目緊閉的外婆。

有什麽哽在喉嚨，他哭不出聲，也說不出話，大睜着眼一眨不眨，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沒有了，他本就缺少的東西，連最後一點都消失了。

“醫生，晚上不是說人快醒了嗎？怎麽忽然會這樣……”

修明覺得自己俨然成了普天之下最大的惡人，比起蕭立陽的父母，好像自己才是最不可饒恕的那一個，他擅自欺騙蕭立陽，卻給蕭立陽帶來最糟糕的結局。

“還不是因為他！”隋意對修明是有好感的，主動為他解釋，“要不是他跑來大吵大鬧，媽也不會被氣得忽然發病，本來都已經醒了……”她說着說着哭了起來。

隋心接到通知剛剛趕到，她收到的消息是老人已經不行了，卻沒想到會是眼前這個場面。

“陽陽，陽陽你快先起來。”隋心算是幾個人裏面比較冷靜的，她一直都知道妹妹一家問題太多，可是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母親的去世如此突然。蕭立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溫順，往往是事情沒惹到他頭上，但能惹到他的确實不多，外婆的事算其中之一。她擔心蕭立陽發起瘋來沒人能制得住。

蕭立陽跪在地上跟沒聽到似的，直到修明在他身旁蹲下，輕輕叫了他一聲，他才悠悠轉過臉，看着修明的眼神有些陌生。修明知道他在想什麽，可有什麽話現在說都不是時候，他想去拉蕭立陽的胳膊，蕭立陽自己站了起來。

兩人對立而望，蕭城看這情形在一邊忽然插嘴：“陽陽，你別信他，他跟你媽合起夥來坑你。”

“你閉嘴！”蕭立陽看都沒看他爸一樣，只一聲就讓那個男人消了音。

“你知道外婆在這。”蕭立陽每一句都是陳述，而非提問。

“嗯。”

“什麽時候。”

“半個月前。”

修明如是說，接着便狠狠挨了蕭立陽一拳，身體倒向一邊扶着床。旁邊幾人見勢驚呼出聲。